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拒绝收任何能维持生命的东西,把之前留的全给了依然。我只是坐在窗前,望着远山,任由屋里的铃空响。其实,我不想死。但如果,我快死了,他总该为了祭祀的顺利来看我一眼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人翘开我的嘴,然后有暖流缓缓入喉。我本能的吞了一口,再一口。过了不久,觉得自己的听觉开始恢复,嘈杂的说话声不断传来。再过了不久,我开始拾得力气睁开眼睛,看见一堆粉红色的裙摆,一堆粉红色小脸。我努力寻找他的身影,可是,世界里,除了粉红,还是粉红。原来她们是来给司女着装,然后带去祭祀大典的。祭祀这天终于来了。依然消失了,我心里空荡荡的。只记得最后几天,她只是静静地守在我身边,再没碰一滴水。我任随她们梳洗换装。还是那一席白,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们给我的唇涂了点红。照他们的话说,我的唇无血色,怕赎渎了上神。如果被认为是送个死人去祭天,怕造了报应。我心里冷冷笑了起来,这报应怕是怎么都会来的。终于出了那道无形的墙,我开始寻找可以生的机会。我不怕死,只是不能这样死去,因为我不是菱兰。我被围在一群粉色里。两个比较壮的司仪左右挽着我的手臂。与其说是帮虚弱的我步行,还不如说是怕我逃跑。跑?还真没那个力气,记忆中,好像半个月都没有进食了。我是凡人啊。我只想见到他,他是我唯一的希望,除了赌他的心动,我还能抓住什么?在这个诺大的城池里,他是唯一一个和我,有点点温情的人。我希望他也是个凡人。师傅说,凡人,情是他们的根。感觉走了很远,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大殿,我除了看见几个侍卫守在不同的角落里外,也不见其他什么人。据说,这是一个一年一度的大典礼,场面壮观,气势雄伟,很难一见。大家怕是都早早的坐到观礼台上了吧。又转了一个院落,开始传来喧闹的嘈杂声,由远而近。这个粉色队伍在一大石门外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大石门给重重地推开,我们象是进了一个很短的黑洞。突然,在我右边的司仪往我嘴了强行塞了样东西,紧接着她的声音在耳边细细响起:“不想享受火烧的感觉,就吞了它,走得也舒服些。”我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其实,我也没有选择,她送药的方式是专门训练过的。我不吞也得吞。师傅从小就和我讲生死之道。我们造梦者时刻都有生命危险。如果太拘于生死,便不可有成。不但会害了自己,还可能害了无辜的做梦人。我早已生死度外,可应该是死在梦中,而不是这里。他们并没有绑我的手脚。照他们的话说,司女都是自愿的,这是一种荣誉。他们早早的便收揽了那么多女子,日以继夜的教导,到最后,大家怕都是等不急的跳进火里,以身殉神。不过,这个菱兰,的确是个特例。另一道石门“轰轰”地打开,微暗的通道突然亮了起来,感觉像是"哗!"的一下,所有的人都出现了,所有的声音都挤进耳朵里。我整个人怔住了。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广场,阶梯似的看台上聚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男男女女,还有些魔魔怪怪的东西,怕是还没有修练成人形。观礼台的正中,一方大大的遮阳布下,他们的王,还有王后,已及那些王亲贵族都齐齐坐好了。广场中心是个祭坛。呵,原来他们对司女还是很尊重啊,我居然是最后一个出场的!而我一出场,全场的人都高呼着站了起来。能以一个王的架式死去,是不是也值了?我自嘲的笑了笑,看礼的就更热了。我想,我那一笑,对他们来说,确是很伟大的从容献身之最后的微笑。我似乎不那么颤抖了,倒好奇地想看看他们祭的是哪方神圣?随着队伍走到广场中心,一个百丈高的神像串入我眼帘。这石像表面坑坑凹凹还微微泛青,立在这里怕是有千年光景,但脸的轮廓却依然清晰。师……师傅……我惊讶地张着嘴,却喊不出一个字。那不就是师傅穿战甲的样子么?虽然我没有见过师傅穿战甲的样子,但是他的脸,我是永远都不会忘的。我也见过类似的战甲,终年放他床边,有时候,还让我去帮打理。在师傅石像前面,立了三遵较小的,衣服纹式刻的一样,都低着头,很虔诚的膜拜着。我想大喊,告诉他们真的不用那么费事了。我和师傅在一起也有那么些光景,他不是那种拘泥小节的人,更不需要用活人来祭的。当然,更不希望是我。可是,我呀呀了几句,才意识到,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耳边依然是那吵闹的人魔声,我的世界却顿时暗了下来,我想到了那药丸。怎么办?我该这么办?