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发文之前还是先说两句,不是装模做样,实在是习惯了罗嗦。第二部小说开头都写了很久,自认为比第一部小说易读,有趣,人物形象和语言对话也下了功夫,想象力比第一部更加“天外飞仙”,当然情节那也是相当地曲折,悬疑有增无减,应当能让你上瘾。看过凉皮第一部小说《活墓》的都知道,凉皮喜欢文火炖鸡汤,慢慢入味;当然说心里话,凉皮希望这部小说能牢牢抓住你的心,就像温水煮青蛙,让你想跑都跑不掉,呵呵。文中的人物所涉及的职业和语言,并没有对任何职业的歧视,只是为了情节设置以及各种阅读效果。谢谢支持凉皮的所有筒子,希望你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凉皮才有动力继续下去。当然,对一些默默支持和帮助、引荐凉皮的鬼话老前辈,凉皮实在是一个腼腆的人,谢谢一般都是心里说,你应该能听到。哦,对了,忘了说个重要的事情,大家看了多顶顶,别让凉皮又无耻地自己顶自己的帖子,呵呵。===================================================================================================……“高大胡子,你他妈当我是三岁小孩啊?蒙我!”“侯二,别看人说你是猴精,在眼力方面,你差我远了。”“不管你什么火眼金睛,无论怎么看这也没有250斤。老子吃了几十年这碗饭,我看顶多只有200斤。”“侯二,今天我就说有250斤,不信我们打个赌。”“250?我看你才像个二百五。赌就赌,老子什么时候怕过你?!”“够种!侯二,今天我让你心服口服,待会儿运回去让陈眼镜过过称。这膘肥体壮的没有250我把他生吃了……”“咳、咳……”章墨有些哭笑不得,这什么时候,两个人居然这副态度。这刑城刑警支队就这个样子?高胜利和侯二两人在一个红木靠椅上清扫指纹,头几乎要碰到一块了,嘴对嘴打嘴仗,听见章墨咳了两声,暂时收了声。“侯二,你给老子闭嘴,别影响我们福尔摩斯勘探现场。”“哎,我说高大胡子,你以为我们福尔摩斯和你一样身无一技?那是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专心致志。人家是警察学院的高才生,别看现在还在实习,过不了两年,你的位置就得让给人家了,我说得对不?福尔摩斯。”侯二把眼睛挪向章墨,章墨明知道是讽刺,没搭理他俩。侯二讨了个没趣,拿着一把小刷子,仔细在靠椅上扫了一遍,提取了两枚指纹。章墨轻轻挪了下屁股,蹲在地上半个多小时了,脚有点发麻。在他面前,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一个男人的尸体。尸体平躺,右脚前伸,左脚弯曲在了右脚的膝盖处,右脚的西裤被左脚踢到了腿腕处,漏出一截比大象腿还粗的敦实小腿。左脚皮鞋脱落,白色的纯棉袜子紧紧包裹着肉实的脚掌。滚圆的肚子,在衬衣里面隆起很高,像一座小山。男人很胖,刚才高胜利和侯二就在打赌这个男人有没有250斤。男人死了,但是眼睛却没有闭上,两只眼睛在两腮肥胖的包挤下,显得异常地小。可是现在这两个小眼睛却瞪得溜圆,死鱼一样,却透出令人不安的光线。除了眼睛是张开的,男人的嘴巴也是张开的。过多的肥肉挤占了太多的空间,从尸体凝固的表情看,男人似乎极力想把嘴巴张得更开,因为男人的右手两个手指伸进嘴巴,但是第三个手指伸了一半就进不去了,所以从现在来看,男人粗壮的手指把嘴巴撑得满满的,更显得嘴巴夸张地大。地板上是死者流出的一滩口水。周围散落着许多物件,有花瓶碎片,蔫了的玫瑰花,几本书,一个牙签筒,还有几个打火机,等等,似乎是一个柜子上的,被死者挣扎时划拉了下来。门外闹哄哄的,小区里的住户在楼梯间里挤了一大半。五月小区是个高尚社区,住得都是金领董事,平时个个西装革履,看上去素质都挺高的,但是一遇到这种事情,骨子里看热闹的根子马上暴露了出来,都使劲往门里挤,让门口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好不费力。