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红忙将头垂下,“小姐有话吩咐就是,不过谦忍退让四个字,在侯府时咱们几个都能做到,这里又有何不可?”没有长辈的庇佑,婆母居心叵测,夫君病弱不受待见,满屋子各怀心思的婶母妯娌小姑,小姐的日子尚未展开,便是可预见的艰难,在站稳脚跟之前,除了忍让之外,似乎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不过是忍,连小姐千金之躯都能忍得,她们不过侍婢而已,又有何不能忍的?明萱听了却摇了摇头,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烛火中映衬出修长而完美的剪影,像是狐的巨尾,又似孔雀开屏,影影绰绰地跳动着,分外含蓄幽远。她低声说道,“我是镇国公世子夫人亲自求娶而来的儿媳,不论她当日是抱着怎样的居心,这事实无法改变,是以今日裴家冷待我,看起来似乎是我被扫了颜面,可其实,真正不体面的却是裴家,惹人话柄非议的也是杨氏。”杨氏许还在为打压了明萱而感到沾沾自喜,却不曾想到她是皇后亲母,膝下尚还有未曾婚娶的儿女,名声对于她而言,该是何其重要,便是装也要装作欢欢喜喜娶新儿媳的,可她这样冷待刻薄新妇,岂不是坐实了容不下元配所出的嫡子?裴静宸,可是永嘉郡主的遗子,身上流着周朝皇室的血脉,不论是皇帝还是宗室,都不愿意见到他被后母欺凌,若只是传言尚还能一笑置之。可若是真凭实据地摆在面前,那伤的可是皇室的脸面。丹红脑子转得快,想了想说道,“是了。今日过后,旁人说起小姐,不过是叹息一声。道一句孤女不易受人欺凌了,可若是提起世子夫人时,言辞却绝不会那样好听,看起来是小姐吃了亏,可实际上丢脸的却是世子夫人和裴家。”她顿了顿,“那小姐的意思是?”明萱眼神微亮,嘴角溢起浅淡微笑。“因为我姓顾,是宫里顾贵妃的堂妹,而我嫁的又是裴家最不受待见的大爷,所以不论我们怎样委屈自己去讨好裴家的人,也不论面对他们的无礼时我们要怎样隐忍退让。世子夫人也好,裴家的其他人也罢,都不会改变对我们的态度。”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又何须要看人眼色过日子?”丹红神色微讶,她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小姐是说。咱们不必忍?”明萱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忍也是这样的结果,不忍也是这样的结果,那又何必委屈自己呢?譬如今日这些不伤筋动骨的口舌之争,那便罢了。权当没有听见,咱们不与计较,可若是有人胆敢欺负到咱们头上,那人怎样欺负来的,你们十倍百倍回敬过去,不必怕给小姐我惹麻烦,只是不要被人捉住了把柄。”她低低地笑出声来,“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件事。”丹红见明萱神色认真,心中知晓小姐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便拉住她手臂,急忙问道,“这里到底是裴家的地盘,若没个章程就贸然行事,吃亏的总是我们,小姐到底是怎样的打算,都说出来告诉我们,以后若是遇着事情,我们几个也好知道该怎样应付?”她顿了顿,面上现出些担忧的神色来,“若是小姐您在裴家出了事,老夫人虽然想管,我怕她有心无力,至于侯爷侯夫人,恐怕是指望不上的。”明萱轻轻拍了拍丹红的肩膀,笑着安慰她,“裴家八抬大轿将我迎进门的,我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以后谁还敢将女儿嫁进裴家来?你放心,杨氏和那些婶娘妯娌,也不过就是耍些挑拨离间的低贱手段,指望我自个跳出来与她们斗法呢,我不上那个当,也不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便不怕什么。”她望着四个丫头认真地说道,“你们跟着我都有三年多了,我是怎样的脾性皆都了解,若情非得已,其实我并不想过与人争斗的生活,便是在这里,我也是一样的心思。若是裴家的人能容我安静度日,他们不来滋扰我,我自然也不会去烦扰他们,你们与我一样低调做事,不争不怒不与人结怨,也不落下口实遗留把柄给他人,这日子该怎样过,咱们就还怎样过。只是你们姑爷的身份摆在这,裴府的后院多少双眼睛盯着,恐怕咱们的日子没有那样好过。我便是不上她们的当,也未尝不会有人将歪脑筋动到你们身上来,所以我希望你们谨言慎行,管好自己,也管好咱们从顾家带来的人。但有一点当须记住,在这府里你们只需要听我一人的,除了我之外,不论是谁,礼貌客气地打个招呼便成,不必为了怕给我惹麻烦,而不得不委屈自己。