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红着脸,瘪起嘴。“公子,按理只能是一盏茶的时间,您看您后面还有那么多的人……”太监继续提醒,语气冷淡。“是,是……”那位公子窘得连耳朵都红了:“是屎……”周围人顿时哄笑起来。洛雯儿不觉瞪大眼睛,这人的鼻子该不是出了问题吧,还是有人故意拿这种严肃的比赛开玩笑?太监面无表情,翻转瓶子,但见瓶底赫然写着两个字……将离。将离,又称芍药,花朵虽美,却有臭臭的味道。洛雯儿有些轻意的心慢慢沉下。而另一边已经有人报出“尿”,再次引起哄笑,然而经过确认,果真如此,顿时满场静寂。阅遍群香,不仅指的是怡人的香气,还包括那些并不能愉悦于人的气味,如此,便可择取最纯粹的香料。而且,有些似乎不那么好闻的气味,若是利用得当,制成合香,倒有非同凡响的效果。然而偏有许多人,只喜芬芳,而忽略了平淡与龌龊,自是亦要被那些他看不上眼的东西所忽略。此人讪讪的走了,那个原本装满了瓶子的大托盘参差的空出大半。太监便又换了张满的,托至她面前。洛雯儿凝神定气,拈了个小瓶。旁边的太监接去,启开,放置她面前。闭目,轻嗅,眉心微展……“水。”四下里“血”、“油”、“湿布”、“烧焦的狗毛”等答案已经引起不小的轰动,众人都诧异于无涯此番的斗香大赛选料之“出人意料”,当然,也就顺便联想到那位极是“出人意料”的国主,而洛雯儿的这个答案再次吸引了人的注意。太监有些迟疑,善意提醒:“公子不再考虑一下?”洛雯儿微笑:“是水,而且是泥水。”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负责裁断的太监缓缓翻过了瓶子。瓶底,书着一个工整的隶字……水,其下还复加一行小字……取自坑中。二人微微一笑,恭敬的撩开帘幔……==========洛雯儿握着帘外太监递给她的写着序号的玉牌,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深深的吸了口气。==========如同考试对号入座一般,每张白石案都有自己的编号,洛雯儿在中间偏右后的位置,而此刻,已有人散布于各处的石桌。人数虽不多,然而打眼望去,多是雪陵人,皆有着得天独厚的骄傲。洛雯儿四下环顾,很容易的便寻到了婉莹。婉莹算是她的亲友团吧,依其本事,挤到最前排轻而易举,目光在看到她时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气恼,而隐藏的期待明显高涨起来。这丫头定是在怪她昨日又不务正业的去谈生意了吧?她唇角微勾,冲婉莹点了点头,再徐徐张望……依莫习的本事,似乎也不难捞到个好位子吧?可是……又翘了脚……广场除了王上御座,不设高台,自也没有什么贵宾席,谁要想表达尊贵,只能自己带设备安装。她捏了捏袖口,他说的一直会看着她,究竟是在哪里呢?洛雯儿转回头,垂了眸子,将手中的玉牌放在案角标示序号的位置。此番参赛,自是要用“洛云”这个名字。其实她非常想用真名,若是如此,千羽翼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她?心下微有混乱,她急忙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赛时初定是九日,根据情况随时调整增减,但无论怎样,都需要平心静气,她什么也不能想,不能想……缓缓闭目。令她重新抬目四望的,是渐起的丝竹之声。此刻,所有的候选者已经过第一层次的大浪淘沙,百张白石案基本都有了主人,唯零星空出六面。由千人锐降至不足一百,足见赛事之严酷,而有许多或许很有前途的调香师,就经过初轮的“识香”,因了无涯国主的“高深莫测”,告别了今次的比赛。而这时立在此处的人,许是因了能力,许是因了幸运,皆带着满满的信心与初初胜出的喜悦,欣然而立。雨过天青色的衣袂随风而摆,彰显着意气风发。丝竹软绵,如风涤荡,令人心境平和愉悦。众人四观,瞧瞧身边的对手,有的微笑点头却暗含较量,有的干脆不屑一顾。暖融的日光下,悠扬的乐曲中,隐藏的皆是不动声色的剑拔弩张。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比试的不仅是能力,还有耐性,心理,以及……洛雯儿正自思量,忽听乐声陡转,气势昂扬,如瀑布倾泻万顷,如朝阳破云而出,端的让人心情激荡。伴着一声“王上驾到”,一行迤逦华美的“墙壁”自远处缓缓移来。金碧辉煌,斑斓灿烂,恍若神仙莅临凡尘,步履翩翩,衣袂飘飘。