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一场薄雪过后晴光如画,远山余一抹淡白,仿若山水画里极巧妙的留白,京中一干贵族子弟相约去湖边赏冬日晴景,程帛尧本来不想去,却被钟师姐和冯师姐左右相挟着出了门。不得不说,景致真好,湖边满种常绿树木,兼之耐寒的花朵开得极为灿烂,花妍叶碧倒似是春日一般。少年少女们各自一条船,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各自的小八卦,少年们则谈着独属于少年们的话题。一直不在京中厮混的李崇安难得出席这样的聚会,是以大家伙儿对他瞧着极为新鲜,传说中的天才,学什么成什么,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无耻败类!在少年们的心里,李崇安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被训话,绝对是“你看看人家秦王府的小郡王如何如何如何,再看看你如何如何如何”。于是乎李崇安微凉着一张脸,在人群中与几个相熟的少年谈笑自若,但谈话的内容……呃,比较破灭,丝毫不像传奇中那么形象伟大光明。李崇安在说“养狐狸纪事”,前几年在山中捉了一对红狐狸,不少少年都去王府瞧过热闹了。只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个话题那么诡异,倒不像是在说狐狸,更像是在说养成某只“狐狸姑娘”。少年们不由得遐想,难道秦王府里那两只竟然是狐狸精。片刻冷场后,被长辈们强压过的少年开始集体组团刷怪,李崇安可怜地被刷了!“静山的辞赋也上佳,只是比起文若到底还是逊色几分。”屁话,这位文若可是一门六进士,父子双探花这样的孔氏子弟,少年们的无耻可见一斑。李崇安倒不计较这些,反而与少年们在一起自谦完又称赞旁人,一时间倒让少年们有计无力可施展。一船的贵族少年多半都是纨绔,横行无忌的小霸王也不在少数,这么说吧,今天这船上的人要全淹了,京城百姓日后出门讨生活就安生多了。面对着这些十一二至十六七的少年,李崇安表示他很无力,本来只是想陪自家红狐狸出门游湖,谁料想是这么大阵仗,男女还分开,早知道不来了,省得被这些少年群起而攻之。于是,李崇安摆出兄长式的表情,用一种“乖,哥给你们顺毛”的语气安抚着少年们脆弱的玻璃心:“文输文若,武逊河川,骑马射箭又不如自青和维广,品貌难敌和成,风采远输嘉树,我当真没什么值当夸耀的。”少年们顿时炸毛好不好,瞧这什么语气,听着就让人想揍他。凭着比试的借口,众人一起PK李崇安,结果想当然李崇安被KO掉了,不过少年们也都手底下有分寸,也不敢真把人打伤了。架打完,少年们开始开批斗会,这个说:“老子出身武将之家,天天听着老爷子说你看看人家秦王次子天天玩瞎了功夫都比你好。”那个说:“我明明是文弱书生,因为你家父非让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结果到现在功夫不成,课业也落下了,真正的文不成武不就!”最可怜是陈嘉树,人家文也不错武也不错,骑马射箭也不错,本来应该得夸奖吧,结果还得招说:“我小时候也常招人夸奖,小时候不懂事,被人夸了就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颇为自得。结果家母把我领到秦王府,告诉我说,秦王次子哪点也不比你差,可人家端是显得风度翩翩气态高华,结果我就被几个嬷嬷折腾得死去活来。”这些深重的怨念,李崇安也没工夫一一宽慰开解,只是扫了少年们一眼,清淡安闲地说道:“无知少年才会心存逆反,有真知远见之儿郎应当择善而从。”少年们瞪他,他又悠悠然地说了一句:“你们的长辈肯定没说我几岁离家多少年没回,把父王气得满天下追杀我,把母妃气得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你们的长辈也肯定没说我赶走多少教文的先生教武的教习,更不会说我如何离经叛道死不受教。”少年们打也打累了,一块儿坐在甲板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嘿嘿,大哥别说二哥,大家其实都是叛逆的追风少年,谁没有点儿年少轻狂不可一世的时候。自此,传奇沦为身边熟悉的邻家兄长,诡异的还让人带着无上钦佩,这么一个比他们还纨绔的家伙,被满京城的长辈夸成了一朵花,这说明人家功力高深。