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凝。夜璃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傅沧泓白天里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或许这世间总是有如许多的无可奈何,纵然她不想管,那些问题也会像汽泡一样,浮出来。身为一国之后,她知道,自己的种种般般,将来都会为人知晓,也许这天下间千千万万人,都在仰慕她的风华绝代。她也并不想,不理睬那些女子。只是,诚如傅沧泓所说,眼下要想推行她的国策,定然会触犯众怒。这也意谓着,有那么多的女子,仍然将活在强大的夫权、父权压制下,被逼迫着过她们并不愿意的生活。夜璃歌不禁微微地叹气。皇帝家无小事,凡一波一澜,均会衍及太多的层面。“你又在想什么?”傅沧泓走过来,伸手搭上她的肩膀。“想天下。”“天下,在你心里,天下果然比我更重要。”傅沧泓不由微微有些拈酸,遥遥想起当初,她立在宣安大殿上,语惊四座——“臣女之志,不在后宫,臣女之志,志在天下。”一句志在天下,让他热血沸腾,一句志在天下,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夜璃歌。“你不要忘了。”夜璃歌站起身来,“这方天下,本来就是你的。”“也是你的啊。”“正因为如此,我也常常夜不能寐,想着从前所经历的一切,总觉得很多事如哽在喉,不吐不快。”“我知道,你始终心忧家国。”“沧泓,尽力吧,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好的君王,我希望你能开创一番盛世,我希望,我脑海里的那幅图景,能经由你之手,成为事实。”“我会的。”傅沧泓轻轻握住她的手,转头朝窗外看去,却见天空一片明净,浮云袅袅。“若你能使怀土者得土,怀志者得志,能使野无旷夫,室无怨妇,能使百姓安居乐业,能让整个天下海清河晏,我想,之前所有的灾难,都会被得到原谅,那么我这一生,也将不会后悔了。”傅沧泓深深地凝视着她,只觉心中一阵热血澎湃。“璃歌,你来。”他心内一动,拉起夜璃歌朝外奔去。“你要带我去哪儿?”“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傅沧泓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初见她的那一刻,怀着最殷切的愿望,想把生命里最快乐的事,与她分享。夜璃歌微微地笑了。傅沧泓拉着她,一径奔上凌霄阁顶。站在高高的阁顶望出去,但见四面云动,整个宏都城尽收眼底。“璃歌,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我看到了。”夜璃歌脸上漾起浅浅的笑容,“我都看到了。”“我,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帝王,使天下万民,都得到属于他们的福祉。”“若能如此,当是天下万万人之幸。”“能娶到你,才是我傅沧泓今生最大的幸事。”在阁顶盘亘了好一晌,夫妻俩才拾级下阁,是时夕阳正好,无限斑斓的霞光,给他们披上一层轻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宫侍们此起彼伏的喊声,沿途响起。夜璃歌的心中,涌起无穷无尽的感慨——父亲,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可曾看到今日的女儿一呼百诺?可曾看到整个天下,都尽在女儿的掌控之中?可曾——也许,您不会后悔了吧?……御书房。“冯翊,朕欲在全国新建女子私塾,你觉得此事可行吗?”冯翊微微怔愕,很显然,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说。“怎么?有何不妥吗?”“那倒没有,只是此事,颇为唐突啊,怕民众们一时无法接受。”“那么,就选几个县出来,先试试看吧。”“微臣遵旨。”“还有,倘若你想到什么有利于家国社稷的策略,不妨呈禀于朕。”“是,微臣遵旨。”冯翊再拜。待冯翊去后,傅沧泓再埋头处理了一些奏折,方站起身来。步出大殿时,却见外面明亮的阳光照得整个殿阁纤毫毕现,侍卫们排列于御道两旁,身形挺得笔直。傅沧泓心中微觉舒畅,沿着长长的曲廊朝内宫的方向走去。快进御花园时,却听一阵清雅的乐声传来,他心内一动,顿时收住脚步,抬眸望去,却见夜璃歌端坐在琴桌旁,挑,勾,抹,身姿曼妙而动人,无数落花自枝头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地洒在她的身上。璃歌。璃歌。这才是真正的你吧,如此清雅脱俗,不染纤尘,有如闲花照水,空谷幽兰。傅沧泓觉得,自己像被什么眩惑了,甚至不忍走过去惊扰她,只有立在原地默然等候。却听铮一声响,弦乐止住,唯有几丝余音,袅袅绕梁,不绝于耳。“高山流水?夫人?”