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醒的时候多了,他回来的时候就少了。有很多时候,我就一个人抱着夜色入睡。我想到菱兰。记得他告诉过我菱兰的尸首还留在祭司殿,没有找到血咒的解法,尸体不许下葬。我想起师傅说,幽灵不愿往生,定是对人间还有念想。菱兰,你缠着我,想要什么呢?感谢文爷爷教我的那些小小的变身术,这时候倒是很起作用。我摇身变成一只小小的蚊虫,飞了好久,才在一处小小偏阁找到菱兰的尸体。换了一身白色长裙的尸体被装在一个冰棺里。除了没有一丝血色外,干净的脸和睡着的人没有区别。楼阁里,就只有这冰棺,一柱香火都没有。我念了一个小咒,手里泛起一道白光。这夜里照明是必修课。光随我的手,停在她脸侧。我细细打量起来:菱兰,多么清秀的一张脸。我们并不认识,却都成了谁的旗子?师傅说,梦从记忆中来,却可以凌驾于记忆之上。很多梦里的是是非非,和现实中的记忆是丝丝纠结着的。梦是时间碎片的重组。不同时段的记忆生成的奇奇怪怪无法联系的人和事可以出现在同一个梦里。梦境中,也有很多凭空产生的事物,但这凌驾于记忆之上的事物,却离不开潜意识。就像一个孩童,听了恶魔的故事,夜里会梦到他意念中的恶魔的形象。而,他现实中是没有见过恶魔的。当然,没有灵魂的躯体,是没有梦的。我解下一只束发的簪子握在手心,开始念起招魂诀。阴风习习,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忽冷忽热,还时不时地听到诡异的低吼。我从三岁开始就居住在虚无缥缈的仙羽山,吸天地之灵气。虽是凡胎,却有几分仙气环绕。一般的鬼魂是靠近不得的。再说,这里是祭司殿,孤魂野鬼很少。我应该很容易找到菱兰的魂魄。我身中她的恶灵血咒,她必定在我周围。果然,随着阴气的加重,耳边的鬼哭声凄厉起来,震得耳膜呜呜直响,好像有种力量在吞噬我的意识。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忽明忽暗,在我身边不停的旋转着。“菱兰,让我帮你。”我小声地说。“哈哈哈”她只是凄凄地笑着,接着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身边的阴风越转越快,越来越紧,像是要把我整个身体挤爆,又像是要往我体内钻。在我力气被抽空的那一顺间,我看准了那流血的脸,猛地把手中的定魂簪刺入她额间,簪子瞬间化成一道白光,定住了这缥缈的魂。魂魄定了,阴风停了,我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口里却继续念着招魂咒。她的灵魂在我意念的指引下,飘回了躯体。我扶着棺木勉强站了起来,伸出颤抖的双手,停在她额间,念起了入梦诀。她的意境及其的乱。师傅说,进入阴灵的梦是非常危险的。他们有着超人的能力,可以嗅到造梦者的气息,直接袭击造梦者的灵魂。此时此刻,我顾及不了那么多,我只想给她一个安静的梦。她的灵魂是那么的不安。我追着她的意念,在梦境里起起伏伏。原来她三岁就被她娘送入祭祀殿。她娘拿着赏金,做起生意,过起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负罪感却让她娘日思夜念自己的女儿,但终没能跨进祭司殿一步。十六岁那年,她娘终于破天荒地见到了她。命运之轮在那一刻开启。我追着她娘的身影,意外地遇到了二主祭司---竟是菱兰的亲爹。“你为什么要把兰儿送进来?!她不应该是阴时所生!”二主祭司尽管已经极力压住怒火和悲愤,我却听得清楚。“我不这么做,你现在怕是连两堆白骨都看不见!”她娘极力辩解。“我是做了隐瞒,你们那些守官不也极不负责!为了分赏金,什么都做。”菱兰的娘接着就哭了出来。一家团聚便成了二主祭司的心愿。可这千百年来,没有一个司女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作为二主祭司,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可他下定决心,就算不能除去司女的身份,也绝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原来每年的祭祀,谁是祭品,是由三大祭司和王来决定的。他想,如果能把王拉到自己一边,菱兰成为祭品的机会就回少很多。他曾经在祭司册里看到他们祭拜的这个神灵的记载,包括造梦之术。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找到我,这神的唯一传人。他并没有隐瞒菱兰造梦之事。整个计划,他都一点一滴的通过心腹告诉了她。所以,在菱兰的记忆里,这个一个很清晰的过程。他们要的,就是希望王在选祭品时,动个恻隐之心。在我造了三个梦之后,悲剧还是发生了。那天,当菱兰穿过司女境时,一幅绝美的司女图案,竟由背而生。她,成了今年的祭品。而她知道是活祭。那一刻,她煞白的脸和颤抖的身躯触到了我的灵魂。我看着她,却不能言半句。我环视一圈,却没有看见三主祭司和王。后来,我从她记忆中别人的谈话中知道,司女殿里除了婢女,无人能靠近,包括祭司和王。他们只有司女名册。决定谁是祭品时,他们只要把自己的意愿传与神境,神境就自行决断。如果有相同的意识指向同一个名字,那司女就极有可能是祭品。照此说来,那时的王并没有见过真正的菱兰的模样。在悲极之中,二主祭司再次想到了我。于是,我去为他们造第四个梦。穿过菱兰的记忆,我看到她立刻给分离出来,带到了一间极其幽雅封闭的浴室沐浴。她神色焦急,似乎在等待什么。不久,一个婢女进来,在她耳跟说了些什么,她神色先是惊奇,而后是舒坦,最后却有一丝悲凉。我想,这时候应该是我抱着那个失败的梦昏睡过去。