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上车开始,马强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对面那位英俊的藏族小伙子。从衣着上看,这位藏族小伙子和时尚的北京青年穿着没有多大区别,一身名牌休闲,长着一副典型藏族同胞的特征,十八、九岁的年纪,五官协调而又俊朗,又高又壮的个头,黑亮的头发微卷,一只耳朵上戴着纯银耳环,长长的睫毛,清澈的眼神似圣湖玛旁雍错里的水。绝不是因为他长得年轻帅气的缘故,而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的那颗古老的藏天珠。对于神奇的藏天珠,马强深有研究。马强保守地估计,那颗古董天珠绝对来历不凡,肯定是经过高僧加持过,价值不菲,至少也值两百万以上,照目前的市场趋势,送拍的话,怕是五百万都打不住。这小伙子不一定知道他戴的这颗天珠的价值,这种情况不稀奇,民间把小老虎当猫养、拉着司母戊大方鼎送废品站的现象很正常。马强开着一家古董店,以前主要经营明清瓷器,近几年转向佛教用品以及和藏文化有关的古玩杂项。谁叫古玩热、藏文化热的呢?沾上边就能赚钱,这几年马强也确实发了。藏族小伙子似乎也注意到了马强垂涎三尺的目光,他把藏天珠塞进了衣领深处,眼睛盯着窗外飞驰的景色,看都不看马强一眼。已经晚了,这颗藏天珠早已牢牢地在马强的脑海中定格。看不到藏天珠,马强又开始羡慕小伙子脖子上那串骨链,挂天珠用的,只露出一截。这是一串雕得十分精致的骷髅头骨链。马强断定,这肯定是人的头盖骨雕出来的。从磨损程度和光泽上看,至少也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古玩杂项里,骨雕类的串串链链也不少,什么象骨、牛骨……那些玩意儿和人的头盖骨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缺乏那个硬度和光润,长期把玩出来的头盖骨雕,乍一看上去,似玉石一般润泽。马强在他朋友的店里曾经亲眼见到过一串古董头骨手链,标价十五万,成色和工艺跟这串比起来,明显地差着一大截。这个小伙子的身份绝对不一般。上车那会儿,马强就感觉到了,一辆挂着军牌的奔驰,直接把他送到了站台上,车上下来一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戴着墨镜,在站台上关切地叮咛着他,看上去他们的关系很亲昵。他们讲的是藏语,马强能听懂一些,小伙子好像称呼她叫姑姑。车上跟着一名当兵的小伙子,利落殷勤地帮他们往软卧车厢拿行李,恰好和马强在同一节车厢。在车厢里,当兵的小伙子曾用威严的目光扫视过马强几眼。马强当过兵,能看明白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照顾好,否则,吃不了兜着走!马强不屑一顾地回了他一眼,心里嘀咕着:新兵蛋子,老子当兵那会儿,你还没生下来呢!马强看上去三十来岁,实际年龄快五十了,参加过1979年的越战。“什么时候能到呀?烦死啦!”或许是无聊的缘故,梅青挤到马强的身边开始撒起娇来。的确,从北京到拉萨的列车,是一段漫长而又枯燥的旅程。梅青是一名三流舞蹈演员,三十多岁,个头挺高,身材保持得很好,五官还算标致,浓浓的妆痕似乎想遮住脸上的沧桑。梅青曾经为一些大牌唱歌时伴过舞,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时常以舞蹈家自居,有时也会故作一副纯情少女的样子。虽然他们住在一起,在马强的眼里,她既不是老婆,也不算是恋人,尽管马强已经离了婚。这次马强去阿里的冈仁波齐神山朝圣,她非要跟着过来。冈仁波齐是亚洲最著名的神山。据说最近神山显灵了,冈仁波齐山谷传出了神秘的鼓声,时隐时现,只有福缘深厚的人才能够听得到。苯教和藏传佛教都有大师推测说,那是神圣而又隐秘的香巴拉王国传出来的鼓声。于是,到神山朝圣转山和旅游的人们多了起来。虔诚的信徒们深信,这是神灵的启示和召唤。四面八方的信徒和僧人,纷纷赶了过去,络绎不绝,仿佛又是一次宏大的圣会。