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少年依然记得那个女子曼妙的身影,带着一股子超尘拔俗的绝魅,教任何人看了,都无法轻易忘怀。只用了半个时辰,小船已经驶至东河村,女子将船靠岸,走进舱中,俯身将男子抱起,再走出舱外,只轻轻一跃,已然飞上堤岸,她一径走到一株柳树下,方轻轻放下少年,看着他的双眼道:“就在这儿,行吗?”“行。”少年点头,脸上红得愈发厉害——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同任何一个异性,如此亲近过呢。女子再不言语,站起身便走,少年心中忽然一阵伤感,生出无穷眷恋之意,忍不住颤着嗓音喊了声:“姐——”女子站住脚,转回头来,绚丽霞光下,她就像一株盛开的海棠,刹那间占据了少年的整颗心。少年鼓足勇气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原本就是这样,如朝露一般,说散就散,转瞬即逝。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从此之后,只成为少年心中一幅淡淡的画儿。对于夜璃歌那丰富多彩的一生而言,这仅仅只是个短暂的插曲,她将继续自己的旅程。驾着小舟,她继续朝栖雾山的方向进发。日出日落间,已经隐约可以看见青山蔼蔼的影子。夜璃歌唇边隐约浮起几丝浅笑,加快船速。小船靠岸,夜璃歌弃舟登岸,略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前走去。“呱,呱——”几只鸟儿尖叫着,从她头顶上飞过。随意拨开垂下来的藤蔓,夜璃歌放轻步履,穿过最浓密的树林后,她看到了那座小屋。推开扉门,屋中一切照旧,她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抚去上面的灰尘。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整颗心都安静下来,仿佛找到了最安适的灵魂静栖地,不再喧嚣,不再痛苦,也不再孤单。松开四肢,她在**躺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屋顶。安静。史无前例的安静。或者,她可以完全选择另一种生活——不必再是北宏的皇后,也不必成天为了他计算这计算那,傅沧泓……傅沧泓……只是每每念及这个名字,心还是会微微地痛。直到肚子咕咕作响,她才起身下床,推开门却见满山苍翠,风景优美得就似一幅画,这使得夜璃歌的心顿时开朗了许多,她脚步轻盈地走进密林里,很快猎得一只山鸡,几只兔子,提着这些猎物走回屋中,她打来一桶水,动作麻利地收拾干净,然后在火塘上做了个架子,把猎物穿好,烧烤起来。没多久,阵阵肉香在屋中飘散开来,夜璃歌又从腰间的百宝囊里拿出调料,均匀地洒在猎物上。“笃笃,笃笃。”一阵叩门声忽然传来,夜璃歌一怔,放下架子,起身打开房门,却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外面。乍然看见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男人眼里闪过丝锐光,不过很快收敛。“我能,进来歇歇脚吗?”“可以。”夜璃歌侧身让到一旁,男人进了屋子,左右看了看,目光最后定在烤肉上。“想吃的话,自己动手。”夜璃歌言罢,走到火塘边,动作麻利地切割下烤熟的肉,塞进口中,那男人也吃肉,但是双眼却不停地在她身上梭来梭去。待吃饱了,夜璃歌将匕首插回鞘中,起身走到旁边的瓦缸旁,用葫芦瓢舀起水来,轻轻擦拭着手掌,然后走出了屋子,随意找了块山石坐下,眺望着远处层层起伏的山峦。等她再次回到屋中时,那男人已经没了影,夜璃歌也不在意,将剩下的兽肉收拾了,用叶片裹好,放在石桌上,再度出了屋子。沿着山径随意走来,细瞧一路风景,直至密林深处,她方才布下一个小小的阵法,然后坐在里边开始炼功,眼见着天色擦黑,才收功折返屋中。大约是休息得法的缘故,一躺上枕,她很快沉入梦乡,不知道什么时候,耳侧响起粗重的呼吸声,夜璃歌顿时清醒,随即一掌挥出,却听一声闷哼,有人摔落于地。起身点燃松明,火光映照出男人粗犷的脸,唇角隐有血迹,夜璃歌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我喜欢你。”出乎她意料的,男人没有求饶,反而肆无忌惮地道。“喜欢我?”夜璃歌蹲下身子,冷冷地看着他,忽然“唰”地插出匕首,指向他的咽喉,“有多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真的?”匕首刺进男子的肌肤,隐有殷红的血渍浸出。可男子眼中却浑然没有一丝惧色,仍旧定定地看着她。“你运气不错。”收刀回鞘,夜璃歌站起身来,“今夜之事,我就全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走吧。”