因为,我醒来时,不就成了---菱兰。到底谁换了我?又是怎样换了我?突然,一阵冷风从我脊梁骨里穿了出来,围着我的身体旋转,越集越多。我的手颤了颤,她的躯体开始剧烈的抖动,灵魂开始**不安。我猛地抽出自己的一只手,拨下头上的另一只定魂簪,刺入她额间。冷风在我散发垂落之时,稍微减缓了。我还没回过神,一阵凄厉的叫喊声直刺我的耳膜。紧接着,我看到了最血腥的一幕。她披散着头发,拼命地挣扎着,凄厉的哀求声传遍整个囚室。一个粗壮的男人身影压在她身上,不停的撕扯着她的衣服,黑色的指甲时不时地划破她的肌肤。似乎她的血和泪的味道,更加激发了那男人的欲望。这是怎样一个噩梦!我用尽全部的灵力,拼命想打碎这个梦。心理不停的问:“你希望的是谁?你希望的是谁?”可是,在她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见过男人,有怎么会有心仪之人呢?而这恶魔的身影,无论我怎么努力,却半点移动不得。师傅说,只要是在梦中,我就是操控着。可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我绝望地闭上眼,任由她凄厉的哭喊声在一遍又一遍的**中渐渐远去。原来,在鞭刑之前,她早已伤痕累累。我哭了,为凡间这脆弱的生灵而悲哀。我不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吗?梦开始出现万道裂痕,我开始听到“叭叭”的碎裂声。我凄厉的呼喊到:“菱兰,你最想要什么!”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那个压在她身上的影子却突然转过头,那一刻,“啪”的一声,整个梦境碎了。一口浓浓的鲜血从我口中喷了出来。我跌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回过神了。我的魂魄忘在哪了?此时此刻在我脑海里的,只剩那个黑影的最后一个转身-----那张脸上只有两个深深的冒着绿气的洞而已。他根本不是人!!我必须回去,我欠她一个美梦。我知道,我是给一股强大的气流弹出梦境的。我也知道,我伤了五腑六脏,但我必须回去。当我再次回去的时候,只看到满地梦的碎片,染满鲜红的血。没有影像,没有声音。菱兰,难道你没有过一点点爱的遐想么?哪怕只是一个念想?突然一道细细的光在碎片中闪了起来,我顺着光拾到一块没有染到血的碎片,里面闪着一个高大的背影。那背影,是那么的熟悉。我想我明白了。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和刚才那一幕,耳边却传来二祭司的声音:“男人,他们无非就是想要。。。你就当父亲给你出嫁好了。只要他愿意救你!”那居然是她父亲给她的一个梦,却是个恶魔的梦!菱兰,让我给你织个梦。在你十六那年,满山的桃花,你藏在花间,远远的看着他---你们的王---剑随风起,强而有力。他专注的舞着剑,微微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到胸前。在你沉浸于某种期待时,他的眼光看到了你,一抹极淡的微笑在他嘴角荡开。你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啊跳。。。这应该就是你想要的吧?虽然我知道在你的现实中,他从来不曾正眼看过你。“哈哈哈~~~~”凄厉的鬼笑声打破夜的沉寂。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一袭白衣的菱兰,站在不远处。我胸口涌上一股浓浓的血腥,给我硬吞了回去。她居然挣脱了我的两根定魂簪?“为什么?为什么他给你封了结界?”她凄凄的问,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他的结界不是只有司女才能拥有么?”“当我知道他把你封入结界时,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啦。”她苦苦一笑。“什么结界?”我愣了愣。“选上的司女会直接被送去沐浴,之后会有个简短的庆礼,宫廷里会歌舞升平直到夜里。在凌晨十二点时,王会接见司女,并赐予结界。司女会在王的结界里睡上三个月直到祭典。”她的声音平静下来,似乎沉浸于当时。“那天,父亲和我说,只要让王看到我的样子,就还有希望,没到十二点,我们都不放弃。”她缓缓向我走来,继续道,“可是,为什么王却提前给你下了结界?然后把你交给我父亲?”是他们的王换了我?他为什么要换我?“王的结界是无人能破的。那时候,我们想换都换不出你了。”她冷冷地笑了起来,“你就这样成了菱兰。呵呵呵,你凭什么就成了我?我才应该是那个被结界保护的司女啊!!”我越听越糊涂了。“想活的不是你么?”“那是我父亲。我不想逃,我真的不想逃。我只想在我死之前,他能对我有那么点不忍心,记得我的名字就好。他们却骗我,十二点,十二点!!为什么没到十二点,他就......!!”“菱兰,我”话没出口,她就冲了过来,死死咬住我得肩,生生扯下一块带血的肉,然后,带着满意的阴冷的笑,笑声随着一道青光嘎然而止。白色的身影像是被什么吸去,最后化为一缕青烟。噬魂剑----紧接着,我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噬魂剑,剑藏于心,随心而动,随意而行。菱兰,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宁可化成剑魂,藏于他的心中,永世相随,也不愿意转世轮回,喝下那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