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救她?”“先生,太太这些日子以来状况很不好。”“我现在在说她,幽兰!”“我想太太应该比她重要吧?”“太太的命就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吗?”“太太可是这园子的女主人。”“什么意思?她是女主人,她说的话就是圣旨,我说的话就是放屁吗?”“先生,您是一位绅士,不可以这么说话。”“我怎么说话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教!”“她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了。”“挺好的?如果我迟回来一天呢,她就没命了!”“这不是我可以挽救的事情,我又不是医生。”“那她是怎么病的,你敢说吗?狗是谁放进来的?”“这跟我无关。”“无关?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如果不是你放进来的,哪来的狗?”“先生,说话要有凭据的,您怎么就认定狗是我放进来的呢?”“还不承认,下雨天你让她到外面干活我就不说你,可你是管家,难道你不知道我历来不准庄园里有狗的吗?”“先生,园子这么大,外面的野狗哪里都可以钻进来。”“够了!跟你说不清楚,等她病好了我再来收拾你,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您要怎么处置是您的权利,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激烈的争吵好像就在耳边,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直觉意识到他回来了,跟他争吵的正是管家。我居然还有意识,真是奇迹。我是死了吗,还是在做梦?那么我还活着是不是?老天,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一双大手在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很熟悉的气息。“幽兰,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我听见他在跟我说话,轻轻的,声音很感伤:“当年我只离开心慈一会儿,她就出事,这次我也只离开几天,你就被他们整成这样,你叫我怎么放心把你留在这个庄园里……如果心慈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的,怪我没好好珍惜你,因为你就是她送来的,她没有办法继续她的爱,就将你送来给予我更深沉的爱……我很爱你,幽兰,这些年我一直就爱着你,从前爱的是林荫道上的一个背影,现在爱的是具体的你,我多么感激老天将你送到我身边,为此我常常兴奋得彻夜不眠,不知道怎么去爱你、守护你,你完全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就像棺材上的那棵树,是你让我获得重生,幽兰!……”他说得如此动情,说得我内心也渐渐变得柔软,仿佛有一溪温泉从心底渗出,缓缓通向四肢和大脑。于是冰冻了千年的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可是我还是动不了,想睁开眼睛也做不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又睡过去了。再次醒来时,不知又过了多久,满室都是阳光和鲜花的芬芳,感觉是在医院,洁白的房间很陌生,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一个年轻的护士小姐在旁边忙碌,转过身时,看到了睁着大大眼睛的我。惊喜的笑容花儿一样在她脸上瞬间绽放。“先生,先生,她醒了,醒了……”她叫了起来,奔跑出病房。我是被他一路抱进梓园的。一直抱上二楼我的房间。所有的佣人立在门口迎接,包括管家。经过她身边时,感觉她瞟了一眼主人怀中的我。面无表情。我也瞟了一眼她。面无表情。上了楼。早有人守候在门口为我推开房间的门。主人轻轻将我放在**,替我垫高枕头盖好被子。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像看个珍宝似的爱不释手。“幽兰,欢迎你回来,”他笑着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天使重回人间。”“先生,”我拿开他的手,别过脸,“别这样,我受不起。”“什么受不起,只有你才受得起。”“我只是个佣人。”“幽兰,难道现在你认为你仍然只是佣人吗?从你进梓园开始,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佣人?幽兰,别拒绝我的关怀和爱,你可以漠视,但请别拒绝……”“先生,我怕你会后悔。”“我是后悔,后悔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庄园,明知道这里暗影重重还侥幸以为他们不敢伤害你,我真是愚钝至极!”他双眉紧锁,目光突然变得很冷酷,“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会尽快安排别处让你居住,除了我,谁也不允许靠近你一步……”“他们是谁?”我看着他问。“他们……你不懂的,也不需要懂,”他闪烁其词,拍拍我的脸蛋,“你只管养好身体,快快乐乐的就可以了,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就带你出去旅游度假……”“我哪儿也不去。”“巴黎呢?或者夏威夷、威尼斯、泰国、伦敦……”我冷漠地摇头。“那你想去哪?”我看着他不说话。“想去哪?我带你去。”“真的吗?”