男子拍去身上的灰尘,慢慢站起身来,那双眼却始终凝在她的身上,低沉着嗓音道:“告诉我,你是谁?”“你不必知道。”“我会有办法的。”男人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月光勾勒出他的影子,宛如一座峻拔的山。夜璃歌摇摇头,索性连房门都懒得关,走到床边仰面躺下——倘若不是她同意,这世间没有男人能近她的身。包括傅沧泓。不想第二日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夜璃歌懒得出去,自己在屋中,随意摆了几个阵法解闷,快中午时才迈出房门,本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见门边放着一堆野果,及一只已经烤熟的野猪。这——她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已然知道是谁,本想把那些东西扔出去,但目光一扫,却发现那果子里竟然有几枚灵柑,这可是个稀罕东西。不动声色间,她把所有东西搬回屋里,开始享用。之后每一天,门边都有些东西出现,或者是吃的,或者是穿的,或者是玩的。太阳又一次升到正空,夜璃歌捡起地上的果子看了看,拔腿冲进树林中,一边跑一边扬声大喊:“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却听“嗖”地一声,人影自空中落下,定定地站在她面前。“我已经有男人了。”夜璃歌看着他,简单明了地道。男人先是一愕,继而道:“他在哪里?”“他——在宏都。”“那他为什么不陪你?”“是我心里觉得不痛快,所以想一个人出来走走。”男子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道:“既然他让你觉得不痛快,那就扔了他,跟我走吧,我会让你过得很开心。”夜璃歌忽然失笑。在江湖上漂泊得太久,总会遇上各形各色的男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显得很强大的模样。但她并不想出语嘲讽,而只是很坦然地看着他:“我现在一个,也同样很开心。”“我不相信。”男人固执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会答应你的,我真不能跟你在一起。”男子眸中有一瞬的黯然,然后转身慢慢地走进树荫深处,夜璃歌轻轻吁出一口气。唉,又一个小插曲过去了。世界重新变得安静,夜璃歌回到自己住的小屋中——看来这天下之大,就连深山野地,也有男人这种动物存在。动物。想起这两个字,她忽然欲笑。或许,真该如兰洛锦所言,一切随缘,随意便好。随意收拾了一下,夜璃歌再次走出屋子,或许她这一生,更多的时候,就像一缕不羁的风,想往哪儿去,便往哪儿去,皇宫留不住她,都市留不住她,就连这广袤的山野,也留不住她。她就像一个传说中的精灵,偶尔会从你的生活里飘过,转瞬便没了影子。世间无人,能够精确地把握她心灵的走向。苍海茫茫,林野沉沉,那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只剩高大的树下,一抹怅望的影子。大概他这一生,再也见不着那样美丽的女子,就像一抹彩虹,投进他黯淡的生命里,留下奇迹般的颜色,然后离去。“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上有座茅草屋,茅草屋,天上有云,慢慢变成雾,地上有人在追逐,在追逐……”女子悠婉的歌声传来,一字一句,落入男子心中,化成潺潺流水,缓缓浸润开去。一叶轻舟,驶入沉沉雾蔼深处。今夜,好风残梦,不知有谁,能与卿同。傅沧泓独立在云霄阁顶,眺望着下方的万家灯火——夜璃歌,你玩够了么?玩够了就赶紧给我回来!难道你真想惹得我雷霆大怒,把整个天下给踩在脚下吗?没有你的日子,我很孤单很寂寞,这笙箫歌舞,无边繁华,于我不过是飘浮的云,淡然的烟。夜,完全地黑了,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男子下了云霄阁,回到寝殿中。“皇上。”“有她的消息吗?”“暗卫跟到澜江边,便失去了娘娘的消息。”“她怎么样?”“娘娘乘着小船,顺水随意飘流,不过,附近并无危险人物出现。”“她总是这样,从来不顾旁人的感受,想怎么就怎么。”“皇上不必忧心,娘娘艺高胆大,想来并无什么事。”“没事?”傅沧泓抬起头来,目光犀利地看着火狼,令他的头皮一阵发紧,“你还敢说没事?”“皇上?”“朕知道,你和她都有事瞒着朕,你不肯说,她也不肯说——朕这个皇帝,做得真是失败,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约束不住,保护不了。”“……”火狼默然,他实在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