这些住户不怕警察。队里的吴金龙挂着台单反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半个钟头,基本上把所有看得见的细节都固定了下来。他晃晃手里机器,对高胜利说:“高队,我这面基本上完工了。”高胜利摆摆手,吴金龙用脚踢了踢章墨的屁股,拨开门口的人群出去了。吴金龙走出去的口子,两个派出所的民警没来得及堵上,门外的住户趁机涌了进来,都站到了客厅里,好奇地盯着地上的尸体看。“妈个B的,看锤子看,都滚出去滚出去。”高胜利突然烦了,对着人群挥手。本来他今天就不想来的,被局长命令着到现场,心里不爽,终于将火发在了这些高素质的住户身上。两个派出所维持秩序的民警脸上一热,意识到失职,赶忙从门口艰难地挤进来,又艰难地往门外推人群。“你什么人民警察,怎么动不动就骂人。你警号多少?别看你警服上多几颗星,我一样的投诉你。”人群里一个穿着休闲装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许是被民警推火了,手指高胜利,摆明要高胜利为口出狂言负责。高胜利穿的是便装,但是中年男人却准确地认定他是这里级别最高的。擒贼先擒王,中年男人颇有声势的质问获得了人群地一片赞同。平时都是人五人六的,今天却被个警察呵斥了,都憋着一股气。“哎……”高胜利被气得不行,心想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都冲我撒野啊?!或许是没反应过来,插着腰站在原地呼呼喘气。侯二在后边偷笑。高胜利是刑城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刑城刑警支队支队长由市公安局负责刑侦的副局长兼着,是个名号。所以刑警支队副队长向来在队里最大。屋里躺的男人叫刘向金,在刑城是个传奇,也是是市里的首富。就在七八年前,刘向金还默默无闻,是郊区小村洛水村一个地痞流氓,可是经过十年时间,刘向金现在已经是刑城拥军模范,十大企业家,红十字会授予的慈善大使,以及刑城纳税先进个人,其拥有的享金房地产公司是全省纳税先进企业……反正各种称号该有不该有的都有了,在刑城是个名人,听说和市里的领导都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下午3点半左右,滨河派出所接到刘向金家人报警,说刘向金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派出所一听说是刘向金死了,赶紧逐级上报,最后公安局局长亲自打电话要高胜利出现场。高胜利就是这点窝火,不就是死了一个人吗?用得着自己出马吗?他在电话里和局长多说了两句,局长就没商量地说是命令,口气强硬,并挂了电话。电话挂得很重。“名人,老子也是名人。老子是全国公安系统模范民警,一级战斗英雄,老子这个名人的情绪怎么不照顾?”在出现场的车上,高胜利犹自气愤。侯二悄悄指指车后的章墨,解释说局领导肯定也是得了市领导旨意,“谁让刘向金和市领导穿同一条裤子?”高胜利从后视镜里看看章墨,不再骂脏话。出了现场,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高胜利更是窝火,强颜欢笑和侯二说说笑,又被章墨打断了。好,好,虽然你章墨是个实习警察,但是你身份特殊,省公安厅厅长的亲外甥,我惹不起。可连看热闹的都找碴来了。高胜利火一下大了起来。“侯二,把纸和笔给我。”高胜利从侯二那儿接过纸笔。高胜利拨开人群,对直往中年男人走去。中年男人挺起胸,眼睛盯着高胜利,口里重复:“你警号多少?恩?你警号。”高胜利一把捉住男人的手,男人抖了一下,高胜利把纸和笔放在男人手上。“高胜利,警号XXXX,级别二级警督,现任刑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职务。