起初我想,怎么着我死前也能为自己申冤的嚷几句,对一群智商不高的人人魔魔讲讲神道。可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什么都为我想到了。原先扶我的女司仪都列队站到祭坛两侧。四个侍卫把我围中间,居然不带刀?想拉喂药的女司仪垫背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自杀也没有武器可借用。我仰头望着师傅的石头脸,长叹道,文爷爷,你怎么就只教我变变杯子,虫子之类,怎么就没有想到教我个隐身术什么的?变虫子?我突然脑子一亮,于是念起了口诀。奇怪的是,什么变术都使不出来。我绝望地想,难道又是那药……突然,鼎沸的人声突然静了下去,传说中的三大主祭司出现在祭坛上。其中两个,神色威武,身躯高大,一看就知道是男祭司。另外一个,面容妖艳,身材较小,居然是个女祭司。他们对着神像念起了古老的敬语,两旁的披树皮,拿树叉的男人们,开始有节奏的“唬!唬!唬!”伴着三个主祭司的咒语手舞足蹈起来。接着,台上的上万观礼者,也“呜呜”的拼命呐喊起来。我突然觉得极其委屈。师傅根本听不懂这些屁话,而我就要为他们的无知葬送在这里。而后又觉得好绝望,我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地方,连一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人都找不到?师傅,你到底在哪里?我真是后悔接了这个活。师傅总说我太单纯,其实,他是想说我笨。死前百感交集,泪水就这样哗哗的掉了下来。我想,这时候的我应该是楚楚动人的吧?“姑娘别怕,天火很烈,一下子而已,连灰都看不见的。你看,这台上烧了几千年,一点黑灰都没有。”一个围着我的侍卫想给我一点安慰,小声说着,“神都带走了。和神在一起,是没有痛苦的。”我心里狠狠地说: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万尊的神啊,请接受我们的虔诚,接收这纯净之躯,保我一方平安!”接着,祭坛中心凭空就燃起了巨大的火堆。我前面给让出一条道,几百个粉红裙列道两旁。更多的树皮装出现在广场周围,呼啊,哈啊,唱着,跳着。上万双眼睛齐看向我——他们在等什么?是在等我自己投火么?真是很公平的自由选择啊!我怕么?身体有点抖。是有点吧,我今年才十七岁,是个凡人,我想活。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不舍?我突然转头,绝望地看向观礼台,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而他,能看得到我么?呼呼,哈哈声越来越大,有点震耳欲聋。他们是等得不耐烦了。我的脚开始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不由我意愿地奔向他们的天火。整个祭坛沸腾了起来,想是谁也不愿意错过我这个白衣弱女投身火海的那绝美的一刻。这个看是简单古老自愿的仪式,里面却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师傅啊,如果我还可以活下去……我用尽生平的力气,回头,平静的,远远的,遥望着他,他们的王……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着:“我——不——是——菱兰!”我知道,我送出的只能是个无声的口型,但是,我只求上天,让他看我一眼,哪怕是最后的一眼……师傅,不要怪我。我“啪!”的一声,就这样,万人之下,扯开了我的衣服。随着白色裙服的滑落,我全身的肌肤展露无遗。耳边的声音静了,又更大的沸腾了起来。师傅,我不能就这样死去……高高在上的王啊,乞求你,再看我一眼……这次,我是真的哭了。我丢了尊严,因为我要活下去。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踏进了火海……那灼热的火,添着肌肤吞了过来。我想,我是死了……是绝望的死去……难道,他还没有看见么?我背后没有——司女图——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如果他是那四个可以看见这个图案的人之一。我耳边听到呼呼的狂风声夹杂着一些鬼哭狼嚎,近了,又远了……这样不带衣服的烧着,怕是可以去得更快点。意识开始淡了,身上也就不感觉痛了。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看到了师傅。“师傅……你还是来了……”我喃喃自语地闭上了双眼。最后一刻,上天怜我,让我可以在师傅的臂弯里,平静地死去。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