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可疑的足音是的,当侦探的人,危险是工作上当然的报酬。惊疑和恐怖,更可算是家常便饭。我自从和霍桑合作以来,所经历的惊变危险,正不知多多少少。譬如我在“黑地牢”一案中,我曾亲身被绑,后来又不幸中了一枪,在当时我固然感受到一时的紧张,但事过境迁,便也淡然忘怀。这就因侦探的生活,本来和惊险为绿,种瓜得瓜,自然也无所怨怼。可是我这一次的奇怪的经历,却是一个例外,此刻我执笔记述,还觉得牙痒痒的,余怒未消。当我从我的岳家高家里出来的时候,精神上真感到十分愉快,再也想不到就在这十分钟内。我会遭遇到这一种可怪可恨而又使人无所措施的经历。这一天是我岳母的六十诞辰,在理我的妻子佩芹本应一块儿去祝寿,偏偏不巧,佩芹伤了风发起热来,躺在**不能出门,我只得一个人去祝寿。这晚上贺客盈门,黄河路上汽车包车排列得水泄不通。我寻思我岳母的寿辰,如果移早在两三年前,也许不会得如此热闹,原来佩芹的哥哥佩贤,自从德国陆军大学毕业以后,便回国来参加革命工作。因着在战事上努力的结果,擢升旅长之职。因此,这天的贺客之中,军政两界的长官,竟占了大半。但是这寿筵席上,最引人注目而受人赞美的,并不是少年得意的佩贤,却是那佩贤最小的妹妹佩芬。伊今年已十九岁了,正在江苏大学一年级里。伊的年龄虽已算不得怎样小,但那种天真的稚气,却还没有脱尽。伊的面貌也不在我的佩芹之下,白馥馥的面颊,不施胭脂,天然红润。一双剪波的慧目,妩媚中含着天真的活泼。这晚上,伊穿的一件浅紫色软绸的袒领西服,那紫绸四缘,还绣着许多细散的白色花,乃是国华织绸厂里的最新出品。足上一双银色的舞鞋,也是国产的上品。伊的玉琢似的双臂和粉颈,完全露着,衬着那一条宝光灿烂的珍珠项圈,越显得华艳不凡。那晚上的女宾,固然一大半是珠围翠绕,月眸皓齿,都有着动人的丰姿,可是谁也比不上佩芬的秀韵出尘。伊既是众宾们的视线的鹄的,却偏偏厮缠我。一回儿强我作舞,一会儿又摭拾了几句莎士比亚戏曲里的难句,呶呶地叫我解释。在伊原是天真烂漫,毫无顾忌,但在我的地位说来,为避免一般人的误解起见,却不能不矜持些儿。可是那时我也没法脱身,因此我反觉得有些窘促不安。后来直到坐席的当儿,我方才自由了些。我本想略坐一坐,就告辞回去。因为佩芹的热度怎样,着实使我焦心。不料我加入的一席,都是些酒国的健将,我虽抱着坚守不战主义,可是我的阵线不坚,终于被他们攻破。于是经过了几个通关,我的酒量已过了限度。我因着历次的经验,再不愿踏进醉乡里去,便想到力敌不如智胜,就一溜烟的悄悄逃席而出。这天晚上,月明星稀,温暖的南风,吹在脸上,很有些苏散的作用。当我出门的时候,既然出于逃席。自然不曾正式告别,佩贤也不曾送出门来。那时女席已散,但大厅上的十余桌男宾,却大半还在兴高采烈地猜拳行令。我也曾向我的邻席上瞧过一瞧,我的老友霍桑也早已不见。我知道他对于寻常的应酬,往往规避不到,这一次却因着我的关系,居然亲自临祝。但他既已不待终席而先行,可见他也和我同样的感着不耐。我出了大门,沿黄河路的人行道上缓缓进行,经了那一阵阵的夜风,脸上的热炙果然略略减些,但脑室中还觉得昏沉沉的。所以我决定步行回去,借此运动一下,使脑诲中的血液得以流动下降。我走到了黄河路转角,左手转弯。便走进了青海路。那里排列的车马既已完尽,行人也绝迹不见。一转弯间,一闹一静,便换了一个境界。我不禁动了遥想,想到人生的命运,和人情的冷暖,也只有一转弯的差别。假使佩贤的军职一朝降落,那么第二次如果再有什么庆典,门前车马,谅来也不会再有这样子拥挤热闹了罢!我在青海路上走过了十多家门面,我的听觉中忽似觉得有轻微的足步声,远远跟随在我的背后。我当时还绝对想不到有危险和奇诡的遭遇。我身上穿的一身国产春呢的西装,衣袋中也并无巨款。并且我的裤子袋中,还带着一支黑钢手枪。所以万一有什么不识相的路却相好,要想在我身上摸手摸脚,不一定会有便宜。这时候约交十一点半,青海路上虽然静寂,黄河路上却仍车辆喧阗,事实上也断不虞什么意外。我一壁静思,一壁仍缓缓进行。我的脑室中的昏沉状态,果真已减低不少,便想着吸烟。我摸出了一支纸烟,脚步略略停了一停,擦着火柴吸烟。可是我那背后的脚声,仿佛加紧了些、越听越近。我可能回头去瞧一瞧吗?那原是很自由的。不过在那尴尬的当儿,这种回头的举动,却足以示弱于人,又觉得不便。当我的右手把火柴的残梗丢向马路去时,乘势偏着头部,向我背后的人行道上瞥了一下。我的眼角神经所报告于脑神经的,乃是一个和我身材相仿佛的穿西装的男子。他身上穿一件灰色方格的条纹的春季外褂。下面露出栗壳色的裤子,头上戴一顶深棕色的铜盆呢帽,两只手正插在外褂的袋中。这个人似正低头进行,脚步果真很紧,和我的距离只有二三步光景。这个人的状态,除了他的脚步故意紧促有些可疑以外,原没有什么特殊之点。我当然不便有什么举动。不过在我的十二分镇静和暇豫之中,也不能不有一些儿戒心。我固然不怕路劫,却不能不防备那些跟侦探们处于相对地位的敌手。在已往的二十年中。那些穷凶极恶和险谋叵测的罪徒,跌翻在我们手中的,已不知有多少。这班人怀怨在心,暗地里乘机报复,也不能说不可能的。因此之孤,我的脚步故意放缓。准备让他先走。我的右手,也不期然而然的伸进我的裤袋里去。二无可理喻正在这时,我猛觉得我的左肩膊上轻轻一拍,同时有一股香气,直袭我的鼻管。我立即住了脚步,旋转头去;便和那个西装朋友面面相对。我不认识他,也不知他有什么用意。我正待发问,那人忽有一种出乎意外的举动。他的右手从外褂袋中摸出一种白色的东西,向着我左手中一塞。接着便又放开脚步。急急地前进。我一时竟呆住了。他这举动完全出我的意料。我的右手虽已摸着了枪柄,却又不便贸然乱放,因为我左手中还不知是什么东西。我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握了一握,却是一个白巾的小包。在这一握的举动之中,还发出些细碎磨擦声音。怪了!这是什么东西?那小包并不沉重,不象是危险物品。在这时候我的理智指示我,第一步动作应把这包中的东西瞧一个明白。于是我的右手立即放了枪柄,急急把那包打开。那是一块四周折边的细白麻纱巾,曾经熨铁烫过,还带着浓烈的香气。这小包幸亏是卷裹着的,并没打结。我在两三秒钟时间,已经展了开来。