写下来嘛。”高胜利眼睛无比真诚看着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眼睛闪了一下,在众人注视下将信息写在纸上。“我会投诉你的。”中年男人紧紧自己的领带,将笔塞在高胜利手里,有些不相信地走下楼梯。“站住。”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中年男人强转过头来。高胜利还站在原处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屋里跑出一个人来,是刚才检查尸体的年轻警察。是章墨。“这位公民,请站住。”章墨噔噔噔跑下楼梯,他穿着警服,先把胸口的警号展示给中年男人看,然后掏出自己的警官证,中年男人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警察展示自己,不明所以。“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件。”章墨把自己的证件收好,礼貌地对中年男人说。“什么证件?”中年男人推推眼镜,确认看清了章墨的警号。“身份证。”“为什么要看我的身份证?”中年男人望向高胜利,高胜利依然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猜测是不是他指使手下挑衅。“因为案情需要。”章墨说得很真诚。“什么案情。”中年男人有点心虚了,围观的住户也在窃窃私语,侯二也跑了出来,屋里只有刘向金的尸体还睁大眼睛躺着,似乎不相信热闹之后突然的冷清。“对于刘向金的死,我们现在还无法判断其属于自杀还是他杀,所以需要进一步调查。”“你们调查关我什么事。”“我们怀疑你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并且破坏案发现场,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与此事有关联。”章墨眼睛都没眨一下。中年男人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偏着头看看章墨,又看看高胜利,最后看着周围的邻居,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嘴张着,不知道说什么。侯二片刻之后从屋里走出来,用恰到好处的声音对高胜利说,“高队,脚印已经提取了,不过人多脚杂,不是很准确。”他想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回局里认真比对,应该能判断出来。你看……是不是请这位先生和我们回去一趟?”高胜利没有说话,回了屋子。章墨从屁股后面取出手铐,“这位先生,对不起,请你配合一下。我们也是执行公务,你可以打电话通知你的家人。至于律师,如果有必要,我们会适时提醒你的。”中年男人看着手铐,手缩了一下,推推眼镜,“你,你凭什么说我们故意破坏现场?你,你别吓唬我,我懂法律的,我照样要投诉你。我现在就给公安局打电话。”中年男人手抖得厉害,掏手机时纸条掉了。旁边有两个邻居一看这阵仗,赶忙对章墨说,“这位同志,你说得太严重了。老严只不过是看个热闹,何至于这样?我们都是守法公民。”邻居一边说一边把老严推下楼梯,老严隔很远仍然在叫,不过底气弱了很多。章墨一直站在楼梯上,拿着手铐,老严走远,他又回过头看了还滞留在门口的住户,门口的住户就都说要接孩子了,要办事情了,要煮饭了,突然事情多了起来,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派出所两个民警憋着笑,侯二哈哈大笑,章墨收好手铐,走进屋子。却看见高胜利蹲在尸体旁眉头紧簇。高胜利75年侦察兵转业就在刑警队,到现在已经呆了30多年,业务素质从一开始就比那些半道进公安系统凑数的人强。