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纪飞烟去哪里了?夜璃歌也想不透。照理说,火狼会把她保护得很好,可是看火狼的神情,似乎——总之很古怪,古怪得难以用语言形容。表面上,她仍无动静,却把这事给放在了心中。日子一天天过去,宫中一片安泰,并没有人察觉到异常。眼见着,一年一度的秋狩到了,皇家秋狩,只是个例行的形式,但却自有其政-治使命,故此忽视不得,在秋狩前一个月,傅沧泓便吩咐礼部官员安排相关事宜。“歌儿。”夜璃歌站在树下,仰头瞧着树上的花朵。傅沧泓放缓脚步靠近她:“你,要参加秋狩吗?”“去啊。”夜璃歌点头。“那我让人给你准备衣袍。”“嗯。”傅沧泓奇怪地看她一眼:“没什么要跟我说的?”“没有。”夜璃歌摇头。傅沧泓愈发地奇怪,心中不禁纳闷地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又搞错了?“你不要多想。”夜璃歌淡然,“一切按章程做就行。”“好。”傅沧泓答应着,刚要走开,傅延祈麻溜地跑过来,“父皇,咱们要去打猎?”“是。”“太好了太好了!”傅延祈立即蹦了起来,“打猎去打猎去!”“祈儿,”夜璃歌将他叫住,“在这之前,必须完成所有的功课。”“知道了,母后。”傅延祈嘟起小嘴,目光有些躲闪,夜璃歌知道他想问什么,但碍于傅沧泓在,并不方便,只道,“祈儿,快去。”“沧泓,你也去处理朝政吧。”傅沧泓应了声,人却站在那里不动。“你还有事?”傅沧泓说不出来,只觉心中一阵阵发慌,喉咙发紧。“怎么啦?”“说不上来。”“说不上来就闷在心里,等想通了再说。”男人微微瞪瞪眼,转身慢腾腾地去了。回到寝殿中,夜璃歌召来姣杏儿,把内宫事宜一一处理妥当。眼见着殿下的天色渐渐地黯下来,她才起身,沿着御花园的甬道慢慢朝前走,时刻留意着身边的动静。一切如常,看来,真是自己想得太多。晚间,回到寝殿中,传令宫侍摆膳,又着人叫来傅延祈和安阳青璃,母子三人沐手毕,坐在桌边,没一会儿,傅沧泓大步流星地进殿。四人默默地用膳,殿中极安寂,只有炉子里的香烟,袅袅地往上升。食毕,宫侍们上来,撤去羹炙,奉上香茶,傅延祈不安地扭扭身子,像是有话要说。“祈儿?”夜璃歌朝他看了眼。“母后……”傅延祈嚅嚅。“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母后,孩儿,孩儿想——想母后身上的小玉葫芦。”“玉葫芦?”夜璃歌一怔,低头看看那只拴在自己腰上的玉葫芦,伸出两根手指把它挟起来,在傅延祈眼前晃了晃,“你说,可是这个?”“嗯。”夜璃歌并不多言,伸手解下玉葫芦,递给傅延祈,傅延祈接过,眼里顿时满是亮光,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就像捧着件绝世稀珍。“曹仁。”“奴才在。”“带殿下和安阳小公子下去休息。”“是。”曹仁躬身上前,将傅延祈和安阳青璃引了下去。夫妻俩这才起身,回殿就寝。五日之后,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京师一路朝仓岚山而去。仓岚山,地处宏都城东,山麓下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山麓和山腰皆长着茂盛的丛林,里面活跃跑动着无数的珍禽异兽,极适合狩猎。一到山下,傅沧泓便令众人分散开来,各执弓箭,准备开猎。但听得号角长鸣,弓矢如雨,一只只猎物惨鸣着倒地。“歌儿。”傅沧泓身穿铠甲,打马至夜璃歌面前,“咱们也去吧。”“好。”夜璃歌沉着答应,站起身来,旁边早有人牵过马匹,她腾上马背,握紧缰绳,“嗖”地一声朝前飞驰而去,傅沧泓策马紧随其后。两人在林间穿梭着,不时抬臂,一只只猎物相继倒在草丛中,侍卫们欢声大呼,而宫侍们则忙着钻进草丛,把猎物给抬出来。直到兴尽,傅沧泓方才折回,稍作休息后,立即令人架起火堆,将猎物剥皮开膛,或切分开,或整只整只地架在火上烧烤。不一会儿,肉香在空中飘漾开来,宫侍们将烤熟的肉一片片切下,洒上香料,恭恭敬敬地递到帝后跟前。阳光明澈,天空蓝若琉璃,夜璃歌双手撑地,两眼微微眯起,尽情享受着眼下的舒适。傅沧泓看着她,心中忽觉快慰无比。“父皇!父皇!”远处忽然传来傅延祈的喊声,“孩儿也打到猎物了。”“是吗?”傅沧泓抬头看去,果见两名侍卫抬着只肥大的野羊。“这只是殿下猎到的?”“启禀皇上,千真万确。”侍卫们脸上满是笑意。“好。”傅沧泓竖起一根指头,“不愧是我傅沧泓的儿子,有出息!”傅延祈翻身跳下马背,却拿眼去瞧夜璃歌——他从内心里更希望得到的,却是母后的赞誉,可是母后她——夜璃歌终于注意到他的到来,转头朝他微微一笑。可是傅延祈并不满意,他觉得自己受到冷落,近前拉起夜璃歌的手,眸中俱是渴盼:“母后?”“祈儿很厉害。”夜璃歌摸摸他的脸颊,认真地道。傅延祈这才开心起来,转身又拿起小弓小箭,跃上马背,口中快活地喊道:“母后,看祈儿再给你打些猎物回来!”说完,策马就朝树林奔去。傅沧泓一边往口中送着肉片,一边道:“不错,颇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将来定是可造之材。”不知道为什么,夜璃歌却有些不放心,转头对一名禁军道:“去,跟着郡王殿下。”“是,娘娘。”禁军领命而去。不多时,树林中忽然起了阵**,接着有人大声叫了起来:“殿下小心!”夜璃歌霍地站起,身形已如流光飞影般奔了出去。却见傅延祈倒在地上,小脸煞白,而他的面前,站着头小山般的野牛,牛角上还挑着名侍卫。夜璃歌一声娇咤,抬手一挥,硬生生将野牛的另一只角劈断,野牛受惊,嗷嗷叫着,折身冲回树林深处。