可是展开以后,我的目光一和包中的东西接触,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原来白巾中却是一条异光耀目的珠项圈!我仿佛进了梦境。有一声讶异的惊呼,自动的从我的喉关中冲出来。我口中的那枝纸烟也顿时落在地上。我已仿佛失了知觉。抬头一瞧,前面那个穿灰呢外衣的西装男子。已在十多码外,他的背形还隐约可见。这个人有什么用意?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但无论如何,他和我既面不相识,却把这样的东西交在我手,我决不能轻轻放他过去。我不再犹豫,顺手把白巾和项圈塞在袋中,也放开脚步,急急向前追赶。我的步骤已从实步变了跑步,恨不得立即把那人抓住。可是我只跑了三四步远,猛听得我的背后也有急促的奔跑声音。同时我又听得有人高声呵喝。“且慢!”这呵喝的命令是向我发的吗?还是对前面的人?我不能不疑讶起来。但我的听觉虽然接受了这个命令,我的两足却还不肯服从。我的全神既完全贯注在前面的人,我的疑讶的结果。以为这呵喝是向我的前面的入发的。不料砰的一声,冲破了这沉静的空气。原来我后面的人竟因误会而开枪了。我怎样应付呢?可能再继续前进?那似乎不管。我为了避免误会的牺牲,势不能不停止脚步,同时我又举起两手,以防他第二次开枪。我遭了这第二次的变端,心中已很了然。那前面闯人分明已干了一件犯法的勾当,后面的人也一定是什么追踪的警探,我不幸夹在中间,才使那警探发生了误会。我旋转身来,见那追赶的人早已奔近我的面前。那人身材高大,穿一件玄色的长袍,上面并无马褂,头上戴一顶深黄条纹呢的鸭舌帽儿,虽然压得很低,但从电灯光下,还可以瞧见他的苍黑的横肉脸儿。一双粗圆的眼睛,张大得可怕。他这打扮分明是一个便衣侦探,我先前料想日经证合。他一定已误会了。我等他走近,便先开口道:“朋友,一你弄错了。”他的右手持着一支闪亮的镀镍手枪,枪管凝注着我。他冷冷地答道:“谁弄错了?”我道:“你不见那前面的人已转弯了吗?”这横肉脸的大汉倒很镇静。他答道:“不错,让他去罢。”我道:“这个人不能放掉。”他道:“有了你,也是一样。”我觉他的成见很深,急切间又找不得相当的说话,足以祛除他的误会,不觉有些儿着恼。我但道:“你当真弄错了。这个人万万不能放过。快追上去。”他道:“你不会买些糖果骗骗我吗?”我不禁更加着恼道:“你缠到牛角尖去了!这个人才是罪徒。现在他安然脱身,那责任要你负的。”他也提高喉咙答道:“捉贼捉赃,那才是我的责任。那东西不是在你身上吗?”他说了这句,便踏前一步,把枪口抵住了我的胸口,突的伸手摸我左襟的衣袋。一刹那间,那条白巾包裹的项圈,已到了他的手中!于是他脸上露出一种狞笑,那种横眉挤眼的得意状态,见了真使人可恨,又觉可笑。在这种情态之下,若依我的本性,只有不顾一切,冒险和他拚干一下。不过我的经验已多,自信还有些科学态度。我若和他反抗,不但和他同等错误,而且还不免赔失态之认。因为论这个人的职司,这样措施原为应当。他既不认识我,这误会不易解释,论情也是可原。因这一念,我的态度反而沉静下来。我又向他说。“这里有一重曲折。你还没有明白。这逃走的人才是真正的罪徒。你若不信,我可以同你一块儿赶上去,也许还来得及。”那人一壁把珠圈放在他的袋中,一壁懒洋洋地答道:“我却打算省些儿足力了。”我见这个人无可理喻,又气又恨,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但那个裁赃的罪徒。现已脱身远扬。这件事已被这个人弄僵。我又耐着性儿说道:“我是高家的客人,刚才从那里出来。”他接口道:“不错,我知道的,就是你的同伴也是从高家里出来的。”我道:“你真把我当做同党看待吗?好,现在我同你回到高家里去。”那探伙道:“那不行。我们还是往警署里去。”我不禁盛气道:“也好,我跟你走。但你须知道我是包朗!这可恶的探伙忽剪住我道:“你叫包龙吗?哈哈,包龙图也不相干的。快走,快走!”从青海路向东转弯,就是警察第四分署,从那出事地点走去,约有两分钟的路程。我在途中忖度。我今夜可算不幸。偏偏遇着这个蛮子。这个误会,一到署中当然立即可以解释,不过这项圈问题,那行窃的匪徒既已脱身,一时倒还不能解决。我和那人曾面对面瞧过一瞧,虽在一瞥之间,但那人的面貌,我已有几分把握。平日霍桑常和我讨论观察面相的方法;第一着眼,就须注意眼睛和鼻子,和那面部的线纹,有无特异之点。这一个印象已经留下,以后便不容易淡忘。我记得我瞧见那人的鼻子带些钩形,一双小眼,瞧人时形似棱角。这两个异点已尽做辨认的根据。我自信第二次如果见他,决不致逃避我的目光。不过这个人是谁?此刻又往那里去寻!据这探伙说,这人也是从高家里出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调查起来,不知有没有困难?三警署中我们进了警署,不料又有一个小小的顿挫,那署长竟不在署中,一时没人负责。这误会分明还不容易剖白。我因厉声向那探伙道:“你快去把署长找来,我没有功夫等候。今夜的事,你干得很好,你准备着得功罢!”我这一种的语声和态度,竟使那个蛮不讲理的探伙露出些儿讶异的神色。因为寻常犯罪的人,踏进了警署,总不免有些儿惶恐畏惧的表示。我的声浪态度,却恰正成一个反比例。那委买不能不使他惊疑起来。他果真向一个值夜的周番接洽了几句,便派了一个人出去找寻署长。我也老实不客气地走到周番室的电话箱前,先打电话到霍桑寓里,问问他曾否回寓。事又不巧,据他旧仆施桂说,他曾回寓过一次,但转了一转,又匆匆出去了。我打电话的时候,那探伙和那值夜的周番都在旁边。那周番似乎比较的灵敏些,因着我和施桂的谈话,似已猜想到我是谁。我见他向那探伙窃窃的私语了几句,那探伙的脸色似已逐渐的变易起来。我仍绝不理会,正要打第二次电话,忽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那人穿一身深青呢的中山装,上唇有些短须,还戴着一副托力克眼镜。这人就是第四分署的署长,面貌却很熟识,分明曾在那里见过,不过一时却记不起他的姓名。那署长一走进来,那个探伙便恭恭敬敬地走前一步,要想报告的样子。署长却挥一挥手,一直走到我的面前。脱了呢帽。伸出手来和我交握,嘴里又发出一种很亲热的欢呼。“包先生,久违了。