别看高胜利平是脏话连篇,可对下属很关心,所以也才能和队里的二号人物,57岁的侯二经常开玩笑。这次出现场高胜利特地带了章墨来。章墨一月前从警校毕业,托其当公安厅厅长舅舅的福,被安排在了刑城刑警支队,局长特意嘱咐高胜利多带带。所以到现场后,高胜利和侯二都在旁边无所事事,表面上是在清扫指纹,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观察章墨的一举一动,他们要判断这个走关系进来的年轻小子有没有真水平。刚才章墨已经看过了,所以高胜利要再看一遍,做到心中有数,以便估量章墨肚里有多少货。高胜利直视着刘向金的眼睛,想从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他瞪了足足十分钟,又把眼光移到了刘向金的嘴巴处。高胜利把刘向金的手从嘴巴里使劲拿出来,那嘴巴已经被手撑得毫无血色,空洞洞望着屋顶。失去了手的支撑,刘向金的头向旁边一歪,磕在地板上。一只苍蝇从刘向金嘴巴里飞出来,高胜利嫌恶地躲开了。章墨倒是被吓一跳,他再看刘向金的眼睛,似乎看见刘向金在对着他坏笑。章墨不由打了一个冷颤。从一般意义上来说,本来不是多大个事,但是一牵扯到领导,事情想不大都难。现场封闭,派人24小时守侯,任何人不能进入,包括刘向金的家属;刘向金尸体运回公安局,由法医进行更详细地检查。高胜利回到局里就被通知参加案情分析会,出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参加。市里主管规建的陈秉坤副市长要到会。高胜利挂掉电话后骂了声娘,并没有避着章墨。章墨在车子后面写着什么。高胜利转过头去,章墨举着本子给他看,是一些现场信息,写着一二三四,高胜利撇撇嘴,转回身去。章墨收回来,继续写。车子颠簸起来,本子被笔尖划烂了几页,章墨骂开车的吴金龙,“你狗日的开啥子车,净拣烂路走。”吴金龙是章墨同学,反而笑了,头也不回,“你才是狗日的。”高胜利和侯二也笑了,笑得很大声。章墨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为打断高胜利和侯二的玩笑进行了两次补救。听见二人笑了,章墨认为自己补救得还不错。案情分析会。会议室里一片烟雾腾腾,所有人都在抽烟。章墨也夹着一支烟,时不时抽一口,没有吞进去,马上就吐了出来。高胜利自从进了会议室后就完全变了张脸。“狗屁案情分析会,自杀他杀还说不一定呢,就当成个大案来对待。”当然是心里嘀咕,但是他不是一个能掩藏情绪的人,刑城公安局局长肖文武一看高胜利的脸,就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简单介绍了一下陈市长,会议就开始了。说是案情分析会,其实会议室里大部分人连现场都没去过,刘向金的名号倒是如雷贯耳,可这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没几个人清楚,所以这个会就成了刑警队唱主角。刑警队自然是高胜利唱主角。高胜利简单陈述了一下现场,陈市长就开口了。“高队长,依你看,刘向金是何时遇害的?”高胜利一看肖文武的脸,接话道:“陈市长,这个还不太清楚,我们带回来很多资料,还需要进一步分析研究。”案情分析会半个小时不到就完了,陈市长在会上现身,就表示了市委市政府的重视,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是公安局的工作了。刑警队内部又开了个分析会。高胜利起了个头。“刘向金是本市首富,钱多;和陈市长关系不一般,权多;正室加上情妇可以编成一个排,业余生活丰富;而且一个多月前才批了一块地,等这地一转手,估计他在省里的排名会大大靠前,而他今年才35岁,正是大展鸿图的时候,我想不出他有任何自杀的可能。”