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她向来喜欢蔡氏得体端庄,行事谨慎又没有侯夫人罗氏装得厉害,乃是孙媳妇中最得意的,听了这话便笑着说道,“还是昊哥儿媳妇想得周到,今儿是家宴,左右就只有咱们娘儿几个,怎么舒坦怎么来。”她想了想,又吩咐道,“再去将上回腌的梅子酒烫一烫取来,今儿高兴,除了荷姐儿,大家都多饮几杯。”蔡氏带着笑容福了一身,便下去安排。明萱的目光一直驻留在蔡氏发间那明晃晃的蓝宝石簪子上,直到不见,这才转过脸来笑着对朱老夫人说道,“大嫂子那簪子好漂亮,市面上这么大块的宝石得值不少钱吧?上回我想给我家爷绣一条腰封,因是宝蓝色的底子,便想要用蓝宝石来配,我让人去珍宝斋去问了价,成色略好一些的都要上千两银子呢。”身旁的二夫人简氏笑着说道,“萱姐儿,傻丫头,你要是要买这些珠玉宝石就该西直巷子的聚宝阁,那儿只做原料,不卖手艺。珍宝斋是个什么地方?便是寻常的料子打上了它家的名号,那售价都得往上翻个四五番,何况蓝宝石向来价高,成色好个头大的就更难得了。”她努了努嘴,“不过你大嫂子刚才簪的那支,值钱的可不在那块蓝宝石,那玉托子是极品的羊脂玉,那年我听说聚宝阁得了这么一块,原是想要下定买了它打一对镯子戴着的,谁知道被定国公夫人抢了先,就这么一小块,要价两万两银子。”简氏的心情看起来不差,先前放的印子钱虽然都让户部衙门给缴收了去,但自从韩修出征之后,皇上却又亲自发话重新放了二老爷的差事,还擢拔了他当了个管事,富春侯的小中风虽然没有好转,但却也偶有清醒的时候,前一阵子又趁着没有旁人在偷偷塞了些契约给她,略弥补了她的损失。大起大落过一回之后,她对金钱也没有从前那样执着了,倒有很多事情忽然豁然开朗,一下子看开了许多。明萱不解问道,“定国公夫人买得的羊脂玉怎么倒成了大嫂子簪子的玉托子?”朱老夫人笑着接过话来,“当年那块玉,我记得定国公夫人得了之后便打了一对簪子,一对耳坠,和一个镯子。你大嫂子和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认了姐妹,定国公夫人膝下唯有世子是嫡出,所以便将那对簪子拿了出来做信物,你大嫂子和定国公世子夫人各有一支。”她望了眼明萱,“你想要蓝宝石怎么不早说,你祖父先前在外头得了一些,我年纪大了,这么鲜亮的东西也没法用,正好今儿你们姐妹都在,过会我让管嬷嬷将匣子拿出来,你们各自都挑两个去玩玩。”明萱只是要借着这个话头将蔡氏那簪子的来历套出来,倒没有想到祖母会当了真,但这会看祖母高兴,也知道她老人家并不在乎手头那些玩意儿,便也没有推辞,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倒要叫祖母破费了。”她心中却在想,蔡氏头上的簪子的底料和蓝色宝石,都与小素娘给丹红的那个耳坠一样,那想来那耳坠的主人便该是定国公夫人了,难道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就是定国公夫人了吗?可定国公夫人三年前死了,她该如何去查找真相,得到另外一枚耳坠的下落呢?倒是有心想要多问一些定国公夫人的事,可这会子人多嘴杂,并不是问事的时候,明萱便只得按捺住心下的疑惑,静静地坐在一旁。过不多久,蔡氏指挥着仆妇将几案都摆了起来,一道道美味佳肴骆驿不绝轮番而上,青梅酒烫过了之后发出甜蜜的清香,屋子里说说笑笑热闹极了。明萱假意多喝了几杯酒,午宴一过便扶着头靠在朱老夫人身上撒娇,“祖母,我怎么瞧您一下子成了两个?”朱老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脸,有些疼惜地说道,“傻孩子,让你少喝点非不听,我看你是有些醉了,来,让丹红带着你去西暖阁躺一会去。”明萱的面上酡红一片像是桃花盛开般别有韵味,她的双眼带着水润的迷离,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她摇了摇头说道,“好久都没有回来了,我想回漱玉阁睡,我哥哥说他令仆妇们每日洒扫,屋子里干干净净的,还和我在时一样,祖母,我还是去漱玉阁歇吧,等会好一些了,我再来叨扰您!”永宁侯府顾家人口并不繁多,出嫁女儿在室时的院子多也还留着,尚未分家,漱玉阁仍属三房名下,顾元景疼爱妹妹,令看院子的婆子每日洒扫,所有摆设俱都与从前一般,今儿知道妹子要来,一早就命人在屋子里上了银炭,这些朱老夫人都是知道的。