难得你光临。”我倒又害促起来。我再也想不起他的姓名,不知怎样称呼。他却十二分机警,又自己通报道:“兄弟是张宝金。三年前我在杭州的时候,息游别墅那件案子,不是靠着先生们的助力,才得解决吗?”他说着便拉着我走进他的办公室去,又很殷勤地请我坐下。我才记得那时候他曾为着那别墅中的神秘的凶案,他曾亲目赶到上海;我和霍桑确曾帮过他的忙,不过我因着交接的人多,竟记不得他的姓名。我一壁坐下,一壁道歉道。“唉,张先生,我真荒谬得很,阔别几年,一时竟记不起来。张先生。你几时调到上海来的?”张宝全道:“才两个月。我还没有登门拜访过,抱歉得很。但包先生在这样的深夜光临,也出我的意外。莫非有什么使唤吗?”他忙取出烟匣,敬了我一支纸烟。我一壁接烟,一壁把我的眼光向那站在门口外面的探伙瞥了一下。他的面容已大大的改变了,不但已不见了那副刚狠蛮横之色,却又目定口呆仿佛正伯有什么大祸临头。我带着笑容说道:“张先生,言重了。今夜我是来做罪犯的,你怎么反把我当做上宾看待?”张宝全怔了一怔,他的眼光也跟着我的视线,瞧到那办公室门口的探伙身上。那探伙垂直了两手。哭丧了脸,兀自在咬自己的嘴唇。张宝全问道:“邱奎,你走进来。这是什么一回事?莫非你得罪了这位包先生?”那叫做邱奎的探伙,勉强移动两足,一寸一步地跨进了办公室的门口。他吞吐着道:“我奉命派在高家门外,暗暗地监护。约在半小时前,我瞧见这位先生从高家出来。他举步时非常匆促,又不见高姓的主人送出门来。我本来不认识他,便不能不有些怀疑。接着又有第二个人悄悄出走,态度上有同样可疑。这两个人一前一后,都向青海路进行,并且都是步行,并不乘车。因此越引动我的疑心,我就尾随在那第二人的后面。我走进了青海路后,瞧见那第二人忽走近这位先生的身边,把一种东西悄悄的递交过去。因这一着,我才料定这里面必有诡秘的勾当,同时我又误认这包先生是那人的同党。当时我奔到这位先生的面前,又从他身上取出了这个东西,但我实在想不到这先生是署长的朋友。这一着要请署长原谅才好。”他说着便把那项圈小包,双手送到署长的书桌上面。张宝金呆了一呆,他将白巾打开,瞧一瞧项圈。又回头来瞧我。他仰面问道:“包先生,他的话可实在?这件事究竟怎样?”我答道:“他的话果真不虚。不过他的头脑太简单了。当时我曾竭力解释,叫他不要误会。他却坚执着不听,硬生生把那匪徒放掉。如果我说得不客气些,他真象是串同了那个匪徒,故意放走他的。”于是我就把刚才经过的情形,向张宝全说了一遍。末后我又补充说:“这件事原很明了,这个匪徒当时混在高家的贵客里面,用了什么方法,窃得了这条项圈,便悄悄出来。他走了几步,发觉贵探伙正尾随在他后面。他自己心虚起来,便想把赃物移渡,以便脱身。不幸贵探伙中了他的计,使厮缠着我,眼睁睁地让他逃走。”张宝全作惊讶声道:“唉!原来如此!”他又旋过头去,瞧着邱奎申斥道:“你这没用的笨伯;竟会干出这种事来。你总算是当了一名探伙,虽然不认识这包先生,总也应得听得过他的名声,怎么包先生说明了他的姓名,你竟还执迷不语?你真混帐!”那邱奎低倒了头。连眼光都不敢抬起,那种卑顺惶恐的状态,见了又觉可笑。他期期然答道。“我真该死。我听错了。请包先生宽恕我这一遭罢。”他忽旋转身来。连连的向着我作揖打拱。我倒反有些不好意思。这班没智说的人。前倨后恭,原不算稀罕。我如果也坚持着当场报复,反觉得我的器量有些不广。我因作调解声道:“张先生,他当初对于我的蛮横凌辱,虽也有失侦探态度,但事既出于误会,我还可以原谅。不过这一件案子分明也很严重。当时他因着无可理喻,才使那奸徙脱身远去。所以别的都不成问题,那匪徒的踪迹,应怎样查明,这位邱先生应当负责。”张宝全又顿足向邱奎道:“可恶!可恶!这案子明明被你弄坏!你要保存你的饭碗。当然不能不负责把那人追寻回来。”那邱奎又把腰背弯得象弓儿模样,连连应道:“我认得出这个坏蛋,一定照办,一定照办。”他说了这几句话,再也不敢有别的话,便又深深鞠了一个躬,低着头走出办公室去。我默念得志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一失意便馅媚屈服,无所不为,这原是小人们的惯技,想来也真可笑可怜。四项圈问题张宝全也想到了这案子的严重,便把他的目光移转过来。他重新把桌上的项圈瞧了一瞧,才依旧用那块白巾包好。他问我道:“包先生,据你料想,这案子的性质怎样?可是一件盗窃案?”我答道:“这里面有几种理想,都有成立的可能。不过内中有一种理想,最切近眼前的事实。我曾瞧见我的内嫂佩芬女士,今晚上佩戴着一条珠子项圈,这匪徒既也从高家出来,分明这东西就是我的小姨的。”张宝全道:“这理解确很近似,但东西现已倒手,他怎肯轻轻丢掉?即使他怀疑后面有人追踪,他尽可把赃物随意抛在什么隐秘之处,以便事后觅取。现在他既已移赃在先生手中,他岂非劳而无功了吗?”我道:“这一着就是他的狡猾之处。他把赃物移交给我,明明是要移转追踪人的目光,使人信为我是他的同党,追踪人的目的重在赃物,他自然可以安然脱身。否则不但赃物未必可保,他本身也有被捕的危险。一轻一重,他瞧得非常明白,他的计划实在厉害。这位邱老夫子不是已中了他的计吗?”张宝全连连点头,表示赞服我的见解。他道:“那末,我们眼前第一步进行,应得先打一个电话到高家去问问。包先生以为怎样?”我答道:“这是当然的办法。刚才你回进来的时候,我本早要打电话去,现在还是让我来打罢。”可是我正立起身来,要到周番室去打电话,猛抬头见一个人急匆匆的闯进办公室来。我定睛一瞧,正是我的好友霍桑。那时我的精神一振,仿佛一支被困在重围中的军队,突然间得到生力军的增援。我心中的快乐,一时竟难以形容。张宝全早抢着招呼道:“呀,霍先生,久违,久违。我万万想不到今夜里你也会光临。”霍桑的脸上显着一种严重的神色。他走前一步,和张宝全握了握手,便阻住了宝全的寒暄,一语破的地谈到本题。他道:“宝全兄,我也想不到这时候会和你相见。包朗,你遭着了什么事呀?”他说时他的眼光不时的在我脸上身上旋转不定。我答道:“”还好,我得到了一件意外的赃物,又做了一回临时的罪犯。“张宝全又抢着道:“这件事我委实一百万分的抱歉,那个笨伯我少不得要教他受些教训。现在请坐下来谈。”他说完活,又忙着移椅敬烟。我就把刚才的经过情形又向霍桑说了一遍。霍桑聚精会神地听我报告,他脸上的神态,趣听越见严重。末后他作惊讶声道:“还有一条珠项圈?