“但是现场门窗完好,无撬动痕迹;屋内脚印两枚,一枚是刘向金自己的,一枚是其情妇向虹的,且无打斗迹象;小区监控提取的录象显示在刘向金进入五月小区之前半个月,以及进入之后直到我们赶到现场,无其他人进入屋内,如果是他杀,凶手是怎么做到的?”高胜利的看法基本上就是在座出现场的看法,至少从现在掌握资料看,没有任何人对刘向金的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突发疾病死亡?”章墨望着高胜利,又看看其他人。“陈眼镜已经把尸体运回去了,你晚上去看看,顺便催催陈眼镜,那龟儿子现在办事越来越拖沓了。”高胜利抽出一支烟点燃,背着手走出小会议室,留下章墨、吴金龙和几个出现场的面面相觑。章墨简单吃了盒方便面就赶往南寿山殡仪馆。市公安局法医处就设在南寿山,起初这让章墨很奇怪。“公安局无论如何是个材大气粗的土财主,难道连个冷藏尸体的设备和地方都拿不出钱?”“不是钱的问题。咱们什么时候缺过钱。”侯二双眼闪烁。“以前法医处就在公安大楼地下室,解剖尸体啥的也在底楼进行。”后来有些同志说晚上值班的时候老是听见解剖室有响动,而且解剖室灯常坏,尸体经常缺根指头少块肉啥的,传闻就起了。“干公安的,还怕这些?”章墨更不理解了。“这世上的事情,还真说不清楚。”侯二扔下一句话,沉思一会儿,走了。法医处现在就只有陈眼镜一个人。陈眼镜是正宗的80年代西南政法大学高才毕业生,从分配到公安局之后就一直呆在法医处。法医处人丁最兴旺的时候有两个人,陈眼镜,和陈眼镜的媳妇。那个时候陈眼镜胆子好大哦。经常一个人深更半夜对着血淋淋面目扭曲的尸体左划一刀右划一刀,有时候下班了还带个内脏回去研究。陈眼镜更大胆的是居然把谈恋爱的女朋友带到解剖室参观,有时候中途送来个高度腐烂的尸体还让女朋友帮忙搭把手。局里人都说陈眼镜胆子大,30多岁了谈个女朋友居然这样安排见面地点。没想到人家陈眼镜女朋友还真对尸体情有独钟,不多久两人就在一具无头女尸的见证下甜蜜初吻,然后就是结婚,然后局里便招工把陈眼镜老婆也安排进了法医处,工资虽然没有陈眼镜多,但是却是法医处的领导。局里有安排都直接找陈眼镜老婆,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具尸体,让两口子做好准备。陈眼镜老婆在法医处干了三年就辞职了。那个时候她怀了小孩,说经常接触尸体阴寒,对小孩不好;加上局里人对阴森的法医处有忌讳,局里便把法医处改在了殡仪馆,有现成的冷藏设备,解剖完了肠子内脏往肚子里一扔,直接就送去火化了,方便。陈眼镜老婆又说火化场老是飘出烤肉的味道,对孩子也不好。陈眼镜便又恢复了法医处的领导职务。陈眼镜在殡仪馆活得很滋润,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给老婆和孩子打毛线衣,做医生的人,手都很巧;局里有安排了,提着工具箱就上殡仪馆;后来有些来火化亲人尸体的看见殡仪馆有个法医处,疑心自己的富翁爸爸是被人毒死的;担心自己难产而死的老婆是医院不负责的;想搞清楚是不是自己亲儿子的,便陆续找到陈眼镜解剖。陈眼镜也不傻,只要有人求,刀子往尸体肚子上一划拉,三五千便到手了。过后随便找点话搪塞一番,来钱贼快。不过人说生怕水,熟怕鬼,与尸体打交道久了,陈眼镜居然变得神神道道起来。在陈眼镜即将步入知天命的年纪时,突然不给殡仪馆来火化的尸体解剖了,又向局里提出提前退休。局里当然不同意,法医处就你一个人,你退了谁来解剖尸体。局里当然知道陈眼镜在殡仪馆赚外快的事情,一个月拿得比局长多,心里也不舒服,不能总如你愿。陈眼镜的辞职没得到批准,就跑到局长面前哭诉,说晚上睡觉老是听见有人在耳边央求,“别开我肚子,别开我肚子……”局长推一把陈眼镜,“老陈,你咋变得这副德行了?!”辞职没批,又舍不得退休后的工资,陈眼镜就只好在法医处撑着。不过变得很不可理喻,比如局里送来具尸体,陈眼镜要先在嘴巴里念叨一长串,然后给尸体点上两支白蜡烛,弄一套繁杂的程序,一边开肚子一边告饶:“得罪、得罪。”陈眼镜还信佛了,打坐,念经,点油灯,把个法医处整得阴森森的,局里人更不愿去。