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你去漱玉阁歇,也免得辜负了你哥哥一片心意。”明萱扶着脑袋与众人道了辞,便上了软轿,不多一会便到了漱玉阁,如今这院子里的人皆都惟顾元景的命令是从,许是早得了吩咐,七小姐的软轿一进了门,院子便落了锁,两个粗壮的仆妇守着门,如同铜墙铁壁。黄衣哆哆嗦嗦从丹红身后钻出来,不断搓着手说道,“临南从来没有下过雪,从前我只以为雪景美妙,可却从未想到下雪原来是这样地冷。”她如今妆扮的是明萱的丫头,自然不能与小姐一般同乘软轿,只能跟着丹红在深厚的雪地里头,若不是丹红时刻扶着她,说不定就得摔了好多次,这会儿,虽在室内,温暖的炭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可她的小脸通红,双手更是有些发僵,令人看了很有些心疼。明萱脸上酡红仍在,但是眼中却已经清明一片,她抓过黄衣的手轻轻搓着,“盛京的冬天很冷,我尚且都不习惯,何况你呢,等会我让丹红去屋子里找一件斗篷给你披着,再取个手炉给你,不然若是冻坏了你,我可是要心疼的。”她顿了顿,“咱们两个去书房呆,我已令人去请哥哥,他等会就要过来的。”黄衣脸上显出既期待又忐忑的神情,她纠结着说道,“景哥哥让我不要找他,他有事自然会来寻我……”明萱抓着她的手便紧了一些,“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要对你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黄衣,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和我哥哥之间若要修成正果,很有些难度。你是临南苗女,我哥哥是盛京贵族,据我说知,周朝建都至今,除了皇室和亲,尚还没有过这样异族通婚的情形。”她目光中透着深浓的怜悯,“你随着我在镇国公府住了两日,也都看见了吧?一府之内,血脉至今,尚且是那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甚至要闹到骨肉相残的地步,那么门楣之间的争斗有多险恶,你该能够想象得到。暂且不提你的家族未必愿意让你嫁给我哥哥,便只提这一点,就不是心性单纯直率的你,可以承受的。”黄衣低头不语,橘红色的身影却不知不觉显得寂寥。明萱叹了口气,“我想,我哥哥一直都不回应你的感情,多半也是因为这样。他一直都是一个有担当负责任的男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假若他回应了你,可是最后却不能够给你幸福,或者勉强在一起之后,又让给受到委屈,那其实是对你的一种伤害。他不想要伤害你!”她直直地望着黄衣,“我很喜欢你,也被你对我哥哥的执着和深爱所感动,所以才会常常忍不住站在你这边,帮你。可是,我心里很明白,你和我哥哥之间像是隔着好深好深的沟堑,如果没有任何准备就贸然跨过去,只有死路一条,粉身碎骨。若你们当真要在一起,那会经历很多很多重考验,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你们其中的一个,必须要放弃他原来的生活,这真的很难。所以……”“我知道。”黄衣打断了明萱的话。她倔强地昂起头来,“萱姐儿,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也知道想要和景哥哥在一起需要付出很多,你所说的困难我都明白,在家的时候阿爹和哥哥就是因为这些才不同意我和景哥哥在一起的。可是我喜欢他啊,就算知道了眼前有那么多的苦难,我还是喜欢他。”黄衣嘴角绽放出笑容来,她的目光坚定,闪耀着无与伦比的光华,“我和景哥哥之间隔着好大的一道鸿堑,正如你说的,若是贸然跳下去,我和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只要他站在原地等我,我想办法来到他身边。我喜欢他,就算一脚踏空粉身碎骨,那又怎样?为了我爱的人,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的。”她的声音清脆,不知道为什么,却能听见飞蛾扑火般的决心。门帘轻动,外面响起一道沙哑的嗓音,“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