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执着与迷茫

在一片山草青郁，紫霞之气缭绕，四壁围绕的露天盆地山谷之中，草谷正盘腿席地而坐，运功逼着体内的蛇毒，额前不住的渗出汗水顺着她的脸颊趟落，浸透了她身上的道袍。虽然草谷修为不差，体内真气不断，但毒素却如跗骨之蛆，十分顽强的遗留在草谷体内，以自身的功力只能勉强压制，却不能有效的将毒逼出体外，经过几次尝试，最终草谷唯有无奈的收功，轻轻捂肩上的伤口，面容苍白毫无一丝血色…“沙沙沙~”听到身旁踩着草地发出的声音，草谷抬头看去，轻声一叹道：“怎么样了？”颜韶卿漫步走来，微微摇头道：“我四处看过了，除了我们先前找到的那个山洞可以通往翠竹崖外，这个山谷中别无它路…好在我在前面找到了几棵果树，不必担心食物问题，我采了一些，尝尝吧…”颜韶卿将用一包用绿叶包裹的山果，递到草谷面前，随后坐了下来，心中喃喃的望着周围数千丈的山壁。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先前虬妖发狂撞击山壁，照成塌陷，使自己和草谷从高达数千丈的翠竹崖上摔了下来。好在途中山壁上长有几棵古树作为缓冲，两人跌落了这个山谷之中，只受到了一些树枝的檫伤算是幸运；而倒霉的是，身处在这四面绝壁之中，两人第一的想法，自然是寻找出路，好在此处不是绝谷，还真被两人找到了一条出去的路，只是这条路通往的地方，竟是两人先前掉下来的翠竹崖，要知道上面那条虬妖还守在那里，此刻草谷中毒，自己气脉被封，两人出去无疑是自寻死路。颜韶卿心中渐渐沉思，道：“用土遁符不行么？”草谷倾头否定道：“我们都不知道此地山壁有多厚，冒然用土遁符，万一被卡死在山石之中，就必死无疑了，你先不要乱来…”颜韶卿道：“现在我们两人都被困在此处，如果想要出去就只能御剑从上面离开…草谷姑娘，可否解开在下封印？你刚刚被巨蛇毒烟侵蚀，就让在下代劳吧…”草谷看了颜韶卿一眼并没说话，而是抓起他的手把了一下脉，道：“不成，你体内的蛊虫还没消融，如果此刻解开你的气脉，先前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了…而且御剑离开，必定经过上空，虬妖就守在上面，我们上去万一受到偷袭怎么办？”见颜韶卿还要说什么，草谷打断道：“再等几天吧，派里有人如果发现你不见了的话，应该会派人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就能出去了…”颜韶卿看着草谷肩上的伤，道：“我倒是可以等，你的伤怎么样了？”草谷道：“我已经服过解毒丹了，暂时无碍…”见草谷面容上，时不时露出痛苦，颜韶卿道：“这毒很难解么？”草谷道：“双首虬妖，原本是一条剧毒赤练与金环所化，剧毒无比，化虬之后毒素更是猛烈，我一人的功力暂且不能将它逼出…颜少侠，可否捡些柴禾来？我有些冷…”“好，我这就去…”看草谷打着寒颤的身子，颜韶卿点头起身在周围收集了一些干草和树枝，堆放在了一起，伸手摸进怀中的时候，微微一愣道：“糟了，我没带打火石，而且身上的火灵符也用光了，你身上有没有…”“我身上平时不带引火之物，让我来吧…”只见草谷凝指口默念炎咒法诀，伸手一指却依旧不见柴草点燃，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梢，重新试了一次才成功，点燃柴堆。看着对面火光前的病容，颜韶卿张了张口，道：“你的灵力…”草谷回答道：“不必担心，我只是将大部分功力压制体内毒素，才导致法术失败，过段时间就好了…”颜韶卿坐到了火堆前，默默的看着对面的草谷，‘看不出，她还是一个这么要强的女人，毒气渗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明明都已经压制不住了，还硬撑…’“对了颜少侠…”草谷眼神一阵恍惚，摇头清了清神，将手伸进袖囊，在颜韶卿疑惑的眼神下，从中拿出一支灵芝仙草，“这个给你…”颜韶卿看着草谷手中的灵芝，不禁一愣，道：“这是…仙灵芝？”草谷点头道：“是我刚刚在天心海棠边上，刚好发现的…”“你就是为了这个，刚刚才…”想起先前草谷明明有一次摘取天心海棠的机会，可在途中突然转移，竟是为了帮自己摘取这仙灵芝，颜韶卿一时愣愣的接过手中的仙灵芝，沉默了一声，看向草谷眼中闪过一丝莫名：‘这个蠢女人…’草谷见颜韶卿这么看着自己，不禁疑惑道：“颜少侠，难道这仙灵芝的药性不够用么？”