每个人都希望能听到这神圣的鼓声,给自己带来吉祥和福报。见梅青凑到自己身边,马强略显不耐烦地轻推她一把,故意操着生硬的藏语对她说道:“西可西可。”马强的心思丝毫不在梅青身上。梅青娇嗔地看着马强,问道:“又说藏语,什么意思呀?”马强最近一直在学习藏语,言语间,便有意无意地卖弄一句。当然,他说的藏语东一句西一句,肯定是不地道的那种。马强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当然是好话啦,是‘我爱你’的意思。”梅青一听,很开心,轻轻地砸了马强一拳,说道:“讨厌!也不怕人家笑话。”说完,瞟了对面的藏族小伙子一眼。藏族小伙子倒是真的笑了。他看了看马强,又看了看梅青,似是想大声笑出来,却又强忍住了。小伙子明白,“西可西可”是一句不常用的康巴藏语,意思是指“给老子滚开!”,小伙子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马强注意到了藏族小伙子的表情,不失时机地拿起面前的一个苹果递给了他,热情地说道:“兄弟,吃个苹果吧?”马强倒不是非要和这个藏族小伙子结交,他心里合计着:怎么才能把这颗藏天珠弄到手,不管什么招,总得先和他混熟了。藏族小伙子没有答话,纯朴友善的目光盯着马强,摇了摇头。马强大大方方地把苹果放了下来,接着又问道:“我叫马强,兄弟怎么称呼?能听懂汉话吗?”藏族小伙子答道:“我叫杰布。扎西德勒!”一半汉话,一半藏语,汉话说得很标准。马强笑道:“杰布兄弟的汉话说得很好嘛,可以做中央台的播音员了,到哪下车?”“拉萨。”杰布答道。……马强很善于交际,不停地寻找话题,和杰布神侃起来。杰布的回答总是不长,显得有些拘谨,很有分寸,又不失礼貌。原来,杰布是北大考古系的学生,放假了,回家看望阿爸阿妈。梅青试图插话。马强不是把她的话题堵上,便是不理会她,一门心思放在杰布身上。一会儿的功夫,马强和杰布便熟了,杰布也不再那么拘束。梅青见插不上话,有些生气,脸色一拉,脑袋歪向一边,开始跟马强怄气。马强怕梅青乱闹,把好好的气氛给破坏掉,便开始哄着她。他抽出手来,轻轻地搂着梅青,故作温存地说道:“青青听话,别闹。”梅青娇气地说道:“还叫我青青?昨天晚上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叫我美多,美丽的美,很多的多。”马强眉头一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前一阵子你不是让我叫你罗拉的嘛,怎么又改叫美多了?”梅青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美多是一个藏族名字。不信你问问杰布。”杰布点了点头,说道:“藏语里的‘美多’有‘鲜花’的意思。”梅青得意地看了马强一眼,说道:“这下你明白了吧?”马强一听,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俺的亲娘!藏族同胞美好的语言全让我们汉人给糟蹋了。”梅青打了马强一拳,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说道:“讨厌!在你眼里,好像人家什么都不是。快点,你叫一遍给我听听。”马强迟疑着,怎么也叫不出口。杰布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梅青又闹了起来,“快点嘛,不叫?我生气啦。”好不容易和杰布混熟了,马强还真不乐意让梅青再来添乱,无可奈何地说道:“美多,美多,西可西可!”梅青一听,很高兴,还不满足,接着又说道:“这还差不多,你再给我讲讲你在越南战场上的故事,好不好?”马强不耐烦起来,有些生气,说道:“我说你丫的别闹了行不行?差不多就得了,闹个没玩了还?我这正和杰布兄弟唠磕呢,尽打岔!”杰布看了看马强,好奇地问道:“你当过兵打过仗?”马强得意地回答:“是呀!想当年,哥哥我在越南战场上差点没回来!”杰布敬佩地看了马强一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