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宋老太医的方子煎药,汤汤水水喝下去滋味倒也不苦,浓稠的药汁子一碗一碗喝下去,程帛尧倒只当喝有味道的水。但李崇安偶尔瞧见一回,那乌黑黑的药她眼也不眨一口灌下去,然后就跟宝露讨果子干吃,满嘴葡萄干嚼得脸鼓成包子,李崇安却看得心里一阵抽搐。他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搜罗了京城各大铺子里各种糖果和果子干送来,每隔几日就送一次。在子嗣艰难这个问题上,李崇安知道他可以不在意,但多得是人替他在意,所以他不能说“停药吧,咱不喝了”这样的话,只能送些甜口的小零嘴教她服药后清清嘴里的药味儿。果然世间没有十足十的圆满之事,那么好的一桩天定姻缘,偏偏遇上这么一道坎。若是有母亲在,李崇安或还可去向母亲说一说,或从母亲那里找几句宽慰的话,又或者从母亲那里讨个主意来,偏偏他母亲去得早,自不好去与父亲说。长嫂虽早如母,毕竟不是母亲,他此时也只能把这桩子事放在心里熬着罢了。发现他不妥当的还是秦王,这些日子李崇安去程国公府去得少多了,要搁从前一得闲工夫就得在国公府泡半天,好在名份都定下了,只要不逾矩天天去也不碍:“静山呐,有心事?”“父王,无事。”“无事却苦着张脸,平日恨不得长在程国公府,这段日子却老在王府转悠着。”秦王本也没这么细的心,还是用饭的时候秦王世子妃提了几句,说是小叔近来眉目间有郁郁之气,似是有不顺之事。“尧尧身子不适,日日里喝着苦药汤……”李崇安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这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谈。秦王还以为儿子是担心小未婚妻的身子,又怜小未婚妻喝那么些苦汤药这才苦了张脸,因而忍不住笑道:“真是小儿女一双,吃五谷杂粮总有三灾四难,你在云涯道院也学过医药,连这个都看不明白。”虽有一肚子谋划算计,但李崇安始终是长在相对简单纯粹一些的环境里,上有父亲顶着,下有长兄扛着,他又长年在外游学,总信世间无难事,这件事真就是他人生里遇到的最难解决的一件事了:“是,儿子懂了。”最终李崇安也没把话跟家里人说,而是自己一点点消化着,并设想着假如到最后果真无子,又该如何处理来自宗室和长辈的压力。他自离不得程帛尧,这一生一世他就认定了红狐狸,所以他想自己先把事情处理好,而不是教程帛尧嫁过门后与他那长嫂一般清清寂寂,每次饮宴归来都躲在院子里哭一通。“父王,院长有意让我接掌云涯道院,您看此事可行得通?”本觉得云涯道院实在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三四十年后李崇安肯定愿意接掌,所以他本来没有考虑院长的提提议。不过程帛尧这件事一出,他非考虑一番不可了,只有云涯道院才能避免隔三岔五因此听尽人言可畏。“静山,为父也不盼你将来如何名传千古,只盼你安乐一世,你若选择云涯道院,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儿子有爵位在身,倒也不必多么上进,况且李崇安可以说一句文武双全了。虽然文辞武功都不怎么出众,但药理卦学兵法都学得极好,这几样都是实在的学问,进可荣华富贵,退可悠然自在。与秦王谈过话后,李崇安转身就去程国公府,程帛尧刚喝完药,拈了粒姜糖含在嘴里,药味儿便去得一干二净。见李崇安来,程帛尧把装了糖果点心的匣子递到他面前说:“尝尝,这些都是你买了叫人送来的,我挑拣出来最好吃的几样装在匣子里,正想着问你这些都哪里买的呢。”也拈颗糖吃进嘴里,看了眼匣子里那些小零嘴道:“是长河四下搜罗来的,想要什么跟他说,我常年不在京中,哪知道哪里的东西好吃,你尝着好让他们多送来就是。”“好几天不见你来,父亲还以为咱俩吵嘴了呢,还把我叫去说了一顿,说我不该欺负你这个老实孩子。”程帛尧冤枉得很,李崇安要是老实,天底也就没不老实的了。轻笑一声,李崇安道:“你没挤眼泪说是我的错?”嘿嘿阴笑几声,程帛尧说:“我挤了,所以父亲又把你给骂了几句,还拿了好些东西来哄我呢。你且等着吧,父亲要是见着你,肯定得把你叫到书房去。”