覆在行于最前方那架銮舆上方的,是曲柄罗伞与凤伞璎珞长扇,皆织金缀玉,如一朵朵明丽的彩云,在朝阳下闪烁金芒。所有人齐齐跪倒,口中高呼:“恭迎王上,祝我主万寿无疆,福泽绵延。”洛雯儿俯在地上,微抬了眸,努力透过光芒看向伞下之人……那便应该是王上了吧?只是有侍卫执兵护卫,兵刃再破开道道强光,而被保护的人似乎都生怕来自各国的人不知无涯的富庶而将自己打扮得光辉灿烂,炫出七彩的光芒,珠翠环佩的泠泠之音几乎盖过了高昂的丝竹,所以即便是身处最前列的参赛者都无法一堵王上真颜,更不要提位于偏后方的洛雯儿了。所有的人都被金光晃得闭上眼,待重新睁开时,国主以及王后妃嫔皆已落座帘后,只剩了遭受强光刺激而在视野范围内留下的暗斑在隐隐闪动。“平身……”太监尖利的呼声飘荡在广场上。“谢王上!”振衣之声如同平地起了风云。随后,世家及六位评委亦纷纷落座。东道主无涯派出的评委是户部尚书英若丞的次子英秋冉。据说英若丞对香气过敏,可也应该由长子,也就是未来的家主英赞来任评委,怎么倒弄了这个最爱脸红生得像女孩子一般秀气的英秋冉?不过或许也正因为用了他,无涯的稀泥才会和得更加圆润吧。众人对世家以及评委则只行裣衽之礼,礼毕,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向坐在南侧最边上的人——甘露萱,用他们最虔诚最仰慕最……垂涎的神色对她行注目礼。所谓美女,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披上一身麻袋片子,蓬头垢面,只要从你身边路过,你也能凭着敏锐的嗅觉将她从万千脂粉中揪出来。洛雯儿如是想,何况满场只有甘露萱一个女子?何况她亦是打扮得富丽堂皇仿佛王母娘娘遗落凡尘的一根花簪?更何况……她今天没有戴面纱。即便隔着这么远,洛雯儿亦可看到她妖娆风情的眉眼,妩媚欲滴的红唇,勾魂摄魄的各种各种。她摇了扇,柔若无骨的姿态将所有的动作都化作我见犹怜,让人极想捧在手心,又怕摔了;想含在嘴里,又怕化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洛雯儿竟听得自己斜后方那位选手清楚的咽了口吐沫。她眉心一蹙,顿忆起在群英荟萃上,这位天朝第一美人是如何的对莫习表白心迹,媚眼频抛,指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袖口。你说你会一直看着我,但不知,你现在的眼里,会是谁……“今无涯得蒙天子圣恩,有幸举办第二百七十三届斗香大会。天子之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犹如郎朗红日,普照万里山河……”礼部司仪官立在阶前捧着卷轴开始歌功颂德。洛雯儿不知道其余的人是不是都同自己一样听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烦不胜烦。好像自古至今,但凡举办什么活动,都要上挂下联,生怕漏下一个,仿佛一旦漏下便会遭遇什么大难似的,却忘了真正的主角当是何人。如此的喧宾夺主舍本求末酿成的结果无非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终索然无味而已。她正自腹诽,忽听那仿若念经般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抖了抖眼皮儿,但见一个穿赭红色后背绣葵花纹样衣袍的宦官正打一侧步上玉阶,隐入帘幔。洛雯儿认出他来,是王上的贴身太监胡纶,不过今日重见,忽然觉得他和老吴的背影极为相似。也未等她细想,就见司仪官匆匆的展开卷轴,于是素帛如云飘落,很快就在他脚边积了几层,上面皆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知若是一一念下去是不是要到日落西山。他终于寻到最后章节,擦了擦汗,眉方一挑:“兹此佳日……”“咳咳……”帘内传出轻咳。场中便有人偷笑。司仪官嘴角直抽抽,目光一划,扫向卷末,然后昂起头,豪迈宣示:“斗香大会,现在开始——”这一声,不啻于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舒展了眉头,重现盎然。丝竹方起,却听一个声音娇娇媚媚的喝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