我忽然笑了起来。“当然是真的,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当然能去。”“哪里?”“地狱。”在我回到梓园一个礼拜后,从巴黎传来消息,那件被主人誉为伟大艺术品的棺材获得了金奖,随后棺材被运回了梓园,我的主人围着棺材打转,兴奋得手舞足蹈,守到很晚才睡,好像那真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生怕别人会偷了去似的。我远远地看着这个人,这个我要杀的人,心情很复杂,多年前师傅的话犹如在耳边,“别伤他,伤了他,最终会伤到你自己……”是这样的吗?这个男人如此温情,他会伤到我吗?师傅说爱是我的武器,会不会也是他的武器呢?他会用爱来伤我?如果是这样,那就趁他还没拿起这“武器”前,我先灭了他!我的杀机又蠢蠢欲动起来……而我不知道他跟梓园里的人说了什么,所有的人对我都毕恭毕敬。包括管家。他本来是要辞掉管家的,但他的太太阻止了这件事。那天我正在房间午休,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犹如游荡夜间的怨鬼,不带一点人味。“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怕我吃了她吗?”“我怕你进去后,我会先吃了你!”“是吗,当着我的面这么护着她,你也太过分了吧?”“是你们太过分了,想置她于死地!”“是又怎么样?这样的狐狸精你也招进来,我没让她被狗撕碎就已经很客气了!”“原来狗是你放进来的。”“是我,先生。”管家的声音。“你不是不承认吗?怎么现在就认了,好忠心的奴仆啊!”“先生,守护庄园守护太太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尽我的本分而已。”“那我现在就叫你滚!”“你敢!”太太的声音又在门外尖锐地响起,“朱道枫,如果王管家离开梓园半步,我也会离开,我会放把火烧了再离开,烧死里面的小妖精!”“你烧吧,反正我早就不想住这了,这里早就是座活死人墓。”“是的,这里是活死人墓,是你把这变成死人墓的,别忘了是你!”“是我吗?是你自己吧,一天到晚要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别人欠不欠你我不知道,我朱道枫不欠你!”“你不欠我?你不欠我?”那女人歇斯底里起来,“我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的?你娶了我又是怎么对待我的?你从来就没把我当做人,更没当成女人,你以为我感激你娶了我吗?不,朱道枫,我最恨的就是你不爱我却还要娶我,活生生地就把我埋在这庄园,心慈也埋在庄园,可她至少得到你留恋的目光,你每天晚上不都是望着后山睡的吗,我呢,我得到你什么了?在你眼里,我连个死人都不如!”“你是连个死人都不如,死去的人至少比你安静,不会一天到晚寻死觅活,更不会想着去害人,没有人性的人,有什么资格称作人?”他说的话也很毒。我从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我没资格称作人,你就有资格吗?你们朱家的人就有资格吗?”那女人咆哮起来,“啪”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砸碎了,“你们朱家造的孽还少吗,要不怎么死了两个儿子,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保住,都是你们的怨孽太深遭的报应,你们家遭报应的日子还在后头,等着吧,朱道枫,早晚你生不如死……”“我早就生不如死了,从心慈离开,从你进这个家门,我就生不如死了……”“先生,太太,你们别吵了,都是我不好,你们有气就发在我身上吧,别吵了,让下人听到不好……”管家在哀求。“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怎么没有她说话的分,她是我娘家的人……”“是你娘家的人,都滚,滚回你娘家去!”“朱道枫……”“太太,别说了,我们走吧,”管家好像在招呼旁边的人,“送太太回房间,快,快……”“我不走,我不走!”一阵忙乱的脚步声。那女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房间顿时空旷起来。静得像座坟。我起床走出门外,看见他歪在楼梯口的沙发上,满脸疲惫。“幽兰,你醒了?”他支起身子。“怎么了?”“没事,你别管,”他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我坐过去,“对不起,把你吵醒了,还想不想睡,想睡的话再去睡会儿。”我站着没动。他看着我,很无助,很忧伤:“也许你说得对,我该下地狱。”晚餐。管家照旧出来伺候。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还是面无表情。“你听着,王管家,”他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不要让我看到你,你待在庄园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先生……”“不要再说,我之所以还把你留在这里,是看在这些年你还算尽了职管理梓园,我绝不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留下你,如果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早就该消失了!”说着他把目光转向跟他同在用餐的我,又逼视管家,“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许你接近幽兰半步,如果被我发现你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伤害幽兰,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的下场就不是滚回太太娘家那么简单了,听清楚没有?”