要是自家有这能耐,至于现在怨念成这样么,于是批斗大会又急转直下成了心得体会交流大会,小李郡王毁人不倦。小李郡王名言——不会做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会装,人前人后都得装,装到自己都相信了,少年,你便将无敌于世!少年少女们的船离得不远,少年们打打闹闹时,少女们惊呼连连;少年们坐下批斗时,少女们齐齐看向程帛尧,某七段作挺尸状;少们看着传奇落凡尘时,少女们母性大发;至最后少年们交流各种伪装技术时,少女们看着程帛尧的眼神已充满了各种怜悯。“程姐姐,小李郡王这样,让你很为难吧。”小姑娘天真无比,程七段极力赞同。“这样的儿郎,寻常女子真的受不住哦。”大姑娘为人担忧,程七段卖力点头。只是李崇安这样跟那群少年相处,必有深意吧,李崇安这人从不做无用功。那群少年里多是王侯勋贵家子弟,甚至还有几名千载传世的阀门子弟,崇安少年难道是要拉拢他们?“崇安师兄有时候是特别不着调,诸家姐妹多多见谅。”“哎呀,我们见不见谅没关系啦,只是程姐姐要宽心才好。”不怪李崇安一路追着程帛尧跑,他做什么事基本不用跟程帛尧细说,她就能自发自动地脑补个七八成,然后还神展开地一起跟上他打怪兽的节奏。李崇安这一出确实是存心与少年们结交,纨绔之所以成为纨绔,不仅是因为人家家里要什么有什么,更因为少年在家受尽宠爱。这些少年多半都是祖父母宠完,外祖父母宠,接着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外加一群臭味相投的聚一块儿,活生生的大明毒瘤啊!可他家红狐狸说得对,恶少不是渣男,渣男是什么,抛妻弃子、宠妻灭妾、强抢良家女等等……其实眼前这群少年连恶少都算不上,顶多仗个势欺负一下人,今天跟哪家少年打架,明天跟哪家少年斗狠,再哪天上个青楼喝花酒跟人争个风吃个醋。要阻止李景走向皇位,光耍手段是万万不成的,还得有墙倒众人推。襄王殿下,在您前进的路上,这对小未婚夫妻俩,一个致力于埋头挖坑,另一个则致力于纠结众人推您这堵墙,所以,万望珍重。小未婚夫妻俩回去时倒是在一驾马车上,程帛尧看着李崇安摇头说:“你何必这样,这样你能开怀吗?”“为一世开怀,忍一时不开怀又如何,尧尧,他太险,若我们不此时积攒,如何能占上峰。这些人里值得相交的,自是一世知交,不值得相交的,作个酒肉朋友互相利用又有何妨。”李崇安性天坦荡,如今掩面与人相交,确实很不适应,不过身处少年们中间,他忽才觉得自己的人生还少一段没补全。鲜衣怒马,肆意飞扬,青春岁月如何能留下这样的遗憾。“我只是想说事情不必那么麻烦的,冯师姐只要这几年不生出嫡子来,凭着那两个孩子,不能成的。”妖孽的孩子,程帛尧心想,皇帝就是再喜欢李景,也不会容易自己的后代子孙里有这样的血脉存在,更不可能交托皇位,万一被妖孽谋夺了去呢。当然,只要不到最后一步,这招太毒辣的棋她也不想用,但她时刻准备着这步棋,不会后退一步。“所以,到那时候,需要人言可畏,需要万夫所指,若没有人言没有万夫,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还有何用呢?”原来崇安少年是补刀教教主,这刀补得狠!程帛尧顿时又五体投地了,自己果然扛不过崇安少年呀:“好吧,只是若能好好交往就好好交往,知交挚友永不嫌少,酒朋肉友永不嫌多,你可以好好体验一下一呼百应前呼后拥的感觉。”“尧尧,若非得有一人脏了心脏了手去做这事,放着我来便好。”被宠爱的感觉真好,小程七段泪流满面!“可是,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对等的,以后我也坚持。我不是经世无忧难耐风雨的娇弱花朵,而是旷野里长成的可与你比肩傲立的凌云树,静山,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偶尔要喊你的表字?”见李崇安点头,程帛尧笑道:“因为我想告诉你,我不是钻到你羽翼下寻求庇佑的红狐狸,你说两只老虎一起更震慑人还是狐假虎威更能震慑人?”不论现代古代,她程帛尧都是独立的人,而不是日后成为某某郡王妃某某氏的小女子。外人可以这么认为,但李崇安不可以,如果没有对等的人格,谈何对等的互许真心,所以程帛尧很坚持。而李崇安这会儿,不知道是该为他的小红狐狸长成了成年狐狸高兴,还是该恼火小狐狸不肯安于自己的保护,不过,这样也很好。你我携手一世,世间还有何可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