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潮听说亲家来长安,差人送礼过去,琢磨着大戏要开锣,就不声不响进宫里去,跟皇帝陛下叽叽咕咕半天。中心思想是,到底是我亲家,把命留下就成,油水随便刮,刮得跟狗舔过的大棒骨一样也没意见。其实这种事,能给人留下命就算不错的,皇帝陛下表示他听得出来沈观潮的意思。杀鸡儆猴是必要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肯定的,总之沈家人的命可以留下,命运却是从他们开始掺和进这事里时,就已经注定。“陛下,安亲王那儿,您到底怎么准备的?”沈观潮总觉得这事够悬,不论谁继承大统,都似乎不大可能饶过安亲王。就算是继承者品性好,安亲王那不甘人下的脾性也迟早会把继承者的刀剑给招来。“朕就这么根独苗,自然会为他着想。”皇帝其实也很为难,在这位皇帝陛下心头,江山社稷比他自己都重要,这根独苗则和他一样重要,既然扶不起,他只能就着江山社稷,把独苗往后放:“卿可还记得我们曾往西面出海,远有万里之遥的海尽头那片陆地?”皇帝一说,沈观潮就领会到了精神:“陛下是打算给安亲王一队人马,让他远赴海上再不归来。”“也只能如此,精兵强将给他三万人,如还是不能占地为王,便只能怨他没那命数。”皇帝陛下想的是,自家的江山不能祸害,那倒是可以去祸害祸害别家的,银钱给足,兵强马壮,粮草满仓,要这样还不能称王称霸,那就活该死了也没脸见祖宗。“陛下就不担心他调转兵马强攻长安?”沈观潮到底教过安亲王几天,安亲王那和能力不太相衬的野心实在太过明显了一点,吃相这么不注意,怪不得皇帝大臣们都不很瞧好他治国平天下的能耐呢。“哈哈哈哈……朕的儿子有什么样的胆朕哪能不明白,兵马金银和粮草都已到岸,朕早料定会有这么一天,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孩子啊!却也不想想,他老子跟人掐的时候,几曾输过,逞阴谋斗城府,他再修十世也赶不上,尽只会丢人现眼。”皇帝之所以知道这一切还由着安亲王去做,那是因为,他要给他的独子安亲王上最后一课,什么叫帝王心术,什么叫帝王谋略,什么叫谋国之策,谋国之臣。“陛下有安排便好……”沈观潮这会特想把顾凛川也塞给安亲王,顾凛川虽说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不过成长起来,亦可与之谋国。不过想想又摇头,万里之遥,一去未必能归来,肯定要带上他那便宜闺女,虽说是便宜闺女,可到底是自家骨血,哪能让他去涉险远渡万里重洋。沈端言如果知道沈观潮有这想法,说不定会又高兴又纠结,将锦心表妹和顾姑姑送走后,顾凛川又和顾老爷顾夫人说了几句口,顾凛川说不在乎,其实过后一整夜都没睡着,在书房独自静坐到天明。第二天却又跟没事人似的,与沈端言谈笑风生,一点也看不出来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因不甘被摆布命运,所以努力向上爬的毒草君真是又可恨又可悲呐。”沈端言心中暗叹一声,既不宽慰也不安抚,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带这功能。顾凛川复职在即,内阁的条陈发下来并着吏部的文书一起到他手上,这边市场那里也差不多可以丢开手,顾凛川便安安稳稳轻装简从地上礼部报道去。谢学政名作谢师严,刚从外边调进长安来便任礼部尚书,而顾凛川恰恰就是在谢师严手底下做事,任礼部员外郎,司科举学事,正好今年是会试之年,顾凛川作为员外郎,有监考之责。大夏朝行春闱,天和气暖时便是会试开场的时候,在那之前要先安排好一应人事,这个也归顾凛川负责,谢师严对他寄予厚望,自然会把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这么一来,顾凛川一上任,就忙得连轴转,也没再有什么工夫去感伤五内无助。时渐仲春,寒风始消,天地回暖,枝头绿意渐荣,沈端言窝在屋子里发霉。她本意当然是想出门去踏个春,春季里游百花湖,是个多好的消闲娱乐。不过,让她深感惊恐的是,她的经期已经断了一次档,这一档眼看着又快要到日子,怎么掐算她都觉得自己大概要糟糕!她不想跟黄茶说,也幸好黄茶精药理,医术却没那么神叨叨,没看出来。她也不想跟府里的大夫问诊,思来想去,决定明日下午寻个机会自己出门去找个坐馆的大夫看看脉象。心里又千祈祷万祈祷,千万千万不要是中奖,打第一回以后,隔三岔五总要吃上一回,可每回都有注意,那神马,顾毒草的自控能力还是蛮好的,紧要关头还算能刹得住车。