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阳青璃刚要回答,却被安阳涪顼用眼神止住。视线在他们父子俩之间来来回回扫了几下,夜璃歌心中已知其意,遂回头温声对安阳涪顼道:“你好好躺着,我且先出去瞧瞧。”言罢,她站起身来,出了屋子,四下一望,但见这地儿有山有水,确也十分适合居住,侧头望见旁边有一厨房,夜璃歌走过去,推开门瞧了瞧,却见锅碗瓢盆倒也干净,便挽起衣袖来开始做饭。安阳青璃跑过来,倚在门边瞧着她,乌黑眼珠不停眨动。“想吃什么?”“烧鸡。”安阳青璃毫不迟疑地答。“附近的镇子上有卖吗?”“有,可,要二十个大子儿,才能买到一只呢?”“二十个大子儿?你爹爹,没有吗?”安阳青璃摇头。夜璃歌心中不由一阵酸涩——想起安阳涪顼从前的日子,再看看他现今的模样,莫不是自己当真害了他?“你在家呆着,我这就去买烧鸡。”“姨。”“嗯?”“你会在咱们家一直呆下来吗?”“你希望我呆下来?”“嗯。”小青璃点头,眸中满是渴望。“好,”夜璃歌摸摸他的头,“我给你爹爹煮了些小米粥,你好好看着,姨一会儿就回来。”安阳青璃乖觉地点头,目送夜璃歌离去。从小茅屋到镇上,并不太远,夜璃歌只走了两刻钟,见这小镇虽不大,但各色店鲸倒齐全,她买了些吃的穿的喝的,命一个脚夫挑了,打道返回茅屋。离茅屋尚有一段距离,安阳青璃便欢呼雀跃地奔上前来,毕竟是孩子心性,一看到那些东西便挪不开眼,尤其是那荷叶里的烧鸡,更是引得他馋涎欲滴。夜璃歌让挑夫放下担子,付过银钱让他离去,然后将柴米油盐一样样往厨房里拿,灶台、碗橱、储仓,很快放满。做好这一切,她再取了一只烧鸡,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盛在盘子里,端到桌上,招呼小青璃道:“青璃,过来吃吧。”青璃早已等待多时,扑上来伸手抓起个鸡腿便往口中塞,夜璃歌看得又是心痛又是歉疚,转身又给他盛了碗小米粥,嘱咐他慢点吃,然后端起另一碗米粥,返回卧房。安阳涪顼早已醒来,正安静地倚靠在榻上,侧耳聆听着外屋的动静,察觉到夜璃歌进来,他脸上立即绽开丝温煦的笑:“璃歌。”“肚子饿了吧,”夜璃歌端着粥碗,走到桌边坐下,舀了一勺粥凑到他唇边,“我来喂你。”安阳涪顼启唇,将粥咽下。“怎么样?”“嗯。”一口一口地将粥喝完,安阳涪顼的精神也比原来好了很多。“璃歌,此处简陋,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从小惯走江湖,什么样简陋的地方没有住过?你无须担忧。”“嗯。”安阳涪顼点点头,沉默小片刻又道,“待明日一早,你便离开吧。”“不行,”夜璃歌断然否决,“至少,我得把你的病治好。”“璃歌……”安阳涪顼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你听我说,我的病不要紧,倒是你,我怕你在此处呆下去,又会惹出风波来。”“风波?什么风波?是给你惹来风波,还是我?”“自然是你——”安阳涪顼掩唇咳嗽两声,“我久不问世事,已不知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但是我相信,但凡有人在,种种纷争便永无止境。”“你都这个模样了,还只管担心我。”夜璃歌轻叹,从前种种皆浮出脑海。“我?”安阳涪顼涩然一笑,“我这一生,怕也只能如此了,可你却不同……”“有什么不同?”“因为,那个男人爱你,他爱你,故此才能爱整个天下,而璃郡千千万万人,都将因为这份爱而受益——”安阳涪顼说着,掩唇咳嗽两声,“璃歌,你的选择是对的,他比我,比我更适合……”“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夜璃歌伸手点住他的唇,“总之,涪顼,这一生是我欠了你,欠了关青雪,所以,现在谁都不能阻止我,为你尽一分力,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至少,会让你过上安稳的生活,这一点我还能做到。”安阳涪顼笑了,不再说什么。夜璃歌站起身来,走出卧房,却见安阳青璃倚在门边,衔着手指头,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她。“青璃,你跟我来。”夜璃歌将他带到前屋,半蹲下身子:“青璃,告诉姨,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姨?”安阳青璃眨巴眨巴眼。夜璃歌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我要炸面人。”“炸面人?”夜璃歌黛眉微微扬起——堂堂安阳皇族的后裔,天下第一女杀手的儿子,竟然只想炸面人?她本欲喝斥他,可转念一想,炸面人虽然平凡,却也安宁,不致招来什么风波。“你真想炸面人?”“嗯。”安阳青璃重重点头。“好吧,明天,我便送你去镇上,拜师学艺。”“谢谢姨。”“现在你乖乖呆着,姨去做饭。”