管家吃惊地瞪视着他。又匪夷所思地盯着我。“听清楚没有,还要我重复吗?”“是,先生。”她终于低下了头,一身怨气离开了餐厅。我也吃惊地瞪着他。这个男人好冷酷,英俊的脸刀劈斧削,眉宇间透着不可一世的霸气。我赶紧低下头,心底一阵发寒。“幽兰,”他叫我,声音比刚才缓和了许多,语气却仍不失强硬,“你也听着哦,从现在开始,你待在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吗?”“我要进了坟墓呢?”我冷冷地答。“在我进坟墓前,你是进不了坟墓的。”“为什么?”“为什么?”他反问。放下手中的刀叉,目光又变成一盏灯,似要把我的心底照得通明,“你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你应该很清楚,我活着时,会尽一切能力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的伤害,如果有一天你死了,肯定……”“肯定什么?”“肯定不会是你想死而死,是我要你死你才死……”我倒抽一口凉气。手中的牛奶杯差点滑落在地。但我很快镇定,不动声色地说:“如果是我要你死呢?”“你为什么要我死?”“你又为什么要我死?”“你先说。”他将一块三明治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因为……”我本来想说“你该死”,但我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连忙变换语气道,“因为我看你活得很孤独,如果有天我死了,我希望带你走,在另一个世界给你做伴……”他停止咀嚼,表情僵住了般盯着我。有那么一会,他眼底流露出一丝疑惑,但随即就变得很坦然的样子,好像还很欣喜。“这是不是我们的心灵感应,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经常想的是,如果哪天离开这个世界,我肯定会带你走,因为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会很孤独,我需要你的陪伴……”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幽兰,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原来这缘分是与生俱来的……”我看这个男人,心里一阵惶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晚上我有些头疼,很早就睡了。可是头疼得厉害,睡不着,就下了楼。好像成了习惯,我又摸到了餐厅的吧台,顺手就拿了瓶酒来到客厅,又一眼看到那副长着树的棺材,上次就是在那里见到的姐姐,这次呢?我又坐到靠着窗户的椅子上喝酒,不,灌酒,视线渐渐模糊起来,那棵奇怪的树不停地在我眼中摇晃,摇啊摇,恍然间变成了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棺材上,定睛一看,是姐姐!还是上次见到的样子,长发垂腰,一身白袍,像个月光幽灵。“姐!”我想我已经醉得不行,想起身都没有力气了。“幼幼,你又在喝酒……”“我想你,睡不着。”“姐姐在下面也睡不着,辗转难眠……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他,姐姐死不瞑目。”姐姐说着低头拭泪。我挣扎着朝她走去,抱住她冰冷的身子,也哭了起来,“对不起,姐姐,是我没用,老是杀不了他,杀不了他……”“不怪你,谁叫你这么善良呢。”“我是没有勇气……”“你需要勇气是吗?”“是啊,姐姐,每次面对他,我就被他的目光融化……”“那就趁他睡着了的时候啊。”“睡着了?”“是的,睡着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是在什么情形下上楼的,依稀是姐姐把茶几上的水果刀递给了我,“去,拿着这个去……”姐姐把刀给了我,牵着我上楼,她的手好冷啊,冷得刺骨,感觉握的是一块冰,“姐,你很冷吗?”我问她。姐姐没有看我,脸色惨白,白得骇人,眼睛直视着前方,牵着我来到了主人的房间指着**已经熟睡的主人说,“杀了他,现在就动手,以后我怕你没有机会了……”“嗯。”我点点头。落地窗帘此时是拉开着的,月光洒满了半个房间,我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慢慢向床靠近,当时我心里很纳闷,姐姐就站在我的身后,为什么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呢?“快去,这时候你看不到他的眼睛,不会没有勇气。”姐姐在我身后催。我的手在发抖,摇晃着来到了床边,我的影子将主人整个地罩住了,我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却看不到他的脸,我记得他有一张很英俊的脸,十年前在血光中第一次见到他时就预示了会有今天,我跟他注定只能在血光中道别。我在心里说,对不起,先生,不是我存心这么做,而是你犯下的罪只能用你的生命来赎,因为你的罪,活着的人,躺在地下的人都在受罪,虽然我知道你对我很好,面对你我常常失去直视你的勇气,可是没有办法,为了我们大家都得到解脱,请你接受我这一刀吧,对不起……“杀了他!不要犹豫!”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冰冷似铁。我手中的刀慢慢向下移动……突然,主人哼了声,好像在说梦话,将平躺的身子侧了过来,我吓得倒退几步,刀掉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主人立即被惊醒,眼睛倏地睁开了,月光将他的脸照得清清白白,他揉揉眼睛,以为是做梦,“幽兰,是你吗?”