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个人样来?可到底,什么才是“人样”?是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还是身家万贯,偎红抱绿?想着这些问题,蔡明捷自己也有些困惑——按说,他现在是京官,在一般人看来,已是富贵至极,而他还要奢求什么呢?人生有时候,若能退一步,放下心头的执念,也许万事皆休。要这样吗?蔡明捷走到铜镜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脸,那是一张瘦削的,中年男子的脸,额头上已经有了几丝皱纹,发际也已然斑白。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蔡明捷不由轻叹,回想自己这么些年,都做了什么?似乎,成天只沉浸于勾心斗角……确实,比不上严思语,他倒真是扎扎实实地,办了不少事情,如今,获得了朝内朝外,乃至整个天下的公誉。难道,自己真不如他?蔡明捷啊蔡明捷,你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自己日常的所作所为?……严家府宅。“相公,您累了吧?”宛萍轻轻地,将一盏香茶放到桌上,“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严思语搁下手中的笔,抬头朝她微微一笑:“夫人,夜已经深了,你为什么还不去睡?”“夫君不必分神,”杜宛萍脸上浮起温柔的笑,“能为夫君效劳,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气。”“夫人,”严思语站起身来,“以后在我面前,不必用妾身之类的话,只须‘你’‘我’直呼之。”“那怎么成?夫君现在是朝廷一品大员,职掌天下百官,若是没了礼数,岂不为外人笑话?”“外人笑话,那就让他们笑话去,我不在乎。”严思语轻轻拥住她的肩膀,“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必让自己活得太累?再则——”“再则什么?”“我严思语如今,宿愿已了,又得娇妻,人生应该知足了,就算此时死去……”“夫君。”杜宛萍抬手轻轻捂住他的唇,连连摇头,“夫君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在一起,还有许多快乐的日子要过。”“是吗?”严思语静静地凝视着她,在烛光下看去,杜宛萍愈发显得娇柔,楚楚动人,让严思语心中凭添无限的怜爱,不由将她拥入怀中,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倘若,倘若我真能,等到安然致仕的那一天,便与你携手归隐于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嗯。”杜宛萍点头,眼中不禁浮起几点星莹泪光,却竭力忍住。“好了,你且去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严思语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眸色温存。“嗯。”杜宛萍温顺地点点头,转身去了,严思语这才折回桌边,继续处理文件,他先把最重要的事整理出来,写成奏折,搁在一旁,再把其他的事纷纷作了批复,眼瞅着桌上的蜡烛烧完了两根,这才搁下笔,起身回到卧房里睡下。……“哦,珏儿乖,珏儿乖乖。”龙赫殿里,夜璃歌轻轻逗弄着摇篮里的孩子。“皇后娘娘,您看小皇子,长得越来越可爱了。”“是啊,尤其是这两只又圆又黑又大的眼睛,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小珏儿挥手舞脚,咯咯直笑。“母后,母后。”傅延妙“咚咚”地跑进来,“弟弟弟弟,我要看小弟弟。”“嗯,看吧。”傅延妙两手把着篮边,冲傅延祈不住地做着怪脸,小延祈笑得愈发开心了。直到宫侍们抬进午膳来,夜璃歌才让宫侍们替妙儿净手,再把她送到膳桌旁,没一会儿,傅延祈也步入龙赫殿。“姣杏儿……”夜璃歌习惯性地叫了一声,才想起姣杏儿已经嫁出去了,正待再叫,明姑已经机敏地走上前来,应道,“娘娘,奴婢在。”“你且往御书房去瞧瞧。”“奴婢遵命。”明姑应着,正要离去,曹仁已经小跑步进殿,“齐禀娘娘,皇上今儿个在御书房和大臣们议事,不过来用膳了。”“嗯。”夜璃歌点点头,“那你瞅着,让御膳房做几道皇上爱吃的菜,并香梗米粥送过去。”“是,娘娘。”曹仁麻溜地答应着离去,夜璃歌这才安心用膳,乍一转头,却见傅延祈有些食不知味,因而关切地道,“祈儿,你这是怎么了?”傅延祈一时没有回过神,并未应声。“哥哥。”妙儿用胳膊肘撞撞他,“母后叫您呢。”“母后。”傅延祈失态地掉了筷子,蓦然站起身来。“你——”夜璃歌愈发觉得奇怪,“你这,你这好好地,到底怎么回事?”“儿臣……”傅延祈低头,有些慌乱地道,“儿臣没事。”“怎么没事?我看你失魂落魄的。”傅延祈仍然把头埋得低低的——他的心事,哪里能对人说?“这样吧。”夜璃歌想了想,“你且坐下,好好吃饭,等吃完了再说。”“是,母后。”傅延祈重新坐下,打迭起精神来,非常“认真”地吃着饭。