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凛川心没那么窄,或者说,这人反正以后会死得挺惨的,他又何必费闲心去琢磨怎么整死他。等他掉进坑里去,再踩上几脚就十分不错,这大过年的好好与儿女妻子一起过多好,不必为任何人坏了好心情。顾太守一面把大儒大贤们的对联对一遍,数量没少,质量依然出色,再到送到各处去的节礼都能见人,也就没他什么事了。不过……看着大冷天,自漫天风雪里独行而来,一蓑一杖大袖宽袍,如同画卷一降临鳌州的沈观潮,顾太守还是觉得挺糟心的:“您要也早些来,河上冻着,路上盖着,您这怎么来的?大舅哥和二舅哥怎么能许您胡闹,您说您也一把年纪了,好好在家待着不成吗?”沈观潮轻“哼”一声,道:“两年不见我闺女,大过节的惦记她不行,特地从长安来,没见着闺女亲亲热热不说,先被女婿教训一顿,你真是比天儿还冷呐。”赶紧把这位迎进屋里来,见沈观潮神色有些不大妥当,又不像是为风雪冻出来的,顾凛川就猜着朝中可能有事,否则沈观潮这样爱惜自己的人不会这么数九寒冬从长安来:“这也没旁人,有事您说,我虽这也不成,那您也瞧不上,但总能替您分忧一二。”又是一声轻哼,不过沈观潮却没拒绝顾凛川递上的茶,以及递上的橄榄枝:“皇帝陛下手段太硬,太不顾忌,我知道陛下是想在他有生之年,留个更好的家国天下给后来人,可他这样下去,在他活着时,那些人就弹压不住了。说句自大的话,我在我还能帮他压着点,我一离长安,看看他什么样吧!”嗯?陛下是要调沈观潮离长安?这个想法一蹿出脑海,顾凛川又立马压下,因为这不可能,沈观潮从二十余岁出仕后,就从来没离过长安,他就是那个最名不正言不顺做到首辅位置上,却又让天下人最拍手称好的人。所以,顾凛川以为,不论什么时候,皇帝陛下都不会放沈观潮离长安,这二人,患难共,富贵共,从来没脱开过手,这时也不可能:“您的意思是?”“陈遇崇明年卸任归田,陛下有意放我到江南西道为道台。”道台说白了,就是个吉祥物,但这吉祥物偏都是皇帝陛下的近臣信臣,在一地之上可谓是太上皇一样的存在。不干涉政事,但一旦出手,绝对是针针见血,刀刀见肉。“陛下……”疯了吧?别说是顾凛川,只怕天下人都这么想,这时候,恰是皇帝陛下最需要沈观潮的时候,有他在就是个震慑,毕竟这几十年来家国天下,没有皇帝陛下就没有沈观潮,没有沈观潮就没有皇帝陛下,没有皇帝陛下和沈观潮就没有如今的大夏朝社稷稳固,民富国强。“疯了是吧,我也这么想,陛下怎么说的你可知道。陛下说,风雨同舟数十载,他晚年不得安宁,却希望我有个安安稳稳的晚年生活,能儿孙满堂,颐养天年,我去他八辈儿祖宗!”沈观潮说完毫无烟火气,完全不像骂过人的样子,端起茶,丰姿依旧,风雅依然。但,很明显,他在压抑着怒火,这世上相携志同道合的背叛者比约定白头到老的出轨者更令人咬牙切齿。顾凛川能理解,但没法感同深受,沉默一会儿说:“陛下似乎没有太大成算。”沈观潮重重哼哼几声,像个小伙伴不肯与他一起玩积木的孩子似的,半晌才道:“你都能猜出来,我当然也能看得到,正因没有太大成算,他才不肯让我掺和进去,他怕到时候他走了,继承人纵使有心相护,也护不住我。墙倒众人推这种事,多少阁老都遇上过,他说希望我能全身而退,无疾而终,我……”这个“我”字后面必定是一串骂人的话,而且相当出言不逊,顾凛川只当没看到,等沈观潮慢慢平静下来,才开口说:“那您现在怎么想?”“我不能离长安,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同舟共济的好兄弟,在我这辈子里就他一个,别人我不认。你……有办法,是不是。”沈观潮自问什么都比他这女婿兼弟子强,唯一点强不过——蒙混过关!他要是更强,当初就不会让顾凛川蒙混过关到把闺女都骗走,还那什么什么。顾凛川:我……真想说没办法,这样神仙打架的事,我现在还不是首辅好不好,哪里掺和得起。可是沈观潮盯着他,死死地盯着,连眼也不眨地盯着,顾凛川长叹一声:“岳父大人,你就吃定我吧。”“嘁,我闺女都被你吃定死了,我吃定你又怎么样,你敢不替我想办法试试。”沈观潮其实什么办法都试过,什么装病啊,什么卸任呐,什么拒不受旨呀,反正这些事,几十年来他从来没少干过,一点心理负担没有,也不担心什么欺君之罪之类的奇怪东西。顾凛川:“您试过以死相逼没有?”沈观潮:哟,这技能我还真没点亮过,真能有用?顾凛川:绝对有用,尤其这个人分明比你还在乎你的寿终正寝,安然到老。