我回头向姐姐求救,可是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姐姐的人。而我的主人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醒过来了,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满脸惊诧地打量我,“怎么了,幽兰,你怎么会在这?”说着就伸手拉我,稍稍一带,我就被他拉到了床边。“酒?你又偷喝我的酒了?”他的鼻子很灵敏,闻到了我身上的酒味,暧昧地笑了起来,“想喝酒就跟我说嘛,我陪你喝啊,傻瓜!”我拔腿就往门外跑。主人反应很快,跳下床就将我拦腰抱住甩到了**,牢牢控制住我的身体,“放手,放手啊!”我拼命挣扎,踢打他。“好美,幽兰你好美,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才不管我的挣扎,疯狂地亲吻下来,我将头偏过去,他就吻我的脖子,手很快伸进了我的睡裙,而就在我偏过头时,我又恍然看到了落地窗帘外边的阳台上站了个人,一身白袍,正是姐姐!我好像在叫她,可是她像没听到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对着月光,脸还是惨白,一双眼睛鬼火一样地瞪视着房间的一切,发出幽怨的寒光,两行清泪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淌了下来,接着她缓缓转身,爬上阳台,纵身一跃……“姐姐!”我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推开主人,滚下床爬起来就往阳台上扑,可是阳台下面是花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我疯了似的爬上阳台,半边身子都翻上去了,主人已经扑过来,一把抱住我,“幽兰,幽兰,你干什么……”“姐姐!姐姐!”我凄厉地惨叫着,完全失去了理智,抓住阳台的镂花铁栏杆就是不撒手,主人拖我不动,就掰我的手,“幽兰,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样,是我不对,我该死……”“姐,带我走,带我走!”我哭得声嘶力竭,出了一身的汗,最终还是被主人从阳台上拽了下来,我还在哭,直到最后,意识模糊。我醒来的时候,月光已经变成了阳光,落地纱帘被从阳台吹过来的晨风撩得老高,阳台?我的卧室没阳台啊?可是房间却很熟悉……主人的房间!我一个激灵从**坐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还好是穿着的,四处张望,正好看见主人从更衣室走出来,刚刚换上一件蓝色衬衣,脸上刮得干干净净,显得很精神,“幽兰,你醒了?”他很惊喜,微笑着走过来要抱我,我抓起一个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滚,给我滚!”“幽兰,你别激动,冷静一点,听我解释……”“我不要听你解释!”“我没有对你怎么样,昨晚你喝醉了,胡言乱语,还要跳楼……”我疑惑地看着他,跳楼?我昨晚要跳楼吗?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你咬的……”主人说着伸出手腕给我看,果然有两排鲜红的牙印,我还是很疑惑,这是我咬的吗?“怎么,你不会怀疑是我自己咬的吧?”主人坐到床边,看着我很心疼,伸手抚摸我的脸,“你放心,我没有碰你的,你当时那个样子谁敢碰你啊,一直哭,把我吓坏了,不知道你是酒喝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幽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那样?我听见你一直在叫‘姐姐’,你还有姐姐的吗?”他不说这两个字还好,一说就如万箭穿心,我立即竖起了全身的刺,“走开!我要回我自己的房间!”说着我就掀开被子跳下床,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将一脸愕然的主人关在了房间内。我心神俱碎地回了自己卧室,倒在**动也不想动。我想我真是没用,千辛万苦来到他身边,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杀他,就是杀不了他,难怪姐姐用那么幽怨的眼神看着我,要跳楼。想必她对我已经很失望了!我对自己也是失望透顶,我太小看了这个男人,他身上有种魔力,让靠近他的人不论抱着怎样的杀机,都会不知不觉失去抗争的勇气。现在我是强撑着的,还能撑多久,我完全没有把握,真不知道最后是他死在我手里,还是我死在他手里,或者是同归于尽……电话响了。我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对方就说:“今晚后山墓地见。”起风了。还不到傍晚天色就暗了下来,乌云滚滚,突如其来的大风将花园里的蔷薇吹得东倒西歪,残花遍地。主人出去应酬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坐在卧室的窗户边看着被狂风摧残的蔷薇黯然神伤。看样子那些花撑不了多久,明早必是片花不留,主人说我是蔷薇的化身,这是不是暗示我跟那些花儿会是同样的命运?晚饭主人没有回来吃。梓园的灯还是一样的辉煌灿烂,却掩饰不住内在的凄凉和荒芜,除了外面的风声,整个庄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十一点多,佣人们大多已经睡了。我穿了件羊绒大衣裹着围巾出了门,穿过后花园的灌木丛,径直上了后山。山上的风更大,没有月亮,暗藏在路边花草丛中的灯虽然亮着,却对抗不了地狱一般的黑暗,发出的光很朦胧,绿莹莹的,像无数幽灵的眼睛。