果然,自己再了解她不过,搁往常李崇安该顺着跟她耍耍嘴皮子,再满心温柔地看着红狐狸摇尾巴,可是最近他没这份轻省心情:“尧尧,我们日后一道去云涯道院可好?”怔了怔,很快程帛尧理解过来:“你的意思是,就算结果不可逆转,你还是坚持!”“是,绝无虚辞。”“如此,甚好,还有……多谢。”谢你如此选择,谢你深思熟虑而不是轻易地指天誓地,谢你为我着想,谢这穿越的生涯里你能到来。至此时才知,平日里陪着她嘻嘻哈哈的少年执着认真起来是如此深刻不悔,这般真心我怎能不领受。到底她也是个女人呀,终归还是有期盼,就算不是怦然心动,也是可以细水惜流一点一滴涓涓聚成。眉眼柔和温软地冲李崇安一笑,为着这一刻,这场婚姻她也心甘情愿了。自这天以后,李崇安费心钻研着妇疾,再想一下日后或许还是会有孩子,于是顺便把儿科也给学起。云涯道院里有两位是专长于这两门的,李崇安为此从云涯道院特地把人给请了来,还请钟师姐到程国公府特意再去给程帛尧看了看身子。只是结果却与宋老太医无异,倒是钟师姐与宋老太医见了面,商谈着把方子又给改了改,而且人家钟师姐还很顺便地跟宋老太医的长子看顺眉眼了。“小李师弟,你果然是师姐的福星啊。”钟师姐三十来岁都未嫁,那宋老太医的长子却是二婚,前头正室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成婚的成婚出嫁的出嫁,钟师姐这继母倒也不难做。“钟师姐,宋院判哪儿点被你看进眼里了?”程帛尧不解,宋院判看起来也不是美型叔呀,怎么漂漂亮亮的钟师姐就和人看对眼儿了。“你管这么些做什么,少操心别人的事,你操心着自己的身子骨就在了。赶紧把药丸子嚼了,不许整个儿吞下去,早跟你说了整个儿吞没药效。”钟师姐直接把药给炼成了丸子,再加上施针,倒是比宋老太医开的汤药还要显效果一些。“师姐,你去给尧尧施针吧,我先走了,明儿再过来。”程帛尧让宝雨去送李崇安,自己则老老实实进屋被钟师姐扎成刺猬。“师妹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俩人膝下当真无子该怎么办?”钟师姐一边给程帛尧扎针,一边闲闲地问道。这个程帛尧还真想过,她觉得可以收养孤儿或者亲戚家的孩子,只是秦王世子只怕膝下也不富余,所以嫡亲这边就走不通了:“师姐,那你说该怎么办?母亲说可以给李崇安纳一房老实些的妾,等孩子生下来抱过来养,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愿意。或许是我自私,可是事情我都摆明白了,他介意这个现在就可以说不,可他偏偏没有说还四处张罗,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来我也想这么劝你,可这几天看着你和小李师弟俩人亲亲密密连水都泼不进的样子,我再给你个选择。南方金粉之地,专门有些院子里养着一些姑娘,既可纳为妾,也可以给一笔银钱代为生育,不过你还是得舍得,毕竟这事还得小李师弟配合。”钟师姐也只是看着小师弟小师妹太愁人,这才给个选择,毕竟纳妾是要在府里摆个人的,而那些专门培养出来做这事的却不需要。听完话,程帛尧好久都没有说话,直到钟师姐以为她睡着了,她才在满室寂静里声音飘忽地说出一番话来:“可是就是这样我还是不愿意,师姐,我仍旧坚持,有些东西是我的我可以和任何人分享,但有些我却只肯独占。”钟师姐轻叹一声,然后道:“师妹,小李师弟若出身寻常人家,你这样想又有小李师弟一心向着你,倒是也无不可。只是小李师弟终究是宗室子弟,十年八年之后若膝下仍然无人可承继,宗室长辈会塞人到小李师弟身边的。”“师姐,我没法把他和别人生的孩子当亲生儿女,只要一想到以后他和别人生出来的孩子要亲亲热热地叫我娘,我心里就堵得很,便想就是不嫁,也不能让他和自己两相为难。”“痴儿。”钟师姐想,好好的一对儿,上天偏要拿这事来为难他们,小师妹体内的寒气着实重了些,就是三年五载调养好了,也不容易怀上:“我尽力而为,师妹也不要忧心,有我和宋老太医在,总能给你个儿子。”上天总爱折磨人,平平顺顺一路走来的一对小儿女,原该继续安乐一世,可却遇上这么桩为难的事。云涯道院是可以避开风言风语,可却避不开宗室长辈塞人到李崇安身边,钟师姐没有再说下去,还是留着以后让小李师弟来说吧,想来小李师弟总会有法子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