即使是这样,陈眼镜还是出事了。那天陈眼镜又跑到局长室,说局长,有人要开我肚子了。手直抖。局长开玩笑,“你开了别人那么多肚子,人家开你一次,有何不可?”陈眼镜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垂着头走了。第二天就听说陈眼镜住院了,是胃穿孔,被拉了一刀。消息传到局长耳朵里,局长手冷了半天。章墨到法医处的时候,陈眼镜正好在。又在为刘向金做法事。刘向金的尸体在冷藏室里冻着,章墨给陈眼镜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进冷藏室了。冷藏室很大,是属于解放初期的建筑,修得密实、阔大,冷藏室里有几具装着尸体的推车或远或近的放着,更是显得空间开阔。章墨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尸体,第一次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尸体。42号。章墨想起陈眼镜的话,开始在冷藏柜上找刘向金的尸体。“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分外明亮。章墨紧张地转过身,看见本来是掩着的门合闭了,想必是自动锁,防止有人忘记关门而让冷气外斜。章墨突然有种变成尸体的感觉。耳朵里传来不明不白的“嗡嗡”声,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哪儿的排气扇在转动。章墨转了转身子,没有看见有排气扇。35、36、37……章墨的手指划拉在一个一个的冰柜上,数字冰冷、凸起,手指触摸,凉意透骨。每个号码就代表一具尸体。一辆推车横在过道上。推车上盖着白布,凸显着尸体的轮廓。只有光秃秃的脚丫子露出来,惨白冰冷。要么绕过,要么把推车推开。章墨手握着推车,钢管的寒意透过手掌穿进骨髓。章墨赶紧把手放下,手掌心还是麻了。章墨突然看见推车上的白布轻微动了一下。墙是白的,灯是白的,布是白的,连尸体都是白的,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白集中在一个房间里。章墨怀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章墨把手缩进袖子里,用袖子包住推车钢管,把尸体推到后面较宽敞的地方去。白布又动了。往下划了几厘米。冷藏室里怎么会有风?但是章墨明明记得很清楚,最先见到尸体的时候是整个被盖住的,但是现在尸体的额头露出来了。尸体的眼睛就在白布的边缘。章墨不敢再有耽搁,他怕再过一会儿白布会滑到尸体的脸庞,他害怕见到尸体的眼睛。章墨加大脚步,好似后面有鬼追着一样。“哐党。”推车撞在了一排冷藏柜上,推车上的尸体艰难地蠕动了一下,章墨似乎还听见了尸体的呻吟。白布斜歪了下去。一双紧闭着的眼睛。神情默然,好象在思考,随时会把眼睛睁开一样。手被谁碰了一下。章墨微微缩回了手。右手又被碰了一下,章墨突然跳开了。那是推车上尸体的脚。章墨呼呼喘着粗气,密闭的空间将呼吸声放得很大,他的呼吸粗重,传在自己耳朵里隐隐有轰鸣之声。但是章墨却觉得好象有很多人同时与他在呼,在吸。每个号码后面的冰柜似乎都传出了微微的响动。听不清,但是能感觉到存在。章墨吞了一口口水。他不敢转身,他不停地转身,他怕有东西出现在他背后。四周都是尸体,没有任何可以供他依凭。推车突然动了!推车上的尸体使劲蹬了一下腿,白布被这个剧烈的动作扯开了半边,尸体的大腿露出来了。章墨突然觉得腿发软,浑身动不了,他脑子里嗡嗡的,而且就像这个房间一样,全是空白。章墨不得不紧紧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皮下的眼珠在转动吗?章墨的手心攥出了汗水,后背也湿了。冷气袭来,章墨的牙齿不由自主上下打架。眼珠是真的在转动。