墓地更冷清了,石阶上尽是落叶,两边的长明灯是亮着的,哭泣的天使雕像在长明灯的映射下仿佛被赋予了灵魂,栩栩如生中透着诡异,凝神静听,似乎能听到天使还在“哭泣”。我看着墓碑上那个女人的照片突然觉得她很可怜,都入土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哭泣的,就算你从坟墓里爬出来又怎样,依然阻止不了那个男人寻欢作乐,虽然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还爱着你,念着你,夜夜都站在卧室的窗前望你,那只是他对现有的麻木生活感到无助而已,他“寻欢”寻到麻木了,一定是为你吗?他是个与生俱来就疲惫和孤独的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无力改变什么,才把一次偶然的爱情当做了生命去经营,或许你和他这样的结局最好不过,如果你还活着,如愿以偿嫁给了他,最后可能还是拥有不了他,因为他改变不了自己风花雪月的本性,这是他们这种家族的人的通病,最后你不被气死也要在漫长的等待和哀怨中孤独到死。我在心里说的这些话你能听到吗?我是在跟你说,还是在跟我自己说?其实我的境遇比你好不到哪里去,明明活着,却已经死去,有时候我真希望跟你一样躺进去……可能你会怨我,憎恶我,怪我不该处心积虑地来杀他,可是如果你知道我背负着怎样的仇恨,你或许会改变看法,人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谁愿意去杀人呢?因为这个仇恨,我才剥了自己的皮,换上现在这张脸!三年前躺在手术台上时虽然神经被麻醉,但满眼都是血的情景至今还在脑海中浮现,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满眼血光中,这是我和他的宿命,血的开始,必定就是血的结束,没有办法的事情。“对不起,我来晚了。”约我见面的人来到身后。我没有回头。“没关系,我也才来。”“今天的风有点大,你不冷吗?”他站到了我旁边,也穿着大衣。“还好。”我回答,还是没看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侧着脸看着我问,“还要不要紧?”“不碍事了。”“真是让我很担心……”“你不用担心,这次谢谢你了。”“谢什么,又不是我救的你,我只是给他报了信而已。”“如果不是你报信,他又怎么会从巴黎赶回来呢?”“我劝你还是离开梓园吧,你会死掉的。”“为什么劝我?你不是也一样恨他们吗?”“恨归恨,可死有时候是一种解脱,我都没解脱,怎么可能让他解脱?”“那你……”“我只是想让他失去,失去他拥有的一切!”“可我要的就是他的命!”“你要不了的。”“凭什么这么说,如果我下定了决心,随时都可以。”“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对付,他看上去好像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看得清,他是高智商你知不知道?说不定他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了。”我的心一阵狂跳……“我没说错吧,可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是没有挑明而已。”“也……也不一定的。”我心乱如麻。“什么不一定,而是肯定!他绝对没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从他的经商之道我就发现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看他一天到晚玩,逍遥快活,生意上的事管得很少,可是他的事业却一样越做越大,他在心里运筹帷幄呢,做什么都是算准了的,而且总是算在别人前面,要想夺他的先机,很难!我现在都怀疑,我有没有把握赢得了他……”我连连摇头:“可我还是不能这么放弃。”“我不是要你放弃复仇,而是要你放弃以这种方式复仇,这样会把你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况且梓园是个黑洞一样的地方,暗藏了很多罪恶,又不是住着朱道枫一个人,他并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谁晓得下次你有没有逃脱的机会。”“就算我杀不了他,也不要他好过……”“像上次你给他送棺材一样,让他害怕?你看他怕了吗?他还把你送的棺材做成了艺术品,明摆着就是做给你看的……”“抱歉,这个我不想多说。”“那我不说了,你还在写小说对吗?”“是的。”“不要把自己当成书中人,你可以操纵书中人物的命运,但现实中人的命运自己是很难掌控的,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我该回去了,晚了怕他追问……”“好的,那你小心一点,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我会的。”于是我们就此话别,他直接下山从围墙外离开,我则从原路返回了梓园。还没上楼,就发现我的主人等候在客厅的壁炉边,开了盏小灯,幽暗的灯光下那副棺材显得阴森诡异,墙上还挂着他的“遗像”,猛一看以为是棺材里爬出来的鬼坐在那儿。“幽兰,上哪去了?”我知道他会问。“出去走走。”“这么晚了,外面风又大,可不是散步的好时候。”我没理他,径直上楼。他马上跟了过来,在我进房间前拽住了我,“幽兰,我想跟你谈谈……”“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早就想找你谈……”我的心又开始狂跳。他要跟我谈什么?“走,到书房去,那里说话比较方便。”