虽然这十分不厚道,而且颇有点像市井妇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过有用就行,不管这办法俗不俗,难看不难看。这是两个就算死,也要携手并肩面对的一世知交挚友,所以顾凛川给出这个主意,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真正的知交挚友之间,比夫妻之间还更情深义重,且更多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因为他们有共同的追求,相同的理想,并且一路同来从来没抛下过彼此。所以,哭一下闹下一吊一下什么的,也算是“情趣”。等沈端言知道沈观潮的到来,已是午饭时,翁婿难得并肩行来,没冷哼没开嘲没吐槽,这不正常啊!而且,不是说在长安过节,兄嫂们都会与他一起么,怎么今儿中午就看到他在鳌州后衙的花园里,这不合理呀。“爹?河盖路冻您怎么来的?”沈端言心说:老头儿,您别把自己给玩脱了。“坐雪扒犁,狗拉的那种,一路上光换狗都烦死了。”沈观潮说完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抱起冲他乍着小手要抱的小红伸手温暖的双手,又冲沈端言怀里,还不足半岁的阿初招手:“哎呀,外公的小心肝,这些日子好不好,想外公不曾?”“想,外公好不好,有没有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不闹?”小红用这话来表示,她真的还记得沈观潮,而且一直都有想念他,因为沈观潮在长安时,每天问候小红都是这么几句。沈观潮心肝肉都跟被按摩舒坦了一般,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熨帖的:“当然有,外公一直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不闹,小红是不是也乖乖呢?”用力点头,小红还不忘介绍自家蠢弟弟:“外公,我妈生弟弟了,你看你看,可好玩了,怎么戳都不哭,越戳越笑的。”沈端言:你们爷孙俩够了啊,阿初不是用来玩的物件,更不是一戳就乐的洋娃娃。“记得叫醒初,这孩子如何,闻说爱哭,看着倒不像,尽是笑脸儿。”沈观潮当然还是更爱小红,小红确实有些像王婉芫,还更娇软更甜一点。“那是爱哭的时候过去了,您来正好赶上他已经不爱哭了。”沈端言把阿初往沈观潮面前递一递,阿初见到有张陌生的脸跑进视线来,立马给个灿烂烂的笑脸,刹那间冰消雪融,似有春风徐来。见阿初笑,沈观潮也不由得笑,这孩子一笑啊,让人忍不住与他一起笑,仿佛什么烦恼也风吹云散去:“笑好,爱笑的孩子,老天爷也不忍心薄待他。”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过午饭,沈观潮便去安置,一路风雪着实有些倦了,再有心上的事一去,孩子的笑又让忧思消散,更是昏昏沉沉。等沈观潮一走,沈端言便叫住顾凛川小声问:“怎么父亲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顾凛川遂把事情都说了,也没瞒她,因为顾凛川认为,他不说,到时候沈端言一问,沈观潮也是要说的,末了,顾凛川道:“大约接下来两年会很难,我想着,大约父亲明年就会把我弄回长安去……”话没说完,长叹一声,很明显不愿意回呗,顾凛川在梦境之后,唯想过的就是太平日子,什么波澜也不想见识,什么起伏也不想经历,什么坎坷也不想有。只是,很明显,他努力想放过自己,却不能被放过。不过,长安就长安吧,他可是已经做过“首辅”的男人了!此时长安,亦是天寒地冻,风雪摧城,极目而去,四面无人,呵,倒也不是无人,那些躬身在角落里如同不存在的,在他眼里就是真的不存在。除能与他谈,能与他谋,能与他同路的才能被他看进眼里。若能,何愿与你们别道而分!嗯,放心,皇帝陛下,沈大人决意与您死掐着,而且还有人出歪主意,瞎帮忙。#都说我爹蔫坏##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夫妻间的事么##皇帝老爷爷和外公谁是夫!##请相信我的纯洁##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