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什么?”“庆幸自己当初并没有犯下大的过错。”“呃?”纪飞烟转头看向湖面,嗓音变得黝沉:“夜璃歌,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不相信善良,也不相信真情,是你改变了我的看法——原来世间有真情,就像你们两个,根本没有人能插得下手去,而我却是多么愚蠢,觉得可以凭一个女子的妩媚与温柔,去撕裂你们,夜璃歌,难道你就不恨我吗?”“恨?”夜璃歌摇头,也看向那澹澹的湖水,“倘若是真爱,便没有什么力量能分开,倘若不是真爱,就算一阵风,也能吹散。”纪飞烟沉默,却听夜璃歌继续言道:“如果是真爱,真心,真情,是世间任何力量都击不垮的,就像一个人的信念,一个帝王的信念,绝不会因任何外物而改变。”纪飞烟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间有所顿悟——她一直以为,傅沧泓之所以深爱夜璃歌,是因为她能给他带来利益,是因为她能帮他完成大业,可是这一刻,她终于发现不是,这两个人之间存在的联系,是旁人看不见,只有他们才懂得的。那是什么呢?或许她这一生一世,都达不到那样的境界吧,所以,与她配对的男子,应该是火狼那种外面冷寒,却有着朴实情感的人。纪飞烟微微地笑了,然后转头便走。她可以,放心了,彻彻底底地放心了。“璃歌……”傅沧泓的声音遥遥传来。“——”夜璃歌蓦地回头,便见他像箭一般飞冲过来,紧紧将她抱住。“我以为你又不见了……”“我不会不见了,我怎么会不见了呢?”她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再说天下之大,我还能去哪里呢?”“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哪里都不去了,你看——”夜璃歌把他从怀里拔出来,张开双臂,“你好好看看,现在天下都是我们的,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傅沧泓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他总觉得,她心里有个地方,他始终没能进得去。“你不要多想。”夜璃歌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乖乖的。”“璃歌。”傅沧泓张臂将她抱住,“我不能没有你。”“我也一样。”弦月升起来,淡淡一轮挂在天边,照着他们。雾气渐渐地浓了。“走吧。”她凑唇在他脸颊上一吻,“回宫去,夜已经深了。”“嗯。”他张臂将她拥入怀中,沿着堤岸慢慢往回走,冷冽的风吹起他们的丝,微微缭乱。一踏进殿门,但见满室明亮的光扑面而来,两人郁窒的心境顿时好了很多。“来。”傅沧泓把她拉到桌边,拈起块糕点。夜璃歌微启双唇衔住,一点点咀嚼咽下。“好吃吗?”“嗯。”夜璃歌点头,白皙脸颊上泛起几抹淡淡的红晕,傅沧泓早已忍耐不住,揽过她的脖颈,细细亲吻。红绡帐落下,烛火“啪”地爆出个灯花。……“皇上!”瞧瞧上方心不在焉的皇帝,冯翊不由微微提高嗓音。“嗯?”傅沧泓好容易才回过神。“今秋西南一带农产品欠收,百姓们无力上缴赋税。”“这样,”傅沧泓将视线转向户部尚书齐志,“国库现有存银多少?”“启禀皇上,尚有九千多万两。”“即这样,便传旨免去今年赋税。”“皇上英明!”齐志赶紧躬身答道,冯翊却不以为然地皱皱眉头。“怎么?”傅沧泓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皇上,”冯翊将双手拱于胸前,一字一句地答道,“微臣觉得,此举欠妥。”“为何?”“西南一带虽遭灾,但交不起赋税的,毕竟只是百姓,但那些富商大贾,谁个家中不是存着巨额的银两,对于他们,朝廷不应免税。”傅沧泓正要说什么,旁边却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冯大人此言差矣!既然大家都受灾,自该一视同仁,难道富商巨贾,那便不是百姓了吗?”“赵大人这话,怕是有包蔽之嫌吧?听说赵大人的外祖,就在西南某郡。”“你——你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我就这意思!”“好了,都别吵!”傅沧泓重重一拳锤在桌上,顿时满殿寂然,鸦雀无声。“冯翊,此事全权交予你处置。”傅沧泓言罢,拂袖而起,大步流星走向后殿。可气,真是可气!他也不回寝殿,飞步奔至御马厩,牵出匹骏马,跃上马背,便朝外冲去。“皇上——”火狼闻讯赶来,然而看到的,只是傅沧泓的背影。马儿四蹄飞扬,如踏流星,疾风飒飒,掠过耳际,傅沧泓却全无感觉。烦,非常烦,很烦。利益,利益,还是利益,每当他坐在那把龙椅上,俯头看去,瞧见的便是一幕幕暗含了刀光剑影的争斗。他一点都不喜欢。很不喜欢。或者说,是疲倦,深深的疲倦。任由马匹飞冲进河里,水花四溅,打湿衣衫,傅沧泓这才觉得好些。极眸望去,长天淡淡,一轮落日贴在天边,浑圆而明亮。傅沧泓心中的躁意渐渐散去。马儿咴咴低鸣,俯头喝着水。最后一丝余光收尽,傅沧泓方才调转马头上岸,却见草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升起一堆篝火,上面还架了个铁架,串了些肉烧烤,浓郁的肉香在空中飘散开来,令人食指大动。傅沧泓的肚子不由“咕咕”叫起来,甩掉马鞭,几步走到篝火旁,席地而坐,从腰间解下匕首,叉中其中一块,便大吃大嚼起来。等几块肉下肚,他方才低声叫道:“火狼,出来吧。”火狼闪身而出。“坐下。”两个男人幕天席地,坐在火堆旁。“有多久了?”傅沧泓拾起根枯柴,扔进火堆里。“什么?”火狼微觉惊诧地看着他。