说着就搂着我上楼,进了书房,他拉我坐在沙发上,点根烟,吐了几个烟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想跟你讲个故事。”“讲故事?什么故事?”我强装镇定。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笑着看着我,说,“真的想听?好,我给你讲,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有一次我从国外回来,晚上举行Party,来了很多客人,其中有一个客人叫Lisa,是我在意大利认识的女朋友,我们上过几次床,说红颜知己也可以……”我赶紧别过脸,拉开他的手,起身坐到他对面。“干吗,都是成年人了,说这个没关系吧?”他看着我笑。“我想去睡了。”说着我就站起身。“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怕了你了,”他连忙拉我坐下,接着讲,“当时我跟她坐在楼梯口的沙发上聊天,还有一个叫牧文的朋友也在场,正聊得高兴的时候,突然Lisa一声尖叫,差点晕过去,我们问她怎么了,她就指着书房的方向连声说‘怪物,怪物……’,我们连忙跑进书房,刚开门,就看见一个人影从阳台上跳了下去……”我背上一阵发冷……他却接着说:“我们赶到楼下花园的时候,没有见着人,却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发现了一件破旧的大衣……当时拿着那件大衣,我忽然想起几年前发生在梓园的一件惨事,有个孩子闯进庄园被狗咬伤,面容被毁,我本来是要尽全力救那孩子,不巧家母突然病重,我只得赶回香港去看望母亲,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医院的护士说孩子拆纱布的第二天就不见了,我动用一切力量去找,始终没线索,谁也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但我一直很惦记那孩子,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她还会再出现,所以当庄园里突然被人发现有怪物时,我就怀疑她就是那孩子……”说到这里,他抬眼定定地看着我,目光穿过烟雾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好像我身上藏了天大的秘密,他急于想知道。“后来呢?”我镇定自若地问他。“后来?”他眉毛一扬,不知不觉已经抽完了一根烟,“后来还需要我讲吗?”“为什么不需要?”我兵来将挡。“不讲了吧,幽兰,”他看着我,目光闪烁不定,“我给你讲了故事,你是不是也应该讲讲你的故事呢?我从没见你谈过自己,我对你的了解很少……”“没什么好谈的!我不是你故事里的那个孩子!”“幽兰……”“我去给您冲杯咖啡,咖啡可以醒脑。”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一带上门,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怀疑了!他真的怀疑了!是什么时候暴露身份的,他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孩子?难道他真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不,不,他还只是怀疑,他并没有肯定不是吗?我强迫自己镇定,进了厨房还在发抖,一杯咖啡冲了几次才冲好。“味道不错。”他优雅地端着杯子,优雅地冲我笑。我懒得理他,走过去帮他整理书桌。书桌上并不太乱,就放了两本书,还有一个笔记本。一张泛黄的信纸映入我眼帘,上面写了笔迹不同的两段话,只瞟了个开头我就知道是谁写的。六年前的东西他居然保留到现在!“这段话写得蛮有意思,你看看。”他突然来到我身后。伸出双臂从后面抱住我,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您别这样,先生。”我试图拉开他的手。可是他箍得很紧。“你要我怎样呢?”他凑到我耳根说话,一股浓烈的咖啡味温暖而沉醉。“我很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想要我怎样你才肯敞开心扉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先生。”“别叫我先生,已经更正过你N次了,你怎么就没记性?”他越抱越紧,嘴唇就要贴着我的耳朵了,越克制,呼吸越重,“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蔷薇花一样的,告诉我,怎么这么好闻?”我使劲拉他的手,明明给他冲的是咖啡,怎么感觉他像喝醉了酒似的,晕晕乎乎颠三倒四,暧昧的气息似股暗潮汹涌而来,我快招架不住了。因为他的味道真的好闻,仿佛是吹过田野的风,清新悠远,有着森林的味道,每次从他身边走过,我都要克制自己别被这味道吸引。现在我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围着,他的身体紧贴着我的后背,我很明显地感觉他身体某处在微妙地亢奋。我越想逃离,他箍得越紧,像把钳子似的,似要把我嵌入他的生命。突然他的手松开了一下,我借机挣脱他的怀抱,刚转过身他就将我仰面扑倒在书桌上,按住我的双手瞅着我呵呵地笑,原来他是有蓄谋的。他的吻雨点般落下来,我躲不掉,推不开,又踢又打,他招架不住,双手捧着我的脸狠狠地说:“你不可以拒绝我的,幽兰,昨晚我就想要你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没办法的,得不到你我会疯掉……”“我会杀了你!”我也狠狠地叫。“是吗,你要杀了我,”他的眼圈发红,表情痛苦地抽搐,“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你拒绝我的爱,就是在杀我,每拒绝一次就是一刀,我会被你一刀刀地割碎……”这个疯子!