颜韶卿将仙灵芝收起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不通，仙灵芝虽然珍贵，但比起那朵天心海棠还尚有不足，你大可以先取天心海棠，然后安然退下，再到别的地方采集仙灵芝啊，为什么…”草谷道：“我那一刻也没想这么多，这支仙灵芝刚好离我近，我本想先取灵芝再取海棠，可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那条虬妖的修为，我刚刚看了一下颜少侠你的药篓，里面的药草应该都是补气养血，救人之用…耽误不得，所以…”提起那朵天心海棠，草谷眼中微微闪过一抹失落，颜韶卿见此沉吟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道：“我也有东西给你…”“天心海棠！你怎么…”这回换成了草谷一脸惊愕，看着颜韶卿手中美丽的白色海棠花，原本以为这回天心海棠无法倒手，却没想到颜韶卿竟然能从虬妖那里得到，“什么时候？”颜韶卿微微一笑，道：“刚刚掉下来的时候，我顺手摘的，恐怕现在那条笨蛇恐怕气坏了吧，拿着吧，就当谢谢你的仙灵芝…”草谷回过神来，伸手接过天心海棠，轻轻抚摸花瓣道：“太好了…我还以为…”“要是我记的没错，天心海棠应该可以解你身上的毒…”颜韶卿见草谷看着天心海棠，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道：“不过看你的样子，这朵天心海棠像是还有别的急用？”草谷小心的将天心海棠收起存放，解释道：“我有一个师侄，她天生体质纤弱，需要这朵天心海棠调理身子改变体质，否则我也不会去和虬妖争夺…”颜韶卿闻言沉目道:‘又是为了别人，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别人的命比你的命还珍贵么？’夕阳渐渐落下，谷中夜风凄凄，不时吹动着面前火堆，两人吃过一些野果之后，便坐在火堆前一动也不动，除了火焰烧开柴枝的声音外，周围显得极为安静。颜韶卿见草谷不止一次朦胧的垂下眼帘，然后又再度睁开，强打起精神，这样的重复，让颜韶卿看着都觉得心神有些疲劳，忍不住道：“草谷姑娘，你看这样如何？你解开我的气脉，由我和你一起运功，将体内的毒逼出来，你这样下去，我恐怕你坚持不到有人来救…”草谷迷糊的睁开眼眸，道：“颜少侠，我刚刚说过了，现在解开你的气脉，你体内的蛊虫又再会游动，危害你自身，我身为医者，怎可为了自己，让你受到伤害？此法不可行…”“……”见颜韶卿沉默，草谷挪动了一下身子，背靠着一颗岩石上，道：“颜少侠，我现在运功压制毒素，可否能和我说会儿话，转移我的注意力？别让我睡…”颜韶卿点头道：“好，那我们来问问题吧，草谷姑娘是何时加入蜀山的？”“我么？”草谷低了低头，显然也没想到颜韶卿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有些追忆道：“那年我家乡发生瘟疫，死了好多人，父母带我从家乡逃了出来，可谁知道在半路上，我也和那些人一样染上了病，那年我才七岁…只记得当时我病得快死了，爹和娘带我一路赶到京城，经过城镇大大小小的医馆，都看了个遍，可我的病弄得就连京中的名医也束手无策，只能勉强用药物吊着我的命，而且每次的汤药诊金都十分昂贵，一来二去，花光了家里多年的积蓄，爹娘为了我，甚至卖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他们只留下一条裹着我的小被子…”颜韶卿抵了抵眼镜，朝着火中加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说到世界上最真挚无私的情感，那无疑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了…”不禁会想起自己脑海中，父母模糊的身影，颜韶卿淡淡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仰天轻吸了口气。草谷低着头，眼神有些迷离道：“是啊，在我心目中，他们永远是最了不起的人，那时我躺在我娘的怀中，每次迷迷糊糊醒来，都会看到爹娘为我伤心流泪的样子，每当我意志清醒的时候，都会在想，为什么我还没死掉…我真的想让自己早些死了的好，死了，他们就不必在为我四处奔波辛苦，没有我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们明知道带着我只会拖累，找一个地方把我留下不是很好么？”“后来呢?”颜韶卿掰断手中的树枝，设身处地的想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绝对会以自己为中心，抛弃其它全部没用的东西，可颜韶卿看着草谷的眼神中，却透着另一种不同的期望，问道：“他们最后扔下你了没有？”