怪事,怪事!但你们的料想,并不近情。我即刻从高家里来。也曾问起过这个问题,但不独你的内姨并没有失去项圈的事,连别的女宾们也没有这样的事啊。”这一句话,不但破坏了我的理想,连张宝全也目定口呆地惊诧起来。我作怀疑声道:“什么?你才从高家里来?难道你始终在高家里?”霍桑摇头道:“不,这里面的内幕非常曲折。我竟遭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惊问道:“唉,怎样奇怪?”霍桑道:“今晚十点半时,我接得施桂从我寓所里打来的电话,声言有人打电话到我寓所里去,有一件紧要的事求教。我因便悄悄离了高家,赶到寓里。施桂已把那打电话人的地址记了下来,我不敢延缓,立即依址而往。那地点是大统路七零七号姓关。包朗,你可知道这地点是什么所在?”我想了一想,答道:“那大统路本来不很热闹,七零七号似乎更在偏西,那里一定更冷静了。”霍桑点头道:“是啊!你想冷静到怎样程度?”我道:“我怎能想得出?”霍桑怒睁着两目说:“那七零七号是一所殡舍,就是浙绍山庄的寄柩所在!里面阗无一人。我就联想到那‘关’的姓字。分明是‘鬼’字的谐声。那人竟要我去干鬼勾当呢!”霍桑的镇静工夫,平日常得到我的赞佩,有时候他的情绪无论怎样变动,他竟能保住着不使在面容上漏露出来。这时候他的目光凝定,双额上微微泛着些赤色。显得他心中的忿恐,正也没法遏制。张宝全也似受了暗示一般,握着拳头。存桌子边上击了一下,仿佛代霍桑表示不平。我又问道:“这样看来,这件事一定不是偶然的,你以后又怎么样呢?”霍桑道:“当时我便成立了两种理解:第一,也许有人故意使弄一种恶作剧的玩笑;第二,也许有人要在高家里弄什么花巧,却顾忌着我,特地把我调开。我因此赶回高家里去悄悄地一问,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故。我又问起你来,据佩贤说,他竟不知道你在什么时候逃席。于是我着急起来,深恐你不幸遭了暗算,我一时不知道你的行踪,便先打电话到你家里去,你还没有回去,我更觉焦心。我又打电话到我自己寓所,施桂才告诉我你在这里。现在你还算没有多大损失,但那条项圈,却又是一个难题。这项圈在那里呀?”张宝全听说,早把桌子上的白巾包打开,取了项圈,双手交给霍桑。霍桑接过了一瞧,作惊讶声道:“唉,这东西价值可观,若照现在市价,足值一万!”他说到这里,忽把那项圈承在掌中顿了一顿,似在估量圈的重量。接着他走到书桌上的电灯面前,把项圈凑近灯光,仔仔细细瞧了一瞧,他的始终严冷的脸上,忽而逐露出一丝微笑。他发一种又似赞美又似讥笑的声浪说:“好一条赛珍珠的项圈,代价也足值五十元以上!”我不觉跳起来。“假的?”张宝全也涨红了脸,答道:“唉,我的眼光委实太不济了。”霍桑接嘴道:“你们不用引咎。这东西委实做得很好,你们又在惊惶之余。我刚才也不是瞧错的吗?现在我们且不要空谈。这东西的来由怎样,那人弄这一出把戏又有什么目的,我们大家在这上面用些儿脑力罢。”霍桑所提出的疑问,果真时很重要的,可是这内幕中的情由既很幻复,一时也得不到相当得结论。我们三个人经过了十多分钟的考虑,就假定有三种原因,就是除了霍桑先前所说的盗窃和恶作剧以外,又假定一种报复的理想。霍桑田说道:“这个人设计非常周密,又很险毒,决不是寻常朋友中开玩笑的举动,试想当时我的老友包朗,如果再前进一步,不是会发生性命的危险吗?”张宝全点头道:“是啊,这事当真险极,最可恨的,那邱奎实在太愚蠢无用了。”霍桑道:“这探伙的举动,如果当真出于愚蠢,那还可原,否则我不能不疑他有通周的嫌疑了。”张宝全忙道:“这一层决不会的,我可以保证。今晚上我从高家门前经过。瞧见门外面车马拥挤,料想来客很多。所以我除了依照那高佩贤的请求,派了四个警士去照料以外,又派这邱奎去暗暗守护,以防万一,却不料他铸成了大错,但我派遣他,在黄昏时方才决定,所以预先的串通是决不可能得。”霍桑低倒了头,把手指弹去了些烟灰,不即答话。我因接口道:“张先生能保证他不会串通,那再好没有。但最好叫他有些表示,那才能凭信。”张宝全道:“怎样表示,请包先生吩咐,我一定叫他遵办。”我道:“那奸徒当时既被他放走,理应由他负责追寻回来。我以为他在三天以内,应当把那入交给我们,至少也应查明他的踪迹。”张宝全连连点头道:“好!好!这个不但时他应负的责任。我的职分所在,也当同样负责。”这一种办法,霍桑虽不曾参加意见。但明明是赞同的。他立起身来,把那书桌上的项圈,依旧用那块白巾包好。他说道:“宝全兄,既然如此,我们就分头进行罢。这东西暂时由我保管,你总可应许罢?”五我的失望我们离了第四分署,霍桑把汽车送我回家。在汽车中时。我们重新谈到这个问题。我因向霍桑道:“这个人委实阴险可恶,我们若不能把他找着,给他一种相当报复,那委实是我们的奇耻大辱。试想他如果在朋友面前谈起。我们二人将被看做怎样人物?”霍桑点头道:“是啊、但事的胜负,在最后一着,你姑且放心,我想我们这一次的吃亏,不致于就此罢手的。”我道:“这个人此番利用他的智诈,把我们愚弄,据我料想,他一定事我们的敌人,从前在什么地方吃过我们的亏,现在设计报复,你以为如何?”雷桑低垂着头,缓缓应道:“这当然是一种很可能的理解。”我道:“如此,未始不是一条线索。我们但从这方面去找寻好了!”我说了这句,连忙住口。自己觉得我的说话未免太觉空泛。我们有几个仇敌呢?我们自己可能知道?眼前这个敌人,究竟在那一时和那一案结的怨,我们又怎样能想得到呢?幸亏霍桑似在那里深思,我的话仿佛没有听得。他沉吟了一回,才仰面说道:“我以为除了报复以外,还有一种原因!且慢!这个人你不是亲眼见过得吗?”我答道:“正是。我如果再瞧见他,一定指认得出。”霍桑道:“那末,当你在高家里时,曾否见过这人?譬如他和什么人同席?成和什么人接近过,你可还追想得出?”我连连摇头道:“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连这个人我曾否在高家里见过,我也不敢自信。”霍桑顿了一顿,又问我道:“你姑且说说,这个人穿什么衣服。”我道:“他穿一件方格条纹的灰色春呢外褂,头上戴一项深棕色的铜盆呢帽。”霍桑皱了皱眉,又遭:“里面的衣裳你没有瞧见么?”我道:“我瞧见的,他穿的一条粟壳色的裤子。”霍桑又停了目光,低头寻思。