章墨看见了眼皮的悸动。不可能有任何的思想,章墨的眼睛盯着尸体的双眼。没有任何预兆,尸体的手抬了一下,然后很响地无力砸在推车上。他的眼睛睁开了。呆滞地望着章墨。他向章墨伸出手,想抓住章墨。章墨浑身都在发抖。他的眼神是不甘心还是企求盼望?一双手把白布拉上,他的眼睛被蒙上了。白布被鼓起一个小圆点,很快瘪下去。尸体的手却还向章墨伸着,五个手指张得很开。“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陈眼镜将尸体的手放好。章墨久久地站在原地,许久感到手掌心传来的痛感。他抬起手一看,自己的指甲把手掌心抓了几个深深的印痕,里面渗出丝丝鲜血,伤口周围却像尸体的颜色,惨白。陈眼镜已经把刘向金的尸体推出来了。扯开白布,刘向金的眼睛似乎更大了。应该是冷冻之后人的皮肤要收缩,眼睛才显得更大。刘向金的手之前被高胜利从嘴巴里拉出来,此时三个手指头还是指着那个大大的嘴巴,无声地望着章墨。章墨心头一动,俯下身对着嘴巴看。里面一片漆黑,是自己把光线挡住了。似乎还有什么在响动。章墨强忍住恐惧,缓缓转身,打量了一下冷藏室,但是旁边的陈眼镜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很淡漠地说,“都想说些什么呢……”章墨一个激灵,想起那只定格在冰凉推车上伸向自己的手。章墨又换了个方向,不经意间看见刘向金的眼睛,泛着死灰,似乎仍然在笑。在这个方向看下去,光线隐约透进刘向金的大嘴里。才凑进嘴巴,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不算臭,但令人恶心。章墨赶紧抬起头来。会不会是被人下了毒或是自己吃了药呢?章墨在想。什么情况下会想把手伸进自己的嘴巴里呢?想把吃下去的东西掏出来。章墨一阵激动。章墨把自己的想法给陈眼镜说了,让好好检查刘向金的胃。陈眼镜没说话,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刀,泛着冷光。章墨赶紧出去。前室里烟烛味还在,闻着不太舒服,章墨就站在殡仪馆场地上等。唢呐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出,天很快黑了,黑影里有影子来回走动,不知道是人是鬼。突然听见“砰”一声响,听声音是从法医处传来的。章墨想也没想就跑过去。陈眼镜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从冷藏室里踉踉跄跄跑出来,白大褂上全是一条条的血迹,手指逢里冒出很多血。陈眼镜指指前室一个角落,章墨从那里找出急救箱,扯出一卷绷带,给陈眼镜缠上了,然后拦了殡仪馆一辆车,往市里医院送。“老陈,咋回事?”高胜利提着一篮水果,站在床边关切地问。陈眼镜没答话,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鉴定报告。高胜利看了。鉴定结果:死者体内未发现致命毒素,内脏器官完好;无高血压,无心脏病,无任何一种可导致突然死亡的疾病。结论:死因不明。高胜利把鉴定报告收好,又问,“你脖子咋回事?医生说是被刀划了?”陈眼镜看看高胜利,“昨天解剖的时候碰到神经,尸体手臂弹起,自己划到脖子了。”“这么邪门?老陈,你还是赶快退了好……”侯二看看陈眼镜老婆,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几人向陈眼镜要了钥匙,去了法医处。刘向金的尸体还躺着的,肚子一条大口子,瘪了下去,旁边的容器里整齐地放着心脏、肺、肾等器官,一些凝固的血点洒在周围。高胜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鉴定报告,递给章墨,“你看看。”章墨接过仔细地看了。“如果说陈眼镜是在解剖中途被刀拉伤的,那么鉴定就还没完,他为什么还要出一份完整的鉴定报告呢?