一切真地都过去了吧?倚在树干上,瞧着头顶朵朵琼花,男子双眸冽沉。双手摊开,举在眼前——都有些什么呢?征战、厮杀、角逐,为了今日的宁和,他几乎耗尽所有的心力。璃歌。得夜璃歌者,得天下。其实对于这事,他从来没有计较过,只是追逐着自己心中的至爱,如此而已。“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他轻轻地哼唱起来……有洁白的琼花花瓣,纷纷扬扬从枝头落下,粘在他的肩上。夜璃歌从殿中走出来,瞧见那个男人,不由愣住。她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斯模样——情深无限,却又带着股说不出来的忧郁。“母后。”小延祈不知打哪里钻出来,轻轻拉了拉夜璃歌的衣角,“父皇他……”“我们走吧。”夜璃歌拉起小延祈,不让他去打扰傅沧泓——偶尔,也该给男人一点沉默的空间。后宫里最近平静异常——大概北宏后宫,也是整个天承大陆最安宁的后宫了,没有人争宠,没有人尖酸刻薄,没有人拉帮结派营私舞弊,一则得益于夜璃歌的治理;二则,也是因为傅沧泓的“不近女色”。不得不说,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小延祈,着实很幸福,甚至已经幸福得有些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母亲——在他看来,父皇就是父皇,母后就是母后,他们都用一颗宽厚而平和的心,在真诚地爱着他,除了偶尔宫人们仍然议论,议论他的出身,以及他母亲和帝后之间曾有的一段恩怨,不过,这似乎也隔漠得远了,并不曾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影响。在繁花如锦的湖边,夜璃歌停了下来,半蹲下身子:“祈儿。”“嗯。”“你能答应母后一件事吗?”“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爱你的父皇,好好陪着他,要听他的话,当他悲伤的时候,你要逗他开心,当他寂寞的时候,你要守在他的身边,哪怕他不理会你,你能答应吗?”“母后,”小延祈奇怪地看着她,“那你呢,你不陪着父皇吗?”“我……”夜璃歌默然——天长地久是多久?是否从此以后,一切真的能够风平浪静?“母后,你有心事?”小延祈却也不傻。夜璃歌没有说话,只是张臂将他抱进怀中。母子俩呆在湖边,直到黄昏日落,方才返回龙赫殿中。殿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父皇?”傅延祈不禁叫了一声,好半晌才听得傅沧泓一声轻“嗯”。夜璃歌走到桌边,将灯盏点燃,定睛看时,却见傅沧泓半靠在桌边,两眼发愣。“怎么?”“没怎么,”傅沧泓看样子,并不太清楚,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觉得一切,好像梦一样。”“像梦?”“嗯……”傅沧泓抬头,定定地瞧着她,“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总是闪现出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那个时候从未料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那么。”夜璃歌在他对面坐下,亲自盛了碗汤,放到他面前,“你可后悔?”“后悔?你什么时候见我后悔过?”“真不后悔?”傅沧泓拿起右手,竖在耳边:“要不,我起个誓?”“不用了。”——哪里还需要起什么誓呢?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了,一次又一次的狂风巨澜,不过是让他的感情更加深挚罢了。父亲说得对,天下间能配得上她夜璃歌的,值得她夜璃歌倾心去爱的男人,唯有他而已。浅浅翘起唇角,夜璃歌笑了。“母后,你好漂亮。”旁边的傅延祈赶紧嘴乖地道。“嗯,祈儿也很英俊。”瞧着这样的他们,傅沧泓忽然叹了口气。“怎么?”“能有今日,我傅沧泓死已瞑目。”“说什么傻话呢,”夜璃歌嗔他一眼,“咱们一家三口还要在一起活着,好好地活着。”“我知道。”傅沧泓点头,“只是情不自禁有一种,只愿此时此刻天长地久的心意而已。”“会天长地久的。”……是的。会天长地久。一定会天长地久。只要有她夜璃歌在,便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火狼。”“属下在。”“金瑞和虞国现在的情况如何?”“一切都在娘娘的掌握之中。”“不可大意,表面的平静下,往往汹涌着惊涛骇浪。”“属下明白。”“去吧。”火狼离去后,夜璃歌独自一人进了静室,盘膝坐在榻上,微垂双眸,再次进入自己的“元灵”世界,她想精确地把握,《命告》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曾经混乱的金线,如今已经愈发变得清晰,束成一道,指向终端。要成功了吗?努力了那么久,波动了那么久,真的要成功了吗?成功了。夜璃歌,你已经成功了。冥冥之中,她听到有个声音这样说。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潸然而落。