傅沧泓走过去,摁住琴弦,微微俯下身子,“你这可是在寻找知音吗?”“夫君听出来了?”傅沧泓微笑点头,眉眼里全是笑意:“难道,我不是你的知音?”“夫君若是知音——且往那边看。”傅沧泓转头瞧去,却见石桌上不知何时,摆了个方阵。“那是什么?”“夫君不是说,乃璃歌的知音吗?夫君若能破此阵,便是璃歌的知音,倘若不能破阵,便不是璃歌的知音。”“有趣。”傅沧泓摸摸自己的下巴,“夫人是打算考我来着?”“算是吧。”“倘若破了,可有奖励?”“……有。”“是什么?”“不告诉你。”“好吧。”傅沧泓不再与她争辩,走到石桌旁,开始凝神细观阵法,却见那阵环环相扣,着实不好解,他瞧了半天,也没看出头绪来,遂站起身,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再来破阵,冷不丁却见傅延祈站在石桌旁,正双眼骨灵灵地看着那阵。“难道你——?”傅延祈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舌头来舔舔嘴唇:“父皇,我——”“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傅延祈还是没有直言,而是侧头瞧了瞧夜璃歌,见她正托腮小憩,这才很努力,很努力地踮起脚尖。傅沧泓看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有些失笑——看来,自己平日里对他,着实太严肃了些,于是他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听罢儿子的话,傅沧泓顿觉心头豁然开朗,不由得开心地拍拍儿子的小脑袋,伸手在石桌上划了两下,已然破开阵法。“母后,母后!”小延祈顿时欢叫起来,“父皇赢了!父皇赢了!”夜璃歌睁眸,淡淡朝他们父子扫了一眼——他们玩的那点花招,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揭破。“母后。”傅延祈颠颠地跑到她跟前,“你是不是要给父皇惊喜啊?”“嗯。”“能,能让祈儿看看吗?”傅延祈的眼中满是希冀。“祈儿想知道?”“嗯。”傅延祈重重点头。“那就跟母后来吧。”夜璃歌言罢,转身朝内殿走去,父子俩随后跟上。进得内殿,却见屋内陈设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父子俩相对看了一眼,都觉得不明白了。“瞧,上面。”夜璃歌伸手朝上一指,却听“啪”的一声,空中炸开朵金花,内里掉出来些红红绿绿的豆子,洒落到父子俩跟前。“这,这就是母后的惊喜?”傅延祈不禁连连拍手,“好玩,真好玩!”“你捡一颗豆子,把它捏碎,再看看里边。”傅延祈点头,俯身拾起颗豆子,依言捏碎,却见里面是一颗黑色的小珠子。“母后,这是什么啊?”傅延祈眼中满是好奇。“你放进嘴里,尝尝看。”傅延祈把黑豆子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只觉一股异样的甜香,在唇齿间化开。“好吃,真好吃。”他当即弯腰,拾起一颗颗豆子,不停地捏碎,放进口里。“给你父皇留点儿。”夜璃歌不由轻嗔道,又拿眼瞅瞅傅沧泓,“你不尝尝吗?”“好。”傅沧泓点头,也俯下身子,拾起一颗来,放入唇中,细细地品尝着,果觉那味道甚是奇怪,当下不由问道:“此乃何物?”“说出来,你未必明白,此物唤作咖啡豆,来自海外。”“你,你是怎么发现的?”“昨儿个我检看内藏库,无意间发现一罐咖啡粉,故此,拿来做个试验。”“试验?”傅沧泓顿时不依了,“你竟然拿我们做试验?”“怎么样?味道不好吗?”夜璃歌做了个怪脸,自己俯身拾起一颗,捏碎表皮尝了,眉宇间的神情很是无辜,“这不很好吃吗?”“骗你的。”傅沧泓走过去,把她抱进怀中,用力地亲了亲。再看傅延祈时,翻遍大殿每个角落,正努力地搜寻剩余的咖啡豆。“祈儿,看你的模样,很爱吃?”“对啊,这小黑豆的味道真很不错。”“那,等下次有了咖啡粉,母后再给你多做些。”“好。”傅延祈拍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来,“母后,你要是天天给父皇出难题就好了。”“什么?”傅沧泓的头发顿时竖了起来——这小家伙,存心想让他难堪,是不是?傅延祈也做了个怪脸:“这样,祈儿就能天天得到母后的惊喜了,父皇,难道不好吗?”“你个小鬼头。”傅沧泓不由瞪大双眼,故意做出非常凶恶的模样。“好了,现在玩也玩够了,咱们用膳去吧。”一手拉起傅沧泓,一手拉起小延祈,夜璃歌轻移莲步,朝外走去。外间,曹仁早已领着众宫侍,摆下一桌子精美的御膳,一家三口坐下,夜璃歌又看看左右:“安阳小公子呢?”“齐禀娘娘,已经让人叫去了。”不一会儿,宫侍来报,说安阳青璃病了,卧床不起。“病了?”夜璃歌听罢,站起身来,傅延祈也站起,轻轻地道,“母后,还是让祈儿去吧。”“好。”夜璃歌想想,觉得也是,傅延祈与安阳青璃年纪相若,应该比她能说得上话,且先让他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