他应该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如果说陈眼镜已经解剖完了,那么他又怎么会被尸体弹起的手臂碰到手术刀,从而受伤呢?难道陈眼镜在被刀划伤之后还继续坚持解剖完全过程?”章墨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陈眼镜出来的时候血流如注,神色慌张,不像是能带伤坚持地情景;而且今天医生也说了,陈眼镜的刀伤再深半厘米,气管就破开了,陈眼镜自己都是学医的高才生,不会不知道危险程度。所以,陈眼镜带伤坚持解剖说不通。那么,陈眼镜这么做是什么用意呢?高胜利仔细地看刘向金的尸体,一寸一寸地看,无比认真。“侯二,明天向局里打个报告,我们需要另一名法医。”高胜利手指着刘向金的脖子处。脖子处有两个血手指印,章墨伸开大拇指和食指对着手指印比对下去,刚好。章墨把两个手指原封不动从刘向金脖子上拿下,然后对着自己的脖子——是个卡脖子的手势。或者,是个按住脖子的手势。这两个手指印肯定是陈眼镜的。他不可能掐刘向金的脖子,他应该是按住刘向金的脖子。“按住刘向金的脖子干什么呢?肯定是解剖,解剖什么地方需要按住脖子呢?应该就是解剖更上面的脖子。”章墨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脑子突然就出现了一只苍蝇。那只从刘向金嘴巴里飞出的苍蝇。从小区里提取的监控录象看,刘向金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而第二天其家人就报了警,刑警队就已经到场。短短一个晚上时间,尸体不可能腐烂,从解剖的情况看,内脏也完好无损,苍蝇怎么会飞进去繁殖呢?“那只苍蝇?”章墨说。“陈眼镜应该是要划开脖子的时候受伤的。”高胜利和侯二都达成了共识,肚子里的内脏都被陈眼镜取了出来,陈眼镜应该是解剖脖子及以上的程序了。与章墨不谋而合。“至于那只苍蝇。俗话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刘向金的脖子里有伤口?”高胜利问章墨。章墨不置可否。“如果陈眼镜是在解剖脖子的时候受的伤,我们暂且这样认为,因为他一受伤就应该会停止解剖,那么高队,脖子里是否有能触动手臂的神经?”侯二一遍一遍用两个手指卡自己的脖子,他没感觉到手臂会动。“我怎么知道?”高胜利看着侯二发笑,心里却想不知道陈眼镜隐瞒了些什么事情,他为什么又要隐瞒。“侯二,回去就向局里打报告,立刻请求安排一名法医,对刘向金重新进行鉴定。”第二天陈眼镜就向肖文武辞职了,没说明什么原因。肖文武也没提什么退休工资怎么发的问题。财务来问,肖文武说就按照退休人员计算。高胜利要求的法医还没批下来。没人愿意来。局里以前就是陈眼镜,根本没什么后备人选,说去医院找一个,但是人家大夫不愿来,大夫都是有钱人,在乎你那点补助?陈市长又催了,一天打了好几个电话给肖文武,肖文武唯唯诺诺,高胜利在旁边看得直笑。“我就奇怪了,不就死了个人吗?怎么市领导这么紧张?该不是陈市长派人给做的吧?”高胜利在旁边点醒肖文武。“放你龟儿的屁,市领导是拿给你开玩笑的?”肖文武赶紧把办公室门关了。“刘向金一死,享金房地产公司形式严峻,市里的税收要滑坡了。关系到乌纱帽的事,能不急?!”“你到底查出了些什么?”肖文武也急。“没查出什么。”高胜利有点幸灾乐祸。“我要的法医呢?没法医我还怎么干活了?”肖文武马上就软了下来,“已经安排了。你龟儿子给我灵醒点,这事非同小可。”法医来了,姓李,是邻近市公安局友情赞助的,专业还对口,不过就年轻了点,30多岁,毛毛躁躁的,高胜利看着有点不顺眼。高胜利心想,“还是陈眼镜看着对胃口些。”虽说嘴上无毛,但是办事还算认真。把陈眼镜做的工作又做了一遍,各个内脏器官都翻来覆去拿在手上把握了大半天,结论与陈眼镜一样,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