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久久没听到皇帝的声音,火狼不由略抬抬头,却见皇帝静静坐在椅中,表面上看去,格外平静。只是,表面上。熟悉傅沧泓的人才知道,当他看上去最平静的时候,内心中往往蕴积着可怕的狂风暴雨。他是不会轻易做什么的人,一旦做了,就会做得绝,很绝很绝,绝得让你毛骨悚然,浑身发冷。皇帝想做什么呢?“南宫篁。”傅沧泓的声音很轻,就像羽毛一般,飘飘地坠地。“很好。”“皇上?”“这件事,用不着你亲自动手,”傅沧泓深吸一口气,道,“只要给南宫篁一个口信即可。”“口信?”火狼微微疑惑地睁大眼。“嗯。”傅沧泓招招手,令火狼凑到近前,却听傅沧泓轻言慢语说了几个字,火狼当即怔在那里,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南宫篁开始有些焦燥不安。事情,似乎没有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发展。这天晚上,吃过饭,他终于忍不住,再次走到伏凤阵前,定睛看那个女人时,却发现她仍旧那般光彩照人,仿佛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真是奇了!“夜璃歌,”他终于忍不住道,“你难道是神仙么?”夜璃歌垂着双眸,没有言语。“夜璃歌!”南宫篁心中的火气“噌”地蹿上来,“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夜璃歌终于撩起眼皮,淡淡扫他一眼,仍然不说话。南宫篁觉得自己快要蹦起来了。心里那种滋味很难受,真地很难受。吃瘪。头一次,在一个女人手上吃瘪。不就是个女人么?神气什么?南宫篁在心中腹诽。可腹诽归腹诽,任他怎么瞧,也看不出这女人到底在盘算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那么夜璃歌的心,是什么呢?纵然连爱她胜命的傅沧泓,也没有瞧清楚过。南宫篁终于泄气。“好吧夜璃歌,我不陪你玩了,只要傅沧泓肯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放你走,并且恭恭敬敬礼送你。”夜璃歌终于睁眸,冷冷然看了南宫篁一眼。她知道,自己赢了。这个世界上,越是沉得住气的人,走得愈远,越是沉得住气的人,到最后,得到的会越多。“王爷。”一名黑衣人忽然走来,凑到南宫篁耳边低语几句。“真的?”南宫篁的面色顿时变得阴沉,侧头最后看了夜璃歌一眼,将衣袖一挥,所谓的伏凤阵,旋即土崩瓦解。可夜璃歌仍然端坐不动,半晌方慢慢地站起身来,却见安阳青璃站在一棵树下,呆呆地看着自己。“璃儿。”夜璃歌沉声低唤。安阳青璃转开脸,似乎很不愿意理睬她。“璃儿。”夜璃歌踏前一步。“你走!”安阳青璃忽然爆喊道。夜璃歌怔住。她不怕南宫篁的威胁,不怕刀枪剑戟,却怕这稚子冷漠的眼神。他怎么会,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仇恨,冷漠,愤怒……“璃儿?”夜璃歌几乎不敢相信。安阳青璃转身就走,泪水却沿着脸颊,“啪嗒啪嗒”一颗颗掉下来。夜璃歌几步近前,一把将他抱入怀中:“璃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走啊!”安阳青璃像头受伤的狮子般,不住地咆哮,十指张开,抓挠着夜璃歌的胳膊。夜璃歌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安阳青璃挣扎得累了,倦了,乏了,方才抱着她呜呜哭出声来。看着这样的他,夜璃歌不禁想起曾经的傅沧骜,才刚从冰窖里出来时,他也是这般。许久,她才低低地问道:“告诉姨,谁欺负你了?”安阳青璃忽然间安静下来。夜璃歌抬起他的下颔,深深望进他的眼眸,可她看到的,却是冰雪冰冻般的冷漠,就像曾经的自己。他到底是怎么了?安阳青璃并没有给她答案,而是就那样偏着脑袋,沉沉睡去。夜璃歌无可奈何,只得将他抱起,离开了石坞。她想,她一定会找到答案的,并且有足够的耐心。只要找到他就好,她会抚平他心中所有的伤痛,让他重新做回那个快乐的,活泼的安阳青璃。一路马不停蹄,夜璃歌回到宏都。刚在宫门口停下,曹仁便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皇上都等急了。”夜璃歌“哦”了声,将马缰甩给他,自己拉着安阳青璃,大步流星踏进宫门,一路上,安阳青璃一言不发,小脸紧紧地板着。“璃歌!”刚刚迈进中院,傅沧泓便匆匆迎了上来,脸上满是笑容。夜璃歌却没有那种**,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他——”傅沧泓的目光继而落到旁边的安阳青璃身上。“我要照顾他。”夜璃歌毫不迟疑地道。“哦。”傅沧泓点头。“璃儿,跟我来。”看了傅沧泓一眼,夜璃歌拉着安阳青璃的手,朝旁边的侧殿走去。“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姨会照顾你,不过,你也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明白吗?”安阳青璃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一旁,搬了个凳子,坐下。夜璃歌心中略松,她相信,关青雪和安阳涪顼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待她走出侧殿,却发现傅沧泓仍然立在院中,清朗阳光洒满他一身。瞧着这样的他,夜璃歌心中蓦地一暖,不禁走上前去,将他抱住。“沧泓,我回来了。”他微微笑着,点头。风吹过,几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洒在他们的肩头。夜璃歌忽然觉得心情大好。“母后!”一个活泼的小身影蹦蹦跳跳地奔过来。“祈儿。”夜璃歌张臂将他抱住。“母后!”傅延祈仰头看着她,略带不满地嘟着嘴,“母后你好坏,丢下我和父皇不管了。”