火光在草谷的眼神中微微闪动，草谷张了张口道：“…后来在路上，娘一直寸步不离的日夜照顾着我，终于在一天的晚上，她被我的病传染了…”并没有直接回答颜韶卿的问题，而是用结果告诉了他，草谷微微握紧手掌，脸色凄离，道：“…一副药，只能吊住一个人的命，当时我娘让我爹把机会留给了我，她自己坚持了三天之后就离开了，她临死之前还要让我爹要想尽办法让我活下去，我爹甚至连买副棺木埋葬她的钱也没有，而是直接在破庙中，找了一条破旧的草席，将她的尸体裹起来，挖了个坑埋了…我爹是个庄稼人，不识字…也请不到识字的先生替我娘立碑，只在她坟前插了三根青草，放了三块石头，做了在我家乡最简单的葬礼形势，而他在当天下午，就带我离开了我娘的墓地，我连一天孝都没戴…”“草谷…姑娘？”草谷依旧低着头，像是没听到颜韶卿的呼唤，继续道：“经过我娘的先例之后，我爹照顾的时候变的很小心，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自己也染病死了，那就再也没人可以照顾我了，没办法兑现跟我娘临死之前的承诺…我爹是个老实人，他做人很本分，可他却为了我，竟然去做了贼，贼…不问自取，偷东西的贼…我还记得有好几次他被人抓到，整个身子被打的遍体鳞伤，可第二天伤还没好，他又去偷，又被打…再去偷，一直偷到为我买药的钱够为止，一直被打到他自己走不动为止…一直…一直…”“！？”颜韶卿发觉不对连忙起身，来到草谷身旁，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扶起了她的脸，在火光下，美丽的面容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润，眼神变得呆滞无光，颜韶卿心中微微一惊，把起她的脉，道：‘糟了！她现在体内内力澎湃，只不过是回光返照，如果在这样下去，不用半柱香的时间，她体内的毒素就会反弹，到时候恐怕神仙难救…’颜韶卿轻轻摇了摇草谷的身子，道：“草谷姑娘，别说了！快凝起敛神！调息顺脉！”“可是，再小心又有什么用呢？”丝毫没有在意颜韶卿的摇晃，草谷一脸彷徨的张口，发出细弱的声音，道：“…一天，我爹在街上听有人说，蜀山上有仙人居住，说那些仙人都会仙术，而且个个都长生不死，百病不侵，那时我爹就起了心思，带着我去蜀山求医，可蜀山路途飘渺崎岖，山门路径都是考验来求仙问道者的决心，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身上还带着伤，岂是那么容易通过？终于在路上……我好冷，火堆灭了么？你怎么不加柴？”“……”颜韶卿低了低头，犹豫的伸手将草谷抱在怀中，凑近了火堆，草谷静静的靠在颜韶卿胸前，合目道：“…就是这种感觉，当年爹就是这样护着我上蜀山的，一路寒冬暑苦，一路艰难险阻，就这样…他也病了，染上了曾今害死我娘的病，我记得那时在他怀中，看着他抱着我，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痛苦，等蜀山上的人发现我爹的时候，都惊讶…惊讶他为什么还活着，当时的蜀山玄气长老，探察过我爹的身体，早已经超过人体极限，到达崩溃的边缘，就这样…最后爹也用自己的命，让我活下来了，最不该活下去的我，却活下去了…”见草谷眼神中渐渐暗淡的神彩，颜韶卿淡淡道：“你真的觉得你不该活么？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爹娘真是死的活该！”“你…你说什么？咳咳…”草谷闻言，迷茫的眼中回复过一道神彩，对着颜韶卿温视而向…颜韶卿淡漠的迎向草谷的眼神道：“难道不是么？他们竟然救了一个连自己都放弃希望的人，你说他们的死还有什么意义？不是活该又是什么？在我眼里他们的牺牲实在是可笑之极，他们让你活下去，可不是让你一直为他们愧疚…”“……”草谷微微低头看着火堆，调顺了一下体内的气息，眼中闪过一抹哀伤，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已经都懂了…所以，我更要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用我这双手去救更多人的命，这几年来，我做到了…”颜韶卿轻轻抿目，道：‘所以你一直以来，都为了别人而活么？真是可悲的女人…’等草谷回过气来，抬头看向颜韶卿道：“多谢颜少侠听我唠叨，该换我了…颜少侠呢？说说你自己吧…”“我？”颜韶卿微微一愣，摇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那还是我来问吧…”草谷清了清明目道：“颜少侠你一生最理想的目标是什么？