我继续道:“他的身材和我相仿,不过他的肩膀似乎没有和我这般阔大。”霍桑忽抬起头来,瞧着我问道:“他的脸儿怎样?”我答道:“脸儿是长形的,下颌略见尖削。”霍桑的眼光忽的闪了一闪,仿佛他已得了什么端倪。他逼着问道:“他的脸上可有什么特殊之点?你可也注意到?”找听了这句问句,很得意的答道:“这一次我自信我的眼光不会溺职,我觉得那人的脸上有两个显明的异点:第一,他的眼睛带些儿棱角形!”这时霍桑突的失声呼道:“哈!那第二个异点,不是他的鼻子尖端有些儿弯钩吗?”这时候我假使不是坐在汽车里面,一定会跳起身来。我不禁报掌欢呼:“着啊!你也瞧见他的吗?”霍桑并不回答,又接着问道:“他的领结不是白地而有细小的蓝星吗?”我疑滞了一个,答道:“大概是的,不过我不曾怎样仔细。”“他的脸上的白色,大半是雪花霜的成绩,是不是?”“正是!正是!”“近身时还有一股浓烈的香气?”我忙着应道:“对啊,对啊!那再不会错。”霍桑又很急促的接嘴道:“他的抹透了司丹康的头发,不是向后平梳的吗?唉!我错了。这个你不会瞧见的。”我不禁举起右掌。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我呼道:“够了!够了!再也不会错误,这个人你可认识?”找们的谈话正在紧张的当儿,我的身子一震,汽车竟已停住。我探头一瞧,这里已是林荫路,汽车正停在我的寓前。我下了汽车,便邀霍桑到我寓里去略坐一坐,我在这个时候还殷勤延客,无非要结束我的问句。那是不容讳言的。霍桑忽辞谢道:“对不起!我不能遵命了。我本应进去问问你夫人的贵恙,不过夜已深了,等明天来问候罢。”于是我在和他分手以前,不得不将我的最后的问句重新提出。霍桑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不过我在高家里的时候,我的目光并不象你的那么专注。我确曾见过他的,可是在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用处。我的意思,我们要侦查这个人的下落,不妨从你的内姨佩芬身上着手,这一着只能你去担任,若有端倪,第二步的进行方法,我们再行讨论。”霍桑提议往高家方面去侦查,固然是很近情的。不过他单叫我向佩芬去探听,一时我还有些怀疑。他莫非疑心到这个人和佩芬有什么关系?象佩芬这样的年龄和天真,料想不会和这种险谋的人接近。霍桑的神经似乎未免过敏,可是他定下的方针,我除了遵从以外,实不敢擅自变更。第二大早晨。我妻佩芹的病略见起色,寒热既退;我也放怀了些。我吃过早饭,便赶到高家里去。这一回机会很好,我岳父母上夜里因着应酬忙碌,身子觉得困乏,所以还没有起身。佩贤却一早到了卫戍司令部去了。当我进去的时候,那女仆小妹告诉我,佩芬小姐起身不久,正在楼上梳装。我叫小妹到楼上去通报了一声,便在楼下书室中等待。我约摸等了十分钟光景,便听得咯咯的皮鞋声音,很急促地走进书室里来。伊的身上穿着一件纯黑的细万纹的月华葛颀衫,长得齐了足胫。一双活泼的眼睛,笑盈盈地走近来和我招呼。伊道:“姊文,你好早啊!我哥哥说,昨夜里你不别而行地逃席,今天要向你办交涉呢。”我答道:“昨夜我因为你姊姊有些寒热,放心不下,我又恐被同席的缠住了灌酒,所以就悄悄回去。今天我本准备来请罪的。”佩芬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住,忙问道:“我姊姊怎样?可还有寒热?”我道:“今天早晨伊的寒热已退尽了,大致可以无碍。”我说到这里,言归正传,就打算开始我探听的任务,可是一时不知道怎样启齿。佩芬似已瞧破了我的心事。伊忽先问道:“既然如此,你脸上怎么还但足了心事似的?”我乘势道:“昨夜里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一个人似乎要问我暗算。”伊的目光转动了一下,忽把纤掌拍了一下,说道:“唉!姊夫,你又带了什么奇怪的案子来吗?快说!快说!我已好久没有听得奇怪的故事了。”我壮容道:“今天不是我来讲给你听,却是要你讲给我听的。”佩芬的目光在我脸上凝注了一下,似乎已觉得我的话不是笑话,便也抑住了笑容。伊问道:“什么?我怎能讲什么故事?”我道:“不是故事,我要请你指出一个人来。”于是我就把上夜里所遇见的那个人的面锦衣饰,向佩芬说明,问伊曾否认识。伊低头想了一想,摇头答道:“我不认识他,昨天的男宾很多,我所认识的不到十分之一,我不曾注意到这样的人。”“你再想想,在你认识的男宾们中,有没有这样状貌装束的人?”“实在没有。我记得穿西装的只有江家的表兄。和王家的小舅舅,还有我的同学宝珠姊的哥哥,还有对门秦家,欧阳家的两个邻居,年龄似乎都相仿,不过身材和面貌都不相同。”“你说的那个同学宝珠姊的各个,叫什么名字?”“他姓姜,名叫静源,他也在江苏大学里读书,高我一级。宝珠却是和我同班的。”“这姜静源住在哪里?你可记得他昨夜什么时候走的?”“他们住在虹桥路,昨夜他们兄妹俩一块儿走的。那时侯厅上的男席已散了大半,他是一个瘦长身材的人,比你高出不少。我们背地里曾给他超过一个绰号,叫做白无常。这个人怎能合得上你所说的人呢?”我又不禁失望,一转念间,我又想到一种新的问句。我突然问道:“你的男同学中间有没有这样的人物?”佩芬想了一想,答道:“这个难说,我记不得许多。”我道:“那末,男同学中和你比较接近些的,可有状貌相同的人?”佩芬的面颊上微微红了一红,反问我道:“姊丈,你说的接近,指什么说的?”我故意沉着脸色,索性直言谈相地答道:“我老实说罢,在这男女同学的潮流之中,往往有许多不顾人格。不自量力的男同学们,抛了学问,专心在单恋上做工夫,芬妹。你可也有这样的经验?”我这问句自以为冒着些险,如果被我的岳母听得了,说不定要加以申斥。可是佩芬倒也并不怎样。伊但笑了一笑,缓缓答道:“这样的经验,我敢说每一个女子都不能不有。我在每一星期之中,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无聊信,终有五六封之多。我起先还上当拆阅,后来只觉得他们的可鄙,所以我但瞧信封上笔迹生疏,便顺手付之一炬,从没有一封例外。所以那写信的人是谁,不但面貌,连姓名都不知道的。”我觉得我的问句已穷,这一次的任务,大概终不能免于失望了。