夜璃歌这才弯下腰,还没开口,傅延祈已经张臂将她抱住,身子不住发抖。夜璃歌一言不发,只是那样安静地抱着他。没一会儿,傅延祈已然恢复平静,轻轻推开夜璃歌,站起身来。想不到,才年仅七岁的他,意志力竟如此惊人。俯身拾起小弓小箭,挂在腰上,傅延祈走回夜璃歌身边,握起她的手:“母后,我们走。”夜璃歌点头,和他一起走出树林。傅沧泓仍旧端然如山地坐着,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确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身为一个王者,再大的风浪都不能击毁其意志,否则,便不是真正的王者。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晚霞把西方天空染得通红。禁军们列成一行行,整整齐齐地站立着。傅沧泓和夜璃歌站起身来,上了辇车,辇车缓缓启行,驶向前方。空中,一群大雁飞过,洒下串嘹亮的鸣声。……“主人。”“嗯。”“主人的谋划,小的怎么越来越看不明白了?”端坐在案后的男子一动不动,一副青铜面具遮住他大半面孔,只一双黑眸,像鹰一样冷。“主人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什么都没有。”“……属下告退。”至始至终,黑衣男子始终一言不发。最高明的布棋,往往令人无从察觉,而局势已经形成。身在局中的人,却通常察觉不到自身的局限。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这个道理。夜璃歌,你自以为很聪明是吗?我会让你受自己的聪明所缚,死得无声无息。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男子唇边浮出丝阴冽的笑。……“璃歌。”“嗯,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你先睡吧,我还不困。”傅沧泓翻了个身,咕哝一声,睡了。虚则实之,实之虚之,夜璃歌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四个字上。虚?实?什么是虚?什么又是实呢?烛火毕剥跳动了一下。她欲思考得再深入些,却发现有些困难。罢了。搁下书本,她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侧身躺下,傅沧泓又翻了个身,将她抱入怀中。……瞧着手中的奏折,傅沧泓沉默不语,户部侍郎齐兴不由抬头,偷偷瞧了皇帝一眼。皇帝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人看得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于是齐兴更加不安了。“户部要求铸造新币?”“是的,皇上。”“这件事,朕要好好思量下,你下去吧。”“是,皇上。”待齐兴离去,傅沧泓看着奏折,陷入沉思之中——他知道,户部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必定是因为市场上的假币太过泛滥,户部已然无法控制,所以才要用新币取代旧币。但这不是办法。幕后黑手能够仿造旧币,必然也能仿造新币,如此一来周而复始,只能造成更多的资源浪费。该怎么办呢?有没有什么,是他人无法仿制的呢?什么样的货币,会无法仿制?一向惯于杀伐决断的傅沧泓,这次是真正的被难住了,细观朝中臣子,也并无一人,懂得经济之道,而后宫中——不知道夜璃歌,是否有办法。仔细忖度着,傅沧泓走回殿中,刚迈过门槛,却见安阳青璃蹲在鼎边,正捣弄着什么,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即飞速站起,将一只手藏到身后。傅沧泓双眸一寒,本欲喝斥他,到底忍住,冷着一张脸走进殿中,撩袍在竹榻上坐下。不多一会儿,夜璃歌的脚步声从外传来。“今天的政事都处理完了?”“嗯。”傅沧泓点头,“刚才我瞧见青璃那孩子蹲在屋外,你看到没有?”“青璃?”夜璃歌微愕,“没有啊。”“算了。”傅沧泓摆摆手,“不说这个,我正有件为难之事,要同你商议。”“什么为难事?”夜璃歌倾身也在桌边坐下。“是这样,今天户部的人上折子,要求铸造新币以替代旧币,你觉得如何?”“这个主意可不好。”夜璃歌摇头,“想来定是户部的人没招了,故出此策。”“正是呢。”傅沧泓点头,“你怎么看?”“幕后操纵者既能仿制旧币,便也能仿造新币,是以,此法不通。”“那你——”“其实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很多次,我想,如果能发行纸钞,内夹水银暗花,或者不易被人仿制。”“水银暗花?”傅沧泓双眼一亮,“那是什么?”“这是一种特殊的处理技术,原本用于密函,如果用来做纸钞,也不错。”傅沧泓顿时兴奋起来:“若此法得施,假币之货便去。”夜璃歌却摇头:“凡有一利,必有一弊——纸钞使用虽方便,但却绝不可大量印制,否则后果难以想象,所以,必得启用一批深谙经济之道的臣子,来操作这个事。”傅沧泓顿时犯难了:“似乎,北宏极少此种人材。”“我倒是有一人推荐。”傅沧泓心中一咯噔,立即想起来是什么人。“他从商日久,深谙此道,手下又有一批能人,操作起来却是极方便的。”傅沧泓沉吟,并没有就此答应。夜璃歌也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