不是曾经预料的狂喜,也不是飞上云端的轻盈,而是一种平淡,再大的神奇,也化成自然的平淡。水到渠成,如此而已。从静室里出来,却见那男子,默默伫立在门外,见她出来,也没有多问,只是近前,抬手拭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沧泓……”她唤了一声,轻轻儇入他怀里。“好了。”傅沧泓将她拥住,吻吻她的脸颊。此时无声胜有声。最深的感情,到最后却都淡然了。所谓日子,不过是细水长流而已。只不过是什么时候都记得,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而已。只要执著地,始终如一地努力,人世间便没有什么,不能得到。就像是他们。从开始的鸿沟天堑,到最后的一马平川。“等天下干戈止息,我一定要,带着你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好啊。”夜璃歌仰头,瞧着这英武刚毅的男子,眸中也满是快慰——一连好些日子,晴空万里,朝臣们个个心中像攒足了劲儿,走动的步履都变得格外轻松——天下,就要一统了,形势大好!皇帝夫妻感情和睦,政务处置得井井有条,北宏国内百姓们安居乐业,就连一向最挑剔的冯翊,如今也是沉默务实的居多。辛勤付出,确实有了收获。而虞国,更是接连派了数名使臣前来,和各部院臣接洽,看样子,大有“和平归并”的意向,只有金瑞的南宫墨,始终峙立不动,看样子,似乎,是想拼着国力,和北宏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过,有吴铠领着大军镇在那儿,是以众人十分放心,甚至有人暗暗筹划着,皇帝一统天下后,大肆册封功臣之事。而到龙赫殿走动的贵妇们,也更多的,她们争相讨好夜璃歌,竭其所能锦上添花,夜璃歌却只是执礼相对,并不格外看重谁,这反倒让众位贵妇们摸不着头脑。夫妻俩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大小事宜无不妥贴,于是满朝上下皆欢喜,单等最后功成的到来。宋京。南宫墨站在城楼上,满眸阴冷地看着前方。他确实不明白,这场争逐天下的游戏,他输在哪里。是他不如傅沧泓英勇善战?不若傅沧泓聪明智慧?不若傅沧泓果决刚毅?都不是。他们一样年纪,有着相同的出身,如今一个重器在握,将有天下,另一个却有如落山的太阳,眼见着将沦入黑暗。不!他不甘心!无论如何,他都要放手一搏!可,拿什么搏呢?拿什么去跟傅沧泓争呢?他久久地沉思着。“皇上。”一名禁军忽然从城楼下走上来。“何事?”“有人求见。”“不见!”“皇上,那人,是从璃郡来的。”“璃郡?”南宫墨眉梢微微朝上一挑,继而转身下了城楼。在侧殿里,他接见了对方。“你是——”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毫不出奇的年轻人,南宫墨眼中浮起几许轻慢之色。“拜见金瑞帝君。”“哼。”“我家主人有话,转告金瑞帝君。”“什么话?”“请金瑞帝君拟表,归顺北宏。”“什么?”对方话未说完,南宫墨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如此羞辱朕!”“帝君请息怒,听小的细言。”“你且说来。”“不知帝君可听说过,‘卧薪尝胆’的故事?”“‘卧薪尝胆’?”南宫墨也不是蠢人,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朕懂了,你是要朕示弱以人,争取时间?”“对。”“可若傅沧泓派人,收剿朕的兵权呢?朕岂非得不偿失?”“帝君之言谬矣——今日之局,和从前不同。”“怎么个不同法?”“傅沧泓能得天下,非因其它,只因一个夜璃歌而已,夜璃歌在,他得天下,夜璃歌若不在,天下依然会分崩离析,所以,这九鼎逐鹿,成败关键,并不是其它,而在夜璃歌。”“这么邪门儿?”“天下之事,看似邪门儿,其实往往殊途同归——只要我们掌握其规律,自然可以反算傅沧泓一着。”南宫墨沉吟。也不得不沉吟。“帝君之败,只败在个性太直,俗话说,过刚者易折,大智者若愚,大勇者若怯,大奸者似忠,皆如是也,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帝君若是遂了傅沧泓的愿,自然会让其放松警戒之心,自来争夺天下,看的只是最后结果,而不是过程,一时之得失,不必记之于怀,方是大丈夫为事。”“你家主人?”南宫墨此时才想起一事来,双眼微微眯起,“却不知,你家主人是谁?”“青凰旧主也。”“青凰旧主?”南宫墨喃喃低语了一句,忽然悟过神来,倏地变脸,“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前次朕千里迢迢去寻他,只愿与他联盟,不料他却生是给朕脸色瞧,如今却来出这样主意,分明是别有用心!来人!”从殿门外顿时站进来两队禁军,分立于那人身侧,那人却面色不改,唇角反而浮起几许冷笑:“我家主人还以为,帝君是个做大事的人,未料心胸竟如此狭小,为争一时之气,而罔顾大局,怪不得天下四海,皆归傅沧泓所有,真乃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