但我在立起身来告辞的时候,还发了一句最后的问句。我道:“那末,在你的意识之中,”完全想不起有这样的人吗?“佩芬仍持着前议,答道:“完全没有。”于是我就辞了出来。六惊喜的消息我到霍桑寓里去回复的时候,已交十点半钟。他的仆人施桂告诉我,霍桑在清早时照例出去从事户外运动,至今不曾回来,连早饭都不曾吃过。我暗忖霍桑的行动,一定也在那里侦查这人的踪迹。不过他凭空无据,究竟从那条路进行。我却推想不到。我坐在他的办公室中。吸着一支烟,静悄悄等他回来。可是十一点钟过了,烟罐中的纸烟,已连续消耗了三支,却仍不见霍桑回寓。我耐着性子,直等到十二点一刻,才见霍桑喘吁吁的从外面进来。我见他的脸容沉着,精神上似乎很疲乏,显见他朝来的工作一定是很紧张。他卸了那件玄色的薄呢外褂,便把身子倒在那只安乐椅上。我问道:“你可是为了昨晚的事奔走?”霍桑但点了点头,一壁摸出纸烟来呼吸。我又道:“可已有什么绍果?”霍桑摇头道:“那是磨刀背的工作。现在还不能说。你的成绩怎么样?”我便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霍桑皱着眉头,缓缓说道:“这却奇了。难道我的理想错误了吗!”我捉住了这句,急忙问道:“你的理想怎样?我还没有听得你说过。”霍桑顿了一顿,才道:“据我料想,这个人既非行劫,又不是报复,却是一种因误会酿成的酸素作用。”我疑讶道:“这话怎样解释?他难道会和我——”霍桑接嘴道:“正是和你,你倒有自知之明!这回事他固然由于误会,但你也不用分辨。昨晚上你实在和你的小姨太接近些了!据我冷眼观察,因着你小姨的漂亮,除了那个作难我们的人以外,还有好几个少年,都似羡似护地向你侧目而视,不过你身处局中,自己不觉得罢了。”我觉得有些不安,耳根上也略略有些热灼。我答道,“我也过虑到这点,当时曾竭力回避,只是那佩芬孩子气太重,兀自斯缠着不放。”“这个我当然谅解你的,不过在别人的眼中,那没意识的妒意,也是很自然的。”“如此说来,昨夜的事竟由我而起,但他为什么要作弄你呢?”“那有什么疑问,他当然也想得到一人难故四手,自然不能不设法先把我调开。因此之故,我满意也许可以从佩芬嘴里,查明这个人的真相,你想什不会故意隐瞒你吗?”我急忙应道:“这个决不会的,伊的性情和天真的稚气,都可以保证伊,找敢说‘机诈’二字,在伊的心意中还没有地位。”霍桑沉着目光,呼了两口烟,慢慢的点着头,应道:“我觉得伊如此,不过。‘恋爱之神’和‘神秘之仙’,往往会发葭莩之亲,并且因恋爱而出于秘密,也不能随便加上‘机诈’的字样,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假定有什么人向伊单恋,佩芬还没有觉察哩。”“这假方确很近情,不过既说单恋,范围就也不小,那人是不是伊的男同学?或是亲戚中的一个?或是佩贤的朋友?我们又何从着手?”“着手固然难些,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线路。譬如那条项圈,也未始不可做一种线索。”我因看这一句话,又引起了先前的疑团。我问道:“这项圈问题我至今还解释不出。我们既假定他因单念而议会,沿我当做他的情敌;因而设计暗算,那条项圈便是暗算计划中的一种更要东西,但咄嗟之,他怎么来得及制备?着说他事先藏在袋电,专门和我作难,又觉不近情理。你想这东西的来由,究竟怎么样?”霍桑低倒了头,又把烟尾丢进了痰盂,接着他抬起头来。他的唇角上嘻了一嘻。他缓缓答道:“这确是一个难题,”据我看来,这东西决不是为着你而特地置备的。不过在解释这个疑点之前,必须先查明这个人的真相,这个人的地位怎样,性情怎样,都有关系。譬如他假使是一个荒荡的浪漫少年,那末,他身上的膺伪饰品,也许不止这一条项圈,他如果遇到机会,便利用这些赝品,做他欺骗女子们的香饵。这是一种理解。“我点头道:“这样的少年委实到处都有,这种人真是妇女们的仇敌,实在可杀!”霍桑冷冷的笑了一笑,说道;“你何必作这种无聊的感慨?你这几句牢骚,对于社会,可会发生什么影响?”我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不是还有第二种理想吗?”霍桑忽而立起身来,沉着脸想发一种一比较严冷的声音。他答道:“假使这个少年的行径,比浪漫还进一步,他的目的不但在肉欲的满足,还着眼到金钱的问题,那末,这项圈的作用更可怕了。”我又问道:“你可是说他准备着这条项圈,以便随时行使他的诈骗手段,以假换真?”霍桑不答,忽向他的手表上瞧了一瞧,忙道:“唉,一点过了,我们再不必空谈,苏妈,赶快开饭,吃过饭我还有事呢。”那天午后,霍桑所说的有事,我并不参与。他只说有几条线路必须急急进行,但因着我的佩芹还未健全,不让我同去,只叫我回家去等候消息。到了这天的黄昏;霍桑来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他对于那少年的下落已有七、八分把握,料想不久,就可以完全查明。我暗忖,七、八分的把握,距离完全的结果,已相差无几,不能不算是可喜的消息,至于霍桑究竟用什么方法得到七、八分的成绩,我除了惊异和佩服以外,再没有别的意念。我又耐着性儿等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午后三、四点钟,霍桑忽亲自到我离所里来。他声言是来探望我佩芹的病的,实际上他却带了一种惊喜的消息给我。不过这消息他不即宣布,直到他告辞出去,我送到门外时,他才悄悄向我说明。他低声道:“你那晚上的经历,谅来也瞒你夫人的罢?”我点了点头。霍桑微笑着道。“我幸亏知趣,不曾当面说破。”我道:“但这个人的踪迹,你不是已充全探明了吗?”霍桑似乎模仿我的举动。照样点一点头。我急忙道:“这人是谁?他是怎样一个人物?”霍桑道:“这个人来头很大,姓单名叫时杰,住在大统路七一八号,从前在军界里当过小差事,故而和高佩贤相识,现在却在温律师那里当一名书记。那温律师还是他的表叔。”“这人当一个律师的书记,也不能说怎样了不得啊。”“这温律师单名一个章字,你可也闻名过吗?”我才知这人专办那些奸窃的案子,在社会上很有些“歪誉”,确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我还没有答话,霍桑又继续说话。