谁曾想,后头吃多少回都不是事,关键是那意乱情迷的第一回!下午领着几盏茶外出游玩,带几盏茶上茶馆听说书,然后偷空跑到隔壁楼下找大夫。大夫一切脉,没一会儿就来几句专业名词,什么“如盘走珠”之类的,沈端言没听懂,不过最后那句“恭喜夫人,两个月有余,脉象平稳,胎极好”她能听得懂。那真是晴天一个大霹雳啊,沈端言一下子脚就软了,她没当过妈,连当女儿都不很合格。在现代一把年纪,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唯有的是一个固定的伴侣,对于爱是只做不谈,她当时觉得一辈子这样也挺好,不是非要个孩子,她担负不起一个孩子一生的责任。到古代,也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沈端言心里乱得很,大夫见她这样,以为有什么因由在里边,就安抚地说:“总是条性命,夫人万莫轻忽,与孩子的父亲商量商量罢。若真是不方便要,三个月前最好,日子浅夫人好,孩子也还没长齐全,不至于太难。”我去!沈端言其实什么都没听到,她完全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恐惧里。她不是不喜欢小孩,只是她觉得自己未必有这能耐去教养一个孩子,且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孩子,尤其是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嗯,是自己和毒草的。“肿么搞,真是搞出人命来了,早知道那肉不吃也罢。”沈端言苦着张脸,把诊费交到柜上后,就晕晕乎乎地从医馆里出来,晃晃悠悠脚步虚浮地回到茶馆里。青茶和红茶先看出不对来,红茶上前把沈端言扶着坐下,柔声问道:“太太,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黄茶说回家取几味药材,这就来,您若不舒坦,黄家的医馆也不远,要么婢子们扶着您瞧瞧去。”瞧什么瞧,沈端言现在真心害怕这消息被人知道,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办。用药落掉实在残忍,她以前真的没搞出人命来过,所以现在十分惶恐。既下不得决定拿掉,又没有勇气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我没事,方才外边太吵,吵得有些头晕。”“那还是早些回醒园去,待会儿说完书只会更吵。”几盏茶说着就赶紧收拾收拾,会了账从茶馆出来,一路到醒园沈端言就沉沉不语。几盏茶互相看看,也都不说话,大约也能明白了,可能不是身体不适,而是有什么事压在心上,却又不方便与她们几个说。回到屋里,沈端言让几盏茶都不要近前侍候,她想静一静,这么一来又更使得几盏茶确定,沈端言是遇着事了,还不是等闲的小事。这天恰逢顾凛川稍空闲一些,就早早放班回来,还没进沈端言院子的门,就见几个丫头团团转,个个愁眉苦脸。“爷,您回来了。”“唔,有事。”“太太自下午听书回来,就仿佛有什么事,太太不愿说,看着不像寻常事。”顾凛川点点头表示知道,便就着小丫头撩起的帘子进屋,走到屋里一看,沈端言静坐窗前,充足的光线透过青纱窗照在她身上,显得十分沉郁,整个画面的调子都似是灰蒙蒙的:“言言。”“啊……”沈端言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她现在不知道该不该见到的顾凛川,她既盼着他回来,好跟他说说怎么办,又怕这事说出来,彻底断绝退路。她虽没生过孩子,却也知道女人一理有孩子,便会生出无限牵绊来,她对孩子的到来恐惧,也同样害怕这样的牵绊。噢,明白了,事情与他有干,顾凛川眼神多好,不肖多琢磨就把事琢磨明白几分,遂道:“说吧,既然你担不起这事,不若说出来,我帮你想想也是好的。”好个毛线!告诉你才好不了好吧。沈端言现在烦躁万分,只希望有个地方谁也找不到,好让她去躲一躲,直躲到她把事想明白为止:“我……我还没想好。”“那你慢慢想,先让她们摆晚饭,一边吃一边好好想,耽误什么也别耽误吃饭不是。”吃货的道理是,凡是吃好喝好之后,什么事都可以海阔天空。不过,这顾凛川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怕对他们俩来说,这事都海阔天空不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