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有些低弱,仿似自言自语,然而洛雯儿依旧听到了。她笑了笑:“其实有时我也想过,你虽屡次要害我,毕竟没有真正伤我性命,即便将我藏进陵墓……”是了,其实早在她当初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陵墓,她就怀疑过他,那一股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白檀气息,就如同他的身份,高贵,神秘,而不露声色。只是那时……哪怕是现在,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放进陵墓。“其实我那时,就已经不想杀你了。”西门晔的声音有一丝恍惚:“我把你藏到陵墓里,想着他们找不到你,就会走的。哪怕不走,而陵墓隐蔽,我已暗中使了人,会悄悄把你带回无夜……”至于为什么要将她带回无夜,他对自己说,因为她很聪明,能帮到无夜。可是他也不是很确定她会不会帮他,只不过,他就是想带走她。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他甚至后悔帮助她逃出鸳鸯族隐居的山谷,因为在那样一个闭塞的地方,他是她最信任的人,最依靠的人,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只不过,所有的感觉都稍纵即逝。而他,早在她离开大部队,被鸳鸯族掳走之际,他悄悄尾随,就已存了要将她偷走的心思。只是这等心思,她从来不知,而他,亦不甚清楚,哪怕是为她取了那两株不知名的小花,又费尽心思的弄出这一大片覆雪的白,亦不清楚。他想,他大约只是想要一个接近她的理由,只有接近了她,方能偷走慈幼局的孩子。应该,是这样的……“其实……”他睇向窗外。那里,夜色暗沉,枝叶窸窣中,仿佛有雾气漫卷,携了那不知名小花的香气,一阵阵闯进房中。“你既是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收留我?”是啊,为什么还要收留他?洛雯儿也不知道,她只是记得,当他一身褴褛,满脸疲惫的出现在面前,小心翼翼的为她呈上那两朵不知名的小花时,她只是把他当做那个叫做小凳子的少年,那个喜欢挽着她的胳膊甜甜的唤她“姐姐”,那个也算同她出生入死,虽然有些笨拙但也不乏机灵的少年。而且,他的确不曾真正的伤害过她。所以,她留下他,或许,也是想看看他突然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却不料……“不论为什么,只是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等等……”见她转了身,西门晔忽然有些发慌,而当她停住脚步,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嗫嚅很久,忽然道:“难道……你不想看看我的真实面目吗?”门扇正在风中无声开合,于是那道透着夜光的缝隙便忽明忽暗。“真实的你,是西门晔,一个我从不认识的人。想来,我们日后或许会再见,只不过那时我见到的,是无夜的五公子……一个同我认识的小凳子从无关联的人。”沉默。“既是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只要你在无涯,我们就是敌人。而现在,你杀我,很容易。而且千羽墨,也很想我死吧……”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开合的明暗:“我已安排了船,天亮之前你就离开吧。”走了两步,忽然道:“既是如此,某些人就不必躲藏了。屋子狭小,本就不是藏人的地方!”==========雾气陡然卷入,转瞬,又只剩门扇无声开合。一个人影自屏风后走出,看着那一线明暗。眸子恰好被阴影挡住,难辨神色。==========“豆豆,快点,我们要出去了……”洛雯儿从屋里走出来,将头发绾作一个单髻,于花丛中左顾右盼,寻了枝半红半白的月季簪上。她平日里很少用这些花花朵朵,只不过今天着实高兴,就好像漫天阴霾尽散,只余阳光明媚。门一开,豆豆亦跑到院中。一身粉嫩的琢花衣衫,梳了两个圆溜溜的髽鬏,各束一个金发圈,发圈上缀着黄豆大小的珍珠,晃动之际,荧光闪闪,珠声泠泠。脖子上是一个赤金璎珞圈,上缀一翡翠玉片,水头很好,正面刻着“出入平安”,背面则是“长命百岁”,皆以牡丹花环绕。雕工细致,从不同的角度看,竟能感觉花朵反复绽放。豆豆很是喜爱,走几步便拿手摸上一摸。触手温凉,柔润细腻,仿若羊脂。“娘……”豆豆跑到洛雯儿身边,抱住她的腿,抬头打量,水眼弯弯:“娘今天真漂亮。”抚着洛雯儿的白蝶洒清拢纱裙,嗅着上面淡淡的清香,喃喃道:“豆豆喜欢娘漂漂亮亮的样子。”洛雯儿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这次劫后余生,豆豆懂事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下巴尖尖,包子样的小脸亦渐渐显出明晰轮廓,乍一看去,竟有几分千羽雪的模样,令洛雯儿不时恍惚。那个仿若冰雪堆砌的女孩,如今已经故去六年了,若是她还在,看到毛毛和豆豆……“娘,娘……”豆豆摇着她的裙子,仰起的小脸带着一丝促狭及好笑:“毛毛还在水里泡着不肯出来,你说,豆豆要不要在浴桶里放只小老鼠呢?”自打回来,毛毛就艰苦而艰辛的投身入除臭工程。不仅要香薰,每餐还必食清香之物,饮水必须是香花雪水。洛雯儿说,蔬菜味道最为清新,有助于排除体内废物。毛毛就爱上了青菜,成功戒掉了挑食的毛病。而他最常做的,是在浴桶里倒上各种花酿,泡在里面,每天至少三次,每次至少一个时辰,然后又把自己关在屋里,乒乒乓乓的也不知在搞什么。豆豆说,他已经香得人神共愤了,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臭,就如同做了病一般,但凡有人睇向他,他就会很紧张,很没有自信。待人家调转目光,他便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你有没有闻到……呃,特别?呃,古怪?呃,就是很与众不同的味道?”边问,边揪着衣襟扇风,做出很热的样子,然后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人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