他还以为我在跟他说情话呢!我用力推开他,喘着气冷酷地瞪着他说:“先生,您别逼我,在我还没想好怎么杀了您的时候,最好别逼我,否则您会死得很难看!”他笑了起来。“幽兰,你真是可爱,你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可爱,我喜欢看你生气,你很少给我笑脸,你生气了,至少让我感觉到你是生动的,比冷冰冰的要好……”他走近几步张开臂膀,试图再次拥住我,我跳开,拔腿就跑,一口气跑下楼关上房门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门对面是梳妆台,镜子里的那张脸精致到极致,皮肤通透如白玉,眉眼盈盈,谁能想到这曾是一张爬满伤疤的恐怖的脸啊,如今这张脸整个地被恐惧笼罩,还有愤怒和迷茫。那是我的脸吗?我怎么看着这么陌生!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如果我再不下手,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动手吧!不能再等待了!第二天早上,我没有下楼到餐厅用餐。他派人把早餐送到房间来我也没吃。我站在窗前目送他的黑色奔驰驶出梓园大门。一整天我都没出房间的门。书桌上的小说稿摊开着,一个字也没写。但我的心里却似乎已经有了草稿。晚餐的时候我下楼了。他见到我很高兴,问我早上怎么不吃早餐,中午吃了没有。我没回答他,一直低头看着盘中的食物。他还想说什么,见我不理他,只好埋头吃自己的。最后的晚餐,我突然想到了达·芬奇的一幅名画。我抬头盯着他看。像看达·芬奇的画。“看什么,不认识了吗?”他察觉我在看他。“你很像一个人。”我忽然说。“像一个人?”他马上来了兴趣,“像谁?”“我小说里的一个人。”“小说?你……你会写小说?”他很惊讶。“看过《双面人》那本书吗?”“没看过,听说过,怎么了?”“是我写的。”他瞪大眼睛。嘴巴张成了个“O”型。“原来你是个作家。”“谈不上,就是个写书的。”“那,那你怎么到这来……做佣人?”“体验生活吧,因为我现在写的这部小说需要这方面的素材。”“不可思议!”他满眼放光,连晚餐也不吃了,坐立不安,激动不已,“我明天就找你的《双面人》看,然后再设想你现在这部小说的内容,一定很精彩,真没想到你是个作家,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气质非凡,不像个普通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你是个作家,上我家来做卧底了……”“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我装出很惭愧的样子。“没关系,这样才刺激啊,幽兰,你越来越让我激动了。”他搓着手,简直要手舞足蹈了。“可是写得不是太顺利。”我脸色黯淡地说。他马上问:“怎么不顺利呢?”“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进入不到状况,写不下去了。”“怎么会呢?”他皱起眉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要的就是这句话!“你帮我忙?”我故意问。“是啊,只要我可以帮得到,我一定全力以赴。”我笑出了声,“其实……很简单,你就充当一下我小说里的人物,我们配合着演示一下小说中的情节,让我真实地体会人物的感觉,然后把这感觉写出来。”“可以啊,听上去很好玩的,像演戏一样。”他拽过我的手满脸泛光。“那我先告诉你小说情节,我们再上楼去演示好吗?”我用最魅惑的笑容引诱他。他简直晕头转向了,连连说:“好,好,你说,我照着办。”我天真地笑着,点点头。“这是个谋杀的故事,主要情节是这样的:男主人公失去了最爱的妻子,他一直很怀念她,可是他后来的婚姻很不幸福,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女人,他爱那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却背弃了他的爱,他很绝望,万念俱灰,于是想到了死,他给那个女人写下一封遗书,然后就服下毒药自杀了。”他瞪大眼睛。震惊、疑惑、伤感写满他的脸……半晌他才说:“你……怎么想得出这样的故事情节?”“写书的嘛,上天入地,什么都可以想的。”我面不改色。“可你不是说这是个谋杀的故事吗,这男主人公是自杀的啊?”他有些不解。“看上去是自杀,实质是谋杀,谋杀者就是那个背弃他的女人,她用爱谋杀了这个男人,‘爱’是她想到的最尖锐的武器,无坚不摧……”还是震惊、疑惑、伤感……半晌他才说:“你说得没错,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尖锐的武器,无坚不摧……”“对,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你真是个杰出的作家。”他由衷地说。“过奖,搞创作的人都有点不着边际,你别见笑,如果觉得有困难,就算了。”“谁说我有困难,”他居然不知道我在欲擒故纵,连忙说,“能充当你小说里的人物,我真是万分荣幸,等将来小说出版后,我要做第一个读者。”他憧憬着,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说吧,我们怎么做?”我就把他带到书房,拿出纸和笔摊到他面前,交代道:“你先写遗书,写完后再到卧室,服下毒药……”“遗书?怎么写?”他拿起笔不知所措。“别急,先慢慢进入状况,我来念,你来写。”“好,你念。”我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表现太让我满意了!“听着,照我的写!”我双手支在书桌上,俯身看着他,“亲爱的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晴是谁?”