“有多久,我们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大概,有十年了吧。”“十年?”傅沧泓低声喃喃,“想不到,转瞬之间,竟过了十年。”“是啊。”火狼也点头,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才好。“人的一生,果如白驹过隙,流萤飞舞。”傅沧泓难得地慨然,“有酒吗?”“有!”傅沧泓伸出一只手,火狼将酒壶递给他,傅沧泓拔开塞子,一股香气透瓶而出,他禁不住大声赞道:“香!真香!”言罢将酒壶凑到唇边,一仰脖便“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皇上。”火狼抬手抓住他的胳膊,“您——”傅沧泓却充耳不闻,直到将一壶酒喝完,方才抓过叉子,插着一块块肉放进唇间。火狼还想说什么,到底打住,只是将枯枝一根根丢进火里。阵阵夜风吹过,火焰不停地舞动,沉沉鼾声响起,却是傅沧泓,就那样用手支着下颔,睡了过去。就着火光,瞧着这样的他,火狼心中弥漫开丝丝痛楚,当下起身走到一旁,取来件皮裘,披在他身上,然后坐在火堆边。夜璃歌,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皇上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就是要折腾他?为什么?为什么?人世间有很多事,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我爱你你不爱我,为什么明明相爱,却感觉彼此间距离遥远……人生不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是他第一次,彻夜未归,看着空空的枕畔,夜璃歌忽然生出丝丝寂凉感。披衣下地,推开殿门走出,却见满树的琼花浮在银色的霜里,好似梦中虚浮的幻影。相对于浩瀚的苍穹,人之一生,好像蜉蝣与朝露,转瞬即逝。情,也是一样的吧,转过身去,说忘了谁,便忘了谁。只是,那一缕心痛却如此真实。再一细思,往事种种自脑海深处浮出。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凝固了,露水一点点浸湿她的衣衫。不知道过了多久,檐角风铃忽然碎碎地响,她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他,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只略略一愣,夜璃歌便上前将他扶住。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眼里忽然有浓郁的悲伤化开,然后猛地将她抱住,用力地吻用力地吻,直到她唇间浸开浓浓的,血腥的味道。她一动不动,承受着他的暴虐,直到他放手。“为什么?”他紧紧地攥着她的肩膀:“为什么我始终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我们不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吗?夜璃歌你告诉我?我们不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吗?”“是啊。”她笑了,嗓音有些沙哑,“我们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傅沧泓,或许是因为我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所以,需要分开一下吧。”“分开?不。”傅沧泓摇头,“借口,这是你的借口!夜璃歌,你成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夜璃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常常,觉得很无奈,面对你的感情,觉得无奈——明明一切都已经得到,却似乎仍在云霄之上,璃歌,我们这是怎么了?”夜璃歌张开双臂,将他抱住,却感觉他的身体在轻轻地发着颤。“你不快乐吗?”“如果你不快乐,你觉得我会快乐吗?”“可是,我很快乐啊。”“是吗?”傅沧泓仰起头,抬手轻轻摩娑着她的脸庞,“你没有骗我?”“没有。”傅沧泓终于阖上了双眼。“我扶你进去休息吧。”夜璃歌言罢,稳稳地扶着他,朝内殿而去。为他褪去鞋袜,放下床褥内,夜璃歌正要起身离去,他却蓦地伸出手来,抓住她的:“不要走,陪我。”“好,我不走,我陪着你。”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过了好半晌,傅沧泓才鼻息均匀地睡去。一点一点地,夜璃歌抽出身来,走到香炉边,往里面加了几块精炭,这才走到软榻旁,靠上竹枕小憩。“娘娘——”外面传来一声低呼。“什么事?”“冯大人有要事禀报。”“要事?”夜璃歌转头朝床榻的方向看看,“等皇上醒了再说。”外边的声息安静下来,不过凭感觉,知道曹仁并没离去。理了理衣衫,夜璃歌起身,拉开房门,果见曹仁仍然立在廊下,一脸迟疑,她遂抬步迈出,阖上房门,示意曹仁跟着她,绕到一座假山后。“说吧,什么事?”“冯大人刚刚,接到虞郡来的呈折,说南定将军杨之奇,欲携其妻宁馨郡主,前来朝见皇上。”“哦?”夜璃歌的黛眉微微往上一挑,“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的?”“已经上路五日了。”“如此说来,很快就会到宏都,且让梁玖吩咐礼部官员,依制接待吧。”“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