“母后这不是回来了吗?”夜璃歌捏捏他的鼻子。“母后,你跟我来。”傅延祈满脸神秘地将夜璃歌给拉走,剩下傅沧泓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转头朝侧殿的方向看了看。……“祈儿,你要母后看什么啊?”傅延祈后背紧贴柜门,满脸神秘:“母后,你猜猜。”“是——”夜璃歌认真地想了想,一时还真猜不出,“祈儿?”傅延祈挤挤双眼,这才侧身让到一旁,“哗”地拉开柜门,但见里面放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这?”夜璃歌吃惊不小,仔细观辨,“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傅延祈嘻嘻笑着,不说话。夜璃歌伸手摸摸他的头:“祈儿,你的确是长大了。”“母后你不知道,祈儿还学会了游泳、骑马、射箭,以及《论语》、《春秋集注》。”看着他烨烨生辉的面孔,夜璃歌心中忽然充满了感动,源自生命深处的感动。他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却带给自己无尽的惊喜,她不由得庆幸,当初出于仁心,而做出的正确选择——留下傅延祈,留下纪飞烟。看着傅延祈和纪飞烟有些相似的眉眼,她不由得陷入沉思。“母后?”见她久久不说话,小延祈不由得唤了一声。“嗯?”夜璃歌抬头,“祈儿,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照顾你父皇?”“有啊。”傅延祈点头,“祈儿每天都去看父皇,检查父皇有没有好好吃饭。”“那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傅延祈点头,“父皇可乖了,每天都认真吃饭、睡觉,上朝,对了母后,祈儿告诉你一个秘密。”傅延祈说着,将嘴唇凑到夜璃歌耳边,压低嗓音道:“那个什么虞郡郡主,送了几十个美女给父皇,父皇一个都没要,都全数遣反了。”“是吗?”夜璃歌啼笑皆非,这孩子,什么时候长了这许多心眼儿?“母后,你不相信?信,母后都信。”夜璃歌拍拍他的脑袋,“有你盯着,母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殿下,殿下。”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小宫侍的声音,“皇上有旨,传晚膳了。”“母后。”傅延祈拉起夜璃歌的手,“咱们一起去吧。”母子俩迈步出了宫门,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宫侍,躬着身子立在殿门边。“你叫什么名字?”“小的惶恐。”宫侍扑通跪在地上,“小的贱姓杨,名洪全。”“进宫几年了?”“回禀娘娘,两年了。”“一直服侍郡王殿下?”“不是,从前只是打扫庭院的杂役,是,是殿下看小的忠诚可靠,特地提拔小的,做个随从跟班。”“即如此,须得时时谨记殿下的恩泽,忠于殿下,守护殿下,明白吗?”“奴才遵旨!奴才今生,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不管殿下去哪里,奴才都会跟随!”“好,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夜璃歌点点头,携着傅延祈的手,离开了寝殿。却说龙赫殿正殿中,傅沧泓早已命人排下御宴,单等他们母子二人,一见着夜璃歌,他的脸上顿时浮满笑容。夜璃歌和傅延祈相对入座,拿起玉箸刚要开始用餐,忽然注意到什么,复站起身来。“璃歌?”“我去看看青璃。”“母后,青璃是谁啊?”夜璃歌神色淡然,并没有言语,拖着长长的裙摆朝外走去。侧殿的门紧紧闭着,夜璃歌近前叩门,却半晌不见动静。“璃儿?璃儿?”她接连喊了两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推门而入,却见安阳青璃躺在枕上,面朝里边墙壁。“璃儿?”夜璃歌凑到近前,正要将他抱起,却发现他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泪痕。“璃儿?”夜璃歌倾身坐下,把他翻过来,用衣袖轻轻拭去他脸上泪痕,动作温柔至极。安阳青璃的泪水反而流得更凶猛了。这时,旁边的傅延祈终于忍不住了,几步冲上来,去扯安阳青璃的衣袖:“你是谁呀?竟然不理睬我母后?”“祈儿。”夜璃歌一声轻斥。傅延祈嘟着嘴,不满地退到一旁,看着安阳青璃的目光中,却不乏妒嫉。“璃儿,姨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再怎么难受,也要吃饭。”安阳青璃终于睁眼,默默推开夜璃歌,落到地面上。夜璃歌站起身,一手牵着一个,朝殿外走去。一路上,傅延祈始终好奇地偷窥着安阳青璃,安阳青璃却冷得像个冰娃娃,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此时的他们,都不知晓命运对他们的未来做了什么样的安排。在他们混沌未知的脑海里,所行所为,只是出自本能。孩子的心,就像一颗纯净的水晶,近朱则赤,近墨则者。而引导他们向前的夜璃歌,心境却是复杂而微妙的。她爱傅延祈,也爱安阳青璃,但此刻,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如何才能让安阳青璃,接受他现在的处境,接受天定宫中的一切,也接受傅沧泓,和傅延祈。这是个比较严峻的问题。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傅沧泓有没有放下对安阳涪顼的芥蒂,她实在全无把握,而安阳青璃的父母,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他才遭遇不幸。将来安阳青璃若是长大,得知这一切,后果会如何呢?他会恨吗?会怨吗?会痛苦吗?孩子啊孩子,你才这么小,却注定要面对人生路途上,无尽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