他道:“这个人是靠法律吃饭的。这一回事他既转了一个弯,用见解的手段作弄我们,不留什么迹象,在法律上他实在没有处分可言。所以我们的报复方法,也不能不想一个转弯方法。”我又急急问道:“怎样转弯?你可已胸有成竹?”霍桑摇头道:“还没有,这只能耐着性等候时机,急切从事,反而要坏事的。”七餐馆中所见人们常说性情的缓急,往往因着年龄而转移。我的年龄虽然已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但下急的性情,却至今没有改变。我好容易耐了两天,到第三天仍然消息渺然。我因想起了那个笨伯邱奎,我曾和他约定三天时间的期限,必须查明那人的下落。我明知他不会有什么乘机,但也打了一个电话到第四分署里去。据那署长张宝全说,邱奎日日夜夜在外面奔波,却还没有查明;故而请我再宽限三天,我听了这话起先固觉得邱奎可恶可恨,现在却又只觉得他可怜。这样又挨过了三天。到了第六天的晚上,我正在家中进膳,霍桑的电话来了,请我换一身衣裳,赶紧到卡洛顿西艾馆去。我心中暗暗怀疑,霍桑平日不甚喜欢西莱,怎么今夜里约我到这样高价的西人菜馆里去?但我一接电话,也没有功夫仔细推索他的用意。我和佩芹说明了一句,放了饭碗,换上一件黑毛葛夹袍,紧紧赶去。这卡洛顿菜馆在静安路西段,地点比较冷静,食客们以西人和菲律宾人居多。我国的顾客不过十之一二。并且我国人到这里来的,目的不在示阔,却只是抱着特别目的的少年男女。我一进门口,除了帽子,便踏进一间广大的餐室。餐室中布置得非常富丽。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走路时绝无声响。淡蓝色的油壁,罩着幽淡的灯光。餐桌上白绸的台布,银质的刀叉,每桌上都供列着异色的鲜花。食客虽已有了六七成光景,谈说时却都放低语声,绝无我们旧式餐馆的喧闹喧嚣,却有一种幽静的趣味。我站住了向四面一瞧,见这广室的右边的里角,霍桑正靠着一只圆桌,举着怀子正在饮水。他也换了衣服,穿一身藏青白细线条的哔叽西装。我走到他的面前,他只和我点一点头,我便坐了下来。这时那侍者正端了两盆牛尾场上来,霍桑仍默默无言的开始次汤,我虽抱着满腹的疑团。一时也不敢开口。等到饮完了汤,第二道菜刚才上来,霍桑忽把头前倾了些,低声向我说话。他道:“你先瞧瞧我的背后。可认识他?”我移转目光,停睛瞧一瞧,也是一个中国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身材非常高大。这人偶然回过脸来,我才认识他就是那个可恨而又可怜的邱奎。我正要发出那句“他怎么也在这里”的问句,霍桑忽又低低地说。“你且别问,现在你试再运用你的目光,瞧瞧这广室左边的外角,可也有认识的人?”我果真依着他的指示,远远地瞧去,见那左面向外的角上,也有两个本国的食客。那是一男一女,女的穿着一件浅黄色的颀袍,衣角上还绣着黑色的蝴蝶,满头鬈发,蓬松得异乎寻常。这样的装束,在那时候原是上海最流行的。伊的面貌也很漂亮,这时正低着头。和伊对面的男子说笑。那男的穿着栗壳色的西装。光亮的头发。向后梳得非常齐整,斜侧着脸,凑着那女子一脸上含着一种媚笑。我再好好一瞧,他的鼻子是钩形的,眼睛是棱角的,不由的不使我震了一震。我低声向霍桑道:“这就是车时杰?”霍桑向我眨了眨眼,答道:“你何必叫名唤姓!”我一时怒气攻心,不期然而然地把我的座椅移开了些,准备起立。霍桑又说:“你打算怎么样?可是要动手?我劝你镇静些儿,再想想你自己的地位。”我虽然被霍桑的话止住了,我的愤怒仍不能遏制,恨不得立时奔上前去。在这恶汉的脸上痛快的掴他几下。霍桑又低低的向我道:“你且平一平气,再瞧瞧他们。”我横过脸去,又瞧见一种特异的举动,那险谋的少年正摸出了一只小小的紫罗兰色的绒匣,嬉皮笑脸地递给他对面的女伴。那女的把绒匣开了,仔细瞧了一瞧。脸上又露出一种含着**的巧笑。霍桑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大概是一枚指环,连那绒匣计算,总也值两三块钱。”我明知我们先前的料想已经证实,这恶少果真在利用了伪饰欺骗那女子哩。我还没有接嘴,忽见那隔座的邱奎,旋过头来向霍桑问话,他道:“你叫我来,到底干什么事?”霍桑也侧了些身子,答道:“据你自己说,那晚上的奸徒,你并不和他串同。那末,你如果瞧见了他。你又怎样对付他?”他忽作切齿声道:“唉!这可杀的,害得我好苦!如果被我瞧见。找必拚了性命打他一个半死。”霍桑微笑着答道。“半死,太重了罢,打一个对折,也就够了。……现在你且瞧瞧,那个西装的男子,你可认识?”邱奎依了霍桑所指的方向仔细瞧了一瞧,忽摇头答道:“不认识啊,这个人难道就是……”霍桑止住他道:“好,你等一等再说。”我暗忖这人明明是那个恶少,邱奎怎说不识?莫非他果真是同党?这时那侍者陆续的把菜端上来,我一边吃着,一边偷偷地瞧着对角的一男一女。所以无论烟鱼作肉,送到嘴里,实在地辨不出什么滋味。我又悄悄的问霍桑道:“现在我门怎么办?若使今天再白白地放他过去,我却再忍不住了。”霍桑低声答道:“你打算怎样?”“我现在实在顾不到法律问题,我准备先出一出气,打伤了他,受刑事处分,我也愿意的。“你的理智到那里了去了?这举动可也值得?你请安心罢,他既然用了转弯的方法作弄我们,我们也尽可抄袭一下,如法泡制。你姑且再耐一耐。”我明知霍桑所说的同样用转弯方法对付,一定是要利用那邱奎。不过邮奎既已不承认认识这人,我们的计划又何从实施?正在这时,我见霍桑的目光一闪,急忙从衣袋中摸出了他的钱夹,准备付胀的样子。他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我回头一瞧,立即查明了那紧张的来由,原来那对角桌上的一对少年男女,都离座起立。那男子的先将一件黑绒的斗篷给那女的披上,接着有一个待者也给这男的穿上了大衣。那大衣正是灰色青呢,还有方格的条纹,一顶铜盆呢帽,也是深棕色的,和那晚上我所见的完全相同。这二人穿好了衣服。女的在前,男的后随,便从那玻璃门里出去。八种瓜得瓜这时候霍桑已付了我们三个人的饭账,立起身来,穿上一件玄色薄呢的外衣。我也照样取了帽子,霍桑在隔座的邱奎的肩上一拍,又凑着他的耳朵说话。