因为你这个人让我感觉很模糊，就像水中月，雾中花，可见而不可触…”听了草谷的话，颜韶卿望向天空升起的明月，认真思考起来，这个事情颜韶卿一直没有去想，不，应该是刻意回避去想这些…我的目标，获得强大的力量么？这只是暂时，可在那之后呢，或许我现在会觉得新奇，但时间久了，当自己的力量达到顶峰，我又该追求什么？我的意义又在哪里？到时候我可能又会回到像以前一样，重复着无聊的每一天，直到厌倦…到最后等待我的还是孤独和空虚么？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呵呵，原来真正可笑的那个人是我，我原来连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虽然‘蠢’的不可救药，但她有活着的目的，而我呢？颜韶卿心中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道：“我目标么？或者说是梦想…我小时候有过…就是长大后当警察，也就是捕快，因为那样我可以抓许多坏人，可真正当我长大之后，我却发现自己原本眼中的世界变了，我以前所看到的并不真实，我所期望的，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美好，一切都变的那么陌生…”“……”草谷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突然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很可怜，与自己处于另外一种不同层次的可怜…草谷心中所思，颜韶卿继续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么？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欺欺人的弱者，他们总是想着去依附一些强者，在他们的庇护之下，过着虚伪安宁的生活，把自己的安定寄托在别人手上，却不懂得利用对方的这份强大，来取得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从而取而代之！在我眼中，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好，是用自己的手夺过来，而不是依靠别人的施舍！只有不断突破自我的极限，才能看的更远，走的更高…不管在任何地方，不管现在有多和平，到了危机时刻，只有强者才能生活下去，弱者最终将会被淘汰！”草谷出声道：“这世界是公平的，凡事都要看开才对，颜少侠为何不换个角度来想一想？”颜韶卿淡笑一声，道：“就像你一样？施救者与被救者，从你救人的那一刻开始，两者就已经处在一个不公平的位置了，你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就会从心底感激你，在你面前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身价放底一位，而他们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在这世界上，你只有你做的比别人更好，才会得到你所谓的‘公平’！你才有资格对别人谈‘公平’！”草谷眼神微微闪烁，道：“我…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些，我只想用我的医术救人…如果照你这么说，我治过你，那你在我面前是否也是如此？”“是，所以我才不想欠任何人！”颜韶卿阖目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草谷虚弱的睁了睁眼，道：“你说什么？”“我要帮你逼毒…”听到颜韶卿的话，草谷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抓紧自己的领口，双眼警惕的看着颜韶卿，却见颜韶卿背后全身真气一膨，竟然硬生生的冲破自己体内的气脉，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草谷惊愕的看着颜韶卿：“你…”感觉全身真气充盈开始畅通无阻，颜韶卿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的朱红，伸手退去草谷身上的衣服，道：“草谷姑娘，失礼了…”……本章完真·‘玩脱’…这章有点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