膳后,夜璃歌让众宫侍撤去杯盏,又按养生之法,让两个孩子喝了杯消食茶,令其在短榻上稍作休息,妙儿年纪小,枕着玉枕很快睡熟,夜璃歌取了一床箪纱,轻轻覆在她的身上,这才站起身来,把傅延祈叫进侧殿。“说吧,为什么郁郁不乐?是觉得宫里的日子烦闷了?还是有什么事,不顺心?”“母后。”傅延祈看着自己的足尖,“祈儿,祈儿真地没事。”夜璃歌把他拉到自己身旁,细声慢语地道:“现在,你父皇不在,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母后。”听到她轻柔的声音,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缕缕幽香,傅延祈更是面红耳赤,心里怦怦乱跳,口中发苦发涩,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只是莫明有种向往——“嗯?”终于,傅延祈鼓足所有勇气:“母后,我可以抱抱您吗?”“哦?就是这样啊。”“嗯。”“行的。”夜璃歌脸上绽出一丝微笑,她以为,他是想他的母亲了,其实这个,一点都不意外。傅延祈偎入她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眼里忽然落下泪来。夜璃歌任他偎着,一时没有言语。直到自己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傅延祈方才站起身,朝她深深地行了个礼,转头跑了出去。“这孩子——”夜璃歌轻轻地摇摇头。对于傅延祈异常的表现,她并没有深想,只以为他是一时的孩子气。这一天,傅沧泓确实比较繁忙,很晚才回到寝殿,难得地倒头便睡,夜璃歌轻轻为他褪去鞋袜,除去外袍,把他挪进被窝里。安置好傅沧泓,夜璃歌这才起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龙赫殿。站在檐下望去,清亮的月辉洒了一地,空气里氤氲着丁香淡淡的甜香,夜璃歌忽然来了兴致,轻飘飘出了殿门,向御花园深处而去。杨柳绕岸,湖面上波光粼粼,夜璃歌飘身而起,婀娜的身影就像一幅画,她在湖面上轻盈盈地飞着,轻纱偶尔触及湖面,撩起几点水花。就在她玩得正开心时,一道黑影忽地飞来,将她挟住。“啊——”夜璃歌不由发出声轻呼,转头定定地看着那人,“你是谁?”对方并不回答,只是加大手上的力量,紧攥着夜璃歌的腰身,把她带离了御花园。在一片幽森的树林里,男子终于停下,将她轻轻放到地面上。夜璃歌深吸一口气,正要运功,却听男子轻轻地道:“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嗯?”“我只是一时没忍住——更或者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夜璃歌,你不该老是摆出这种倾国倾城的风姿。”“我,我只是一个人自己玩……”“对,”男子眸色深凝,“你确实只是一个人自己玩,那么,是你不该被我看到,被我看到,我就会很想要,很想要……”男子的眼中忽然燃起簇火光。夜璃歌先是一怔,继而平静下来:“很想要?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给。”“我知道你性子高傲,比这世间任何一个女人的性子都更高傲。”男人踏前两步——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冷静自恃的他,一看到这个女人,心就总是控制不住地怦怦乱跳,就算他尽了全力,还是无法抑住那份对她深深的渴望。两人就那样久久地僵持着。男人慢慢地绕着夜璃歌打转,双瞳抖动,脑子里飞快地算计,如果强行发起进攻,有几分把握取胜。那种狂热的向往,以致于让他忘记了身边潜伏的一切危险。心里眼里,只有这个女人。嘶厉的刀风从后方劈至,竟然深深刺中了男子的肩胛骨,他发出低低一声闷吼,方才一反手,抓住那锋利的刀刃,竟然用力将其从自己的身体里拔了出来。几丝血溅出,落在地上。可他的两眼,仍然直勾勾地只看着夜璃歌。男人火热的眼神,夜璃歌见得倒也多了,却没有一个,像眼前这男人一样摄魂追魄。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生出丝好奇,想要知道他是谁,可是理智控制住了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她轻飘飘地飞起,瞬间消失。直到她完全没了踪迹,男人方才收敛收心神,注意自己眼下的处境,方才还柔情脉脉的双眸,瞬间变得像千尺寒潭一样地冽。刀锋。龙七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犀利而狠绝的刀锋,只一道弧线,便将围上来的十余名龙卫悉数扫倒在地。好快的刀!好快的身手!龙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奉命保护夜璃歌的每一个龙卫,都是经过了十年艰苦训练以上,他们不怕死,而且身手一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何任务,却在这男人手中,一招未过,悉数毙命。龙七昏过去之前,所能记住的,只是那男人深冽的眼眸:“告诉傅沧泓,我要他,最心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