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一本古书。她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自己?还是——“怎么?有困难?”美妇抬起头来,笑容淡然,“倘若有困难,不必强求。”“没有。”只是刹那间,夜璃歌已然决定,相信她一次,把古书分门别类给摆好。“想不到,姑娘如此博学。”“夫人过誉。”“恰好,我这儿有道难题始终无法开解,不知姑娘能否帮忙。”美妇说着,将一本书递到她面前,夜璃歌的视线淡淡从上面扫过,神色微变。千百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她甚至起了几许杀意,但到底按捺住,婉拒道:“对不起夫人,我不愿解。”“哦。”美妇将书册送了回去。“夫人。”夜璃歌站起身,“若无别事,璃歌先告辞了。”“无论如何,谢谢你。”夜璃歌站起身,出了屋子,行至凉亭里坐下。兰府,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居然也有……天机神算。浅浅地,夜璃歌唇边勾起一丝自嘲的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从未想过,世上聪慧之人,可从来不止自己一个。那么身边这些人,对自己真实的身份,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呢?“夜小姐。”男子的声音忽然传来,夜璃歌转头,恰恰对上明襄那双诚挚的眼睛。“明公子。”“我不姓明,我姓兰。”“哦,”夜璃歌歉意一笑,“兰公子。”“夜小姐可是有心事?”“对。”“可以与在下明言吗?”“不知公子可否坦然相告,贵府,以何存世?”“有趣。”兰明襄将双手环在胸前,“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问。”“是吗?”“如果我说实话,夜小姐是否相信?”“公子不妨说说看。”“我们兰家,以易经存世。”“易经?”夜璃歌一怔。“是,”兰明襄答得极为坦诚,“易经,以通天理,测命数为要,可以堪知天下万物,通晓阴阳至理。”夜璃歌默然。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在对方面前一目了然的感受。“兰公子果然高才,璃歌领教了。”夜璃歌言罢,转头欲走,却听兰明襄在后边轻声唤道:“想来小姐心中,也定然有很多困惑,何不与在下倾心相谈呢?”困惑?没错,她确实有很多的困惑,可,却不足与外人道之。“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何必较真,不如逢擦肩吧。”“相逢即是有缘,姑娘乃江湖儿女,难道连这半点真性情都没有吗?”“多谢公子美意,璃歌告辞。”夜璃歌言罢,转头朝房间走去。直到回到房中,她的心兀自“咚咚”狂跳——这兰府确实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处处看上去平和宁静,其实底下掩藏着汹涌的惊涛骇浪。看来,自己要尽早离开,方为上策。晚间,在餐桌上,夜璃歌言辞间微露离意。美妇和明襄洛锦都没有挽留。吃罢晚饭,夜璃歌回到房中,躺在枕上睡了小片刻,却听房门外一阵幽幽箫声传来。披衣下床,推门而出,却见皎洁月华洒了满院,那男子立在梨花树下,浑身透露着一股飘然出尘的气息。是兰洛锦。夜璃歌静静地注视着他。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往往十分奇异。斯时斯地相遇,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往往没有人意料。一曲罢,洛锦转头看见她,倒也什么话都没说,迈步便行。“公子。”倒是夜璃歌出声将他叫住,“可以一谈吗?”兰洛锦没有答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遂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公子却不像尘世中人,不知是否已经洞悉世间一切,是故能抽身而出?”“姑娘何尝不是如此?”兰洛锦脸上浮起几许浅淡笑意,“其实姑娘聪明之至,世间已无何事,何人能够困住姑娘,能困住姑娘的,只是那一缕情丝罢了。”夜璃歌不再言语。“其实,我倒有一句话奉劝姑娘。”“且请说来。”“凡事随缘,顺其自然,便没有这么多的痛苦和烦扰了。”“凡事随缘?”是啊,确实是如此。“公子,在你看来,是不是世间所有的事,都不值得执著?”“这却要问姑娘,不知姑娘想执著些什么呢?”她要执著些什么?确实非常有趣。如果摒却外界的一切,淡然处在某个角落,她确实可以忘却所有。“人之生,一无所有,人之死,也一无所有,只是这过程中有人欢喜有人愁,如此而已。”“哈哈哈哈!”夜璃歌忽然纵声大笑,“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当与公子浮一大白。”“谁说没有?”兰洛锦说着,探手朝身后摸了摸,还真提出个食屉来,里面应有尽有。两人相对执杯,直饮到东方泛白。