他道:“你再瞧瞧,那刚爱走出玻璃门的男子,你可也认识?”邱奎仔细一瞧,陡的立起身来,他的嘴里也不期然而然的发出一声惊呼。我才觉得邱奎在那晚上只见这恶少穿外衣的背形,莫怪他直到此刻,方才认识。霍桑又止住他道:“轻声些,我劝你用嘴不如用手,并且须听我的命令,自图脱身。”霍桑的话没说完,邱奎早急急地追出门去。霍桑向我丢了一个眼色,整一整衣领。我们取了帽子,也向着那玻璃门口走去。霍桑故意走在前面,脚步又故意放缓,分明要拦阻我的样子。我心中虽急得似火烧一般,但也没法抢前。我们刚走出菜馆的大门,耳朵中忽接受了一种清脆的掴掌声音。我再忍耐不住,急急走下阶石,回头向东首里一瞧,马路上很静,那少年正在人行道上,他的胸口却已被邱奎的强有力的左手一把抓住。邱奎的右手的巨灵之掌,正连续在那少年灼左右颊上用力批掴,嘴里又不住的骂着“骗子!骗子!”这时那同行的女子也吓得靠住了墙壁,举起玉手,掩住了眼睛,似要昏晕过去的样子。邓邱奎把这恶少殴击的地点,和餐馆的阶石,约摸距离三四家门面。我们在阶前站立了一两份钟的光景。霍桑忽故意咳了一声嗽,似乎发一个暗号给邱奎的样子。邱奎却似乎没有听得,仍手不停挥地在那少隼的头部胸部乱击。说也奇怪,这阴险的恶少,除了把两只手在空中乱舞乱动作一种无效力的抵抗以外,竟哑口无声。我远远望去。他的脸上分明已在流血,再进一步,也许要发生危险。这时候霍桑的第二次咳声又发,那声浪也增了高度。这暗号立即发生了效果,我见邱奎的左手一放,右手的拳头,又和那少年的胸口作了一次最后的接触。这叫做车时杰的恶少,立即仰面跌倒在地上。那邱奎也同时放开脚步。向东走去。当我们缓缓的走近那殴击的所在,这车时杰因着一个穿短衣的过路人的扶掖,已从地上爬了起来。那车时杰的红肿的左顿上面,挂着两条鲜红的血线,呼吸咻咻,见了也怪可怜。他似乎还要表示他的勇气,作势要追踪上去,其实这举动,无非要掩饰面子,实际上决不敢追。但那短衣的路人,却在竭力劝阻。我再问东一瞧,那个穿黑绒斗篷的女子,早已跳上了一辆黄包车,飞也似地转弯向天文台路逃去。霍桑走到车时杰的近旁,略略停了停步,似乎表示同情的样子。他低低作叹息声道:“唉,伤得可怜。不是争风吗?——唉!那血不是从眼角里流出来的吗?好险啊!现在应先把伤口裹扎好,赶紧到医院里去。”霍桑说着,便摸出一块白巾来替他裹扎。我认得这块白巾,就是包假珠圈的,竟想不到有这用处。同时我见霍桑又摸出了那条项圈,悄悄地在受伤者的袋中一塞。霍桑又向这车时杰道:“你且在墙上靠一靠,我去给你叫黄包车罢。”我们就继续前进,到了路角,霍桑果真招呼了一辆黄包车。接着他便和我跳上那辆等待表们的汽车,立即驶向西门林荫路去。这样的报复方法,在我是十二分满意的、我瞧了他的伤痕,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想到他先前的阴谋,又觉得这报复不算过分。当汽车进行的时换,我向霍桑说:“我很奇怪,他受了邱奎的几拳,怎么竟不敢发声呼救?”霍桑道:“这又何用奇怪?你想他自己正在干着什么勾当,邱奎又口口声声骂他骗子,在这种形式之下,邱奎来势既猛,仓卒间他又不知道邱奎是什么样人,他那里还有倔强的胆力?”我点了点头,觉得俗谚所说的“做贼心虚”。此刻果真已得了证验。霍桑又说道:“你不是觉得他被他打得可怜吗?其实我们这一次的计划,并不是单为着私怨的报复。他平素的行径,和**妇女的罪恶,种瓜得瓜,也应当受些相当的警戒。这一次的教训,也许还有造于他呢。”我又点了点头,默念这车时本实在是一个采花浪蝶,即使我们没有这一次的计划,他的作为迟早也会有报酬的。如果他因着这一次的刺激,便改悔自新,那当真有道于他呢。过了一回,我又问道:“那末,这个人你怎样调查出来的?我还没有明白哩。”霍桑道:“这问题起初果然有些困难,后来我借着他的那块包项圈的白巾,做了一个引线,便迎刃而解。第一步,我本想借重那条赛珍珠的项圈,可是这赛珍珠饰品的发卖所,全上海共有二十一家之多,我磨了半天的刀青,终于没有结果。后来我幸亏从那块包项圈的白巾上面,得到了一条线路。你总瞧见那白巾是四面拆边的,我在这折边一角的夹层里面,发现了一个号码。他随手取出铅笔,在日记簿上写了一个l.72号码。他又接续道:“我瞧那白巾非但很新,而且浆烫得挺硬,显见是洗衣作里洗烫的成绩。这号码大概是洗衣作里写着做识别的。”我不觉点头赞同道:“你好细心啊。不过上海的洗衣作也不知多少,比较出卖赛珍珠的店铺,要加上几倍,你又用什么方法,调查出来的?”霍桑道:“这线路果真比较难些,幸亏我还有另一条铺助的线路。”我惊异道:“还有线路?”霍桑点头道:“是啊,你不记得他使用调虎离山之计的当儿,曾叫我到大统路七零七号浙绍山庄去过吗?这大统路的地点很僻,那浙绍山庄的门牌号数,他如果不时常瞧见,怎么会记付这样清楚?”“因此我料他一定就住在大统路上,或者至少也时常在那里经过,故而那山庄的门牌,他记得很年。仓卒间他想不起别的地点,便把他那这寄枢的山庄,故意戏弄我一下。因着这层,我就往大统路附近的几家洗衣作去仔细调查。我查问了九家,便告成功。那洗衣作唤做陆鸿记,那个l就是陆字拼音的编写,七十二号便是他们主顾的号数。“我才知道这人叫做车时杰,住在大统路西面横路的民权路十一号里。接着我又费了些功夫,查明了这人的历史和现状,我又在他家门口当面瞧见他依次,才确信这个人完全没有错误。“后来我特地派了两个人……一个就是金声,守在青云路温律师事务所外面,另一个是我向张宝宝借用的,名叫徐虎,守在车时杰的寓所门外,叫他们随时把车时杰的踪迹报告我,直到今天晚上,那金声打电话通知我,车时杰同了一个女子进卡洛顿去了。”“我认为时机已到,便把我早先颈备的计划实施出来。你想我们这一次的遭遇,如此结束。可也满意了吗?”我不禁拍着霍桑肩膀,笑道:“老友,我真十二分佩服你。不过这一次举动,那车时杰因着项圈的归还,当然会知道出于我们的报复。那末。他如果来找寻我们……”霍桑忽阻止我道:“你放心,我原是要他知道才这样干的,我们同样不负去律上的责任。你不用忧得,唉!这不是你的寓所了吗?你快下车罢,请代我向尊夫人问候一声。如果你怕那车时杰再来报复,你有什么准备对付的方法,那是另一问题。你明天到我离所里来,我让你尽量地发挥便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