挽着袖子,夜璃歌一面忙碌,一面在思考很多事,安阳父子的,璃国的,天下的,眼看着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嘟嘟冒着泡泡,夜璃歌正要将面条下到锅里,却蓦然屏住呼吸。有人来了。而且武艺不低。“哗——”地一声,院门被人踢开,有人大踏步闯进,“臭书生,臭书生在吗?”臭书生?夜璃歌一愣,定在门后没有动静,侧耳倾听着。“嘿!怎么没人哪?小破孩儿,你老子在吗?”“……”“……哇!”“我问你话,你怎么不说?”“哇,哇哇!”夜璃歌再也忍不住,几步迈出房门,却见一名相貌粗恶的男人,站在堂上,将安阳青璃整个儿拎起。“放下他。”她声音不大,清冷之中,却带着几丝刚毅。大汉先是一怔,然后转过头来,乍然见到夜璃歌美丽的面容,双瞳顿时一缩。“放下他。”夜璃歌再次重复。大汉愣了愣,终究放下安阳青璃。“姨!”安阳青璃叫着,跑到夜璃歌身边,扯住她的衣衫,将脸蛋深深埋进她的裙摆里。“没事。”夜璃歌安抚地拍拍他后背,拿眼定定看住大汉,“做什么?”“嘿嘿。”大汉厚厚的嘴唇抖了抖,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抓向夜璃歌的胸脯,刚到近前,忽然发出一声嘶嚎,趔趄着连连后退,再看自己的手时,已然红肿起来。“你你你你——”“再问一次,做什么的?”大汉又看了她两眼,转身便走,竟不敢再多作停留。等他走远,安阳青璃方敢从夜璃歌身后钻出来,一张小脸却还煞白煞白。“认识刚刚那个人吗?”“嗯。”安阳青璃点头。“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不?”安阳青璃摇头。苦着一张脸,说不上来。夜璃歌只能叹气。“青璃,你相信姨吗?”“嗯。”“听姨的话,将两手举平。”安阳青璃乖乖照做,夜璃歌伸手,仔细摸了摸他全身骨骼,确定他是块炼武的材料,心中一动。若教他武艺,将来无论是防身,或者是闯荡江湖混口饭吃,都不错。“青璃,怕吃苦吗?”“吃苦?”安阳青璃眨巴眨巴眼。“对。”“不怕。”“那好,挺住了。”夜璃歌一声轻咤,蓦然出手,重重一掌劈在安阳青璃肩上,安阳青璃叫了一声,身子立即委顿下去,却听夜璃歌厉声吼道:“站起来!”挣扎了许久,安阳青璃方才咬着牙,红着脸,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挺住了!不管多痛,都不许叫!”夜璃歌说着,又是重重三掌,劈在他身上,这一次,安阳青璃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重新站起。接下来的几日,夜璃歌一边教导安阳青璃武艺,一边照料安阳涪顼。有她在,父子俩的生活都有了很大起色,那些三番两次前来挑衅的人,也不敢再造次。这一日,阳光晴朗,夜璃歌将安阳涪顼搀出屋子,让他坐在竹椅上休息,自己指导小青璃习练武艺。安阳涪顼摊开手,任由温热的阳光像小虫般爬过手背,留下酥酥痒痒的感觉。真好。一点一点地,他睁开眼,瞳中的影像先是模糊,然后渐渐变得清晰。是她。和从前一样,英姿飒爽,带着股从骨头缝里发出的冽意。有如数九寒天怒绽的寒梅。安阳涪顼忽然有些痴,曾经的种种情愫,再次在胸中燃起。倘若,倘若不是傅沧泓,他们也该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的孩子,也这般大了。浅浅的笑漪在安阳涪顼唇边扩散开去。“爹爹!”安阳青璃惊喜的叫声,将夜璃歌的目光引向安阳涪顼。“你——你的眼睛?”安阳涪顼并未回答,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爹爹。”安阳青璃开心到了极点,几步飞奔过来,抱着安阳涪顼又亲又吻。“傻孩子。”安阳涪顼拍拍他的头。“让我仔细检查检查。”夜璃歌也走过来,抬起他的下颔,左看右看。“好了,全好了。”“璃歌,”安阳涪顼仰头看着她,唇边绽出真诚的笑,“谢谢你。”“我很开心,能帮到你,我真地很开心。”黄昏日暮,星星一颗接一颗爬上半空,夜璃歌将一张小木桌放在院中,摆上简单的饭菜,三人围坐在桌边,静静地吃饭。“涪顼,这镇上,是不是有什么恶霸地痞?”“嗯。”“他经常来找你麻烦?”“偶尔。”一看安阳涪顼的脸色,夜璃歌便知他有意隐瞒,却不戳破,继续吃饭。晚间,待小青璃睡熟,安阳涪顼起身,敲了敲夜璃歌的房门。夜璃歌闪身而出,和他一起走到院子里。凉风徐徐而来,吹动他们的衣衫。“璃歌,”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再过两日,你就走吧。”“这么着急撵我走?”安阳涪顼不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涪顼,你是不是有什么话,瞒着没对我说?”安阳涪顼转开脸去:“我只是,希望你从此以后,很幸福很幸福。”言罢,他转过身,朝屋子里走去,剩下夜璃歌一人,默立于夜色中,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中定然隐藏了什么秘密,可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