夜璃歌方站起身来,朝兰洛锦拱手:“璃歌告辞。”“我送你。”兰洛锦站起身来,“人之一生,贵在得一知己,能认识姑娘,是兰某平生之幸。”言罢,他当即转身,率先朝大门走去,夜璃歌跟在他身后,两人出了院门,但见一片郁郁苍苍的竹林,夜璃歌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小院竟坐落在一片如诗如画的景致中,可仔细再看,她又发现,这竹林处处透着玄机,看来这兰府中人,若不是世外高士,便是某个神秘组织,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想再去探究。人之一生,贵在适宜如趣,没有人想自找麻烦。走出竹林,却见一带碧水,那只小船犹在,只是加了一个精巧的篷舱。“姑娘,兰某便送至此处了,姑娘一路走好,后会有期。”看着夜璃歌登上小船,他接着又道:“姑娘,以后记着,就算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要故意买醉,这条江看似平静,其实内里常有恶鲛出没。”“多谢公子美意。”夜璃歌微微浅笑,拿起船中长篙,用力一点,小船随即朝江心驶去。兰洛锦伫立在岸上,目送她远去,方才折身隐入竹林中。“四娘,我不明白,既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为何不将她留下?”兰府书房中,兰明襄立于案前,不解地看着中年美妇。“留下她,又能如何?”“至少,孩儿有把握,毁了她和傅沧泓之间的感情。”“襄儿,你还是不明白。”“什么?”“有些人注定能承受非常大的压力,来自外界的迫害愈强烈,他们愈勇敢,相反,如果外界压力不复存在,他们二人间却会出现裂痕——你想想看,曾经有那么多人,想毁掉他们,可有谁成功了?”“四娘的意思是?”“一切,皆有天命。”却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却是兰洛锦走了回来。“如何?”“我已经送她走了,不过四娘,事情真会像您所预料的那样发生吗?”“我什么都没有预料。”美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外人不可强求,外力不可干预。”兰洛锦和兰明襄对视一眼,再没有说话。……小舟沿着江水,一直朝下漂去,女子躺在船头,望着湛湛青空。自由了。她现在的状态,还真是自由了。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傅沧泓不会来找她,璃国也好,安阳涪顼也罢,都离她远了。忽然想起那座地处璃国与虞国边界的山,或者,去哪里看看,走走,也不错。那里没有皇位,没有争斗,也没有男人,只有层层叠翠的树林。一意兴起,她立即站起身来,迅速划动小船,朝前驶去。“救命!救命!”几声嘶呼忽然从前方传来,夜璃歌一怔,旋即加大力量,却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江水中挣扎,有大团大团的红色,在他身边晕染开去。莫非,真如兰洛锦所言,这江中有恶鲛?停住小舟,夜璃歌抬手一挥,纱绫自袖中飞出,缠住那少年的身子,将他整个提了起来,但见一条粗大的恶鲛,正死死咬住他的双腿!情况万分危急!夜璃歌不及多想,又是一挥手,袖箭射出,正中恶鲛的咽喉!恶鲛猛烈摇动身躯,然后渐渐地松开口。纱绫飞回,带着那少年的身体,重重跌落于船头。“你忍着点。”夜璃歌当即蹲下身子,迅疾撕开男子身上的衣衫,点住他几处要穴,再取出药粉洒上。“谢谢。”少年呢喃一句,头一偏,晕死过去。“唔——”睁开似有千斤般重的眼睑,却见一抹俏丽的人影,坐在桌边。撑着船板,少年慢慢地坐起身,两眼茫然,对于眼前的一切,显然一无所知。女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安静得就像一帧画。直到少年忍不住,弱弱地开口:“姐姐……”夜璃歌转头,瞧了他一眼,那眸中的锋寒,使得少年打了个寒颤——这女人,跟他从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骨子里散发着股冷傲。少年蓦地屏住了呼吸,然后无声无息地躺下去,模模糊糊陷入梦乡,直到腹中强烈的饥饿感迫使他醒来。手扶着舱壁,他试着想站起身,不料刚一动,便扯得腿上的伤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栽倒在地。“别乱动。”女子清冷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处,“再动你这条腿就废了。”少年立即安静下来,看着那女子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子,撕开他的衣裤,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你家在哪里?”“东,东河村。”“好。”女子略一点头,站起身来,“我这就送你回去。”“姐……”少年迟疑着喊了声,脸上却浮起几许潮红,“谢谢姐……”女子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