若别人对你们客客气气,你们便也客客气气地回应,倘若有人敢欺辱打骂你们,那便给我双倍地回过去,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担。”明萱眸光微转,望了眼四个丫头,笑着问道,“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藕丝轻轻点了点头,一双大眼晶晶亮亮地望着明萱,她开口问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小姐,是这个意思吗?”明萱赞许地说道,“没错,我不会受委屈,我也不要你们受委屈,若是这府里的人打量我们是好欺负的,那就错了。”她语气微顿,目光狡黠地说道,“多亏了世子夫人今日在人前给我的冷待,我才好让裴家大奶奶不受待见新嫁便遭婆母欺凌刻薄的传言,满城皆知。”周朝盛京的贵族高门,最是讲究名望声誉,倘若杨氏是个聪明的,短期内至少不会在明面上使那些手段来对付自己,与人争斗很累,她要省出力气,为自己筹谋将来。须臾,明萱听到外头院子里传来响动,便整了整衣襟端坐在新床之上,不再多言。丹红朝她点了点头,便去到门扉处隔着缝隙向外望了一眼,才回头说道,“是方才见过的那位宵二奶奶,后头跟着好几个丫头过来了。”宵二奶奶闵氏,是杨氏嫡出的二爷裴静宵的妻子。她进了新房后,笑着冲明萱福了一福,“大嫂辛苦了一天,这会还饿着肚子,我让厨房热了些饭菜过来,大嫂将就着先用一些吧。”身后的几个小丫头将食盒中的饭菜手脚麻利地摆放在床前的八仙桌上,不一会儿,便是满满当当的一桌,闵氏笑着说道,“外面宾客还在,大哥一时半刻怕是不能过来的,大嫂和几位姐姐便先垫垫肚子,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便跟我说。”她说话客气有礼,又带了几分天然的熟捻,令人听了心生好感。明萱便也对她抱以善意微笑,“弟妹想得周到,我先谢过了。”在安泰院时,祖母料到今夜许吃不到饭食,早就准备下了点心,她和几个丫头也都是吃得饱饱的才出来的,但在凄冷寂静的凉夜,在裴家这个被她心里判定没有好人的地方,能有个人想到要送来一桌热菜,她心中亦是感激的。她便让丹红挑了一些合口味的饭食吃了几口,其余的便让丹红几个分着用了。闵氏指挥着小丫头们收拾了桌案,一边说道,“因为大哥时常病着,这座静宜院的西侧屋便设了个煎药烧水的小厨房,大嫂若是需要用热水,便使了外头院子里的小丫头去烧。”她语气微顿,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为难地指着身后两个服色鲜亮的丫头说道,“这两个丫头是母亲赏给大嫂的,她说……她说大嫂新来,恐怕不太知晓大哥平素的规矩,在两个丫头原是在静宜院当过差的……”便有两道柔软的嗓音响起,“奴婢花影,奴婢月蝶,给大奶奶请安。”明萱抬眼望了过去,闵氏身后一高一矮地立着两个容貌姣丽的女子,穿着深紫色衣衫的那个姿容妩媚,身材要略高挑一些,身段窈窕,腰肢纤细如柳枝,像是能够折断一般;另一个则穿着一身粉桃色裙衫,肤白胜雪,看上去娇弱得很,自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气韵。一个妩丽,一个柔媚,各有风情。明萱心中便淌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倒不是怕裴静宸见了这两个尤物会如何,事实上,照着闵氏所说,花影和月蝶原来就在这院子里当过差,若是裴静宸真与她两个有染,此时便不该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她只是觉得有些不解,亦或也觉得可笑,这新婚之夜,杨氏就迫不及待地塞了美艳的丫头过来,除了坐实了杨氏欺负新媳妇的名声外,难道还能真的恶心到她,或者令她与裴静宸反目不成?倘若杨氏果真只有这些低劣手段,那她似乎是高看了她呢!明萱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低声说道,“母亲好意,明日一定要去重重谢过的。”闵氏脸上尴尬极了,她交待了两句,便忙说道,“前院贵客许是要散了,我过去送一送,大嫂在这稍再等一会,若是有旁的事,使人来唤我便是。”她将话说完,便逃也似地离去了。明萱望着闵氏背影轻轻一笑,对那两个美婢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静静坐在新床之上,直到亥时的更声敲响,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回禀,“回大奶奶话,大爷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