他打断我。“哦,是背弃他的那个女人。”我解释说。“好的,接着念。”“我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其实是拜你所赐,我那么爱你,用尽我生命的全部力量去爱你,可是你却背叛了我,亵渎了我的爱……在认识你之前,我也爱过,我爱我已经亡故的妻子,她离开我后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爱的,后来认识了你,我将对她的爱转移到你身上,如同是一个赌注,我押上并预支了未来的全部幸福,可是却输个精光……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具被掏空了的躯体,没有灵魂,没有爱情,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不可能再期待又有谁来取代你的位置,我赌不起,也输不起了,你是不是很高兴,你会想自己有多么了不起,轻而易举地就将我杀死,用爱的武器将我杀死……”我念不下去了,泪水滴落在他的书桌上。他也写不下去了,手在抖,嘴唇在抖,整张脸白得像剥落的墙皮。“还……还要再写吗?”他抬起头问,无边无际的痛苦将他的目光绞碎,散落在书桌上。“如果写不下去了,就别写了,署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了。”我的心底也在发抖。“署上我的名字?为什么要署上我的名字?”他疑惑地问。我早有准备:“这样才有真实的感觉啊,你将你真实的感觉告诉我,我再把这感觉真实地写入我的书中……”“哦,好的。”他如我所愿在遗书的最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给我看看。”我拿过他的遗书。很满意。一切都是照计划进行。“幽兰,我觉得你好残忍。”他站起身,定定地看着我,说,“你怎么让书中的主人公死得这么惨?爱的武器,没有比这武器更残酷的!”我迎接着他的目光,笑而不答,顺手拉拉他西服的领子,整理他的衬衣,很亲昵的样子。他反应好快,就势搂住我的腰,贴上自己的唇。这一次我没有拒绝。满足他吧。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他的吻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湿润绵软,舌尖滑动如小蛇,恨不得将我整个吸入,那一刻天地万物都在旋转,身子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灵魂就要随他而去……他已经很激动了,手早就没在我的腰间,不知何时已滑进衣内……我的耳根、脖颈也被他的吻肆虐得快要失去知觉,这个时候我想推开他已经不可能了,他将我一步步地往后推,最后将我推倒在沙发上。他褪下我的衣裙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震惊不已,仿佛是一种归宿,游荡无所寄托的灵魂突然着了地,我竟是那么快乐,欣慰,发疯!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明明是第一次,明明不爱他,怎么像失散多年的恋人般恨不得嵌入他的身体发肤?可是由不得我多想,我在他**万丈的冲撞下已经粉身碎骨,我搂着他的脖子任由着他,泪流满面。当最后一刻来临时,我们都滚落到了地毯上。我埋头低声饮泣,久久不能平息。“幽兰,我的幽兰,”他抱住我,将散落一地的衣服捡起披在我身上,抱着我,情绪完全失控,“老天,怎么会这样,跟你是第一次,竟然像是在一起很多年,救救我,幽兰,我快死了……”“我不能自救,只有你才能救我,爱是唯一救我的方式,这么多年我一直知道你就隐藏在我周围,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为了你的小说,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渴望得到你的爱……”“爱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我突然恢复了意识。真实的感觉回来了。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刚才干了什么?跟他**?!“幽兰,你不会杀我的,你只会爱我,我感觉得到。”他捧着我的脸吻着我脸上的泪痕,语无伦次,“我这么爱你,你怎么可能杀我呢?”半个小时后。我哄他躺在了卧室的**。“我不会杀你的,我从来只在小说里杀人,这就是当做家的吸引力,没有什么职业比当做家更自由,在文字的世界里,我可以是公主,可以是乞丐,可以是侠女,也可以是杀手,一个人一旦迷上写作就会乐此不疲,像吸了鸦片般欲罢不能。”我继续哄他。“真羡慕你。”他看着我满脸迷茫。“要不要继续?男主人公写下遗书后,回到卧室服下毒药,永远地睡了过去,没有痛苦,非常平静地睡了过去……”我引着他走向“故事”的终点。“好,照你说的做吧。”“我就去给你端碗夜宵,小米粥,你就当里面放了毒药,喝下去……”“好的,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厨房。在事先准备好的小米粥里放入白色粉末的时候我还是犹豫的,但是容不得我思考,我不敢思考,直接端了粥就上楼回到他的房间。他静静地躺在**,远远地看着我微笑。“粥弄好了,你喝下吧。”我把碗端到了他面前。他看都没看就接过去,瞅着我一动不动,忽然说:“你喂我喝。”我心底又是一阵颤抖,答应了他。窗外明月如钩,繁星闪烁。时间仿佛凝固。他一口一口地吃着我喂的粥,脸上始终带着微笑。那笑容让人感觉他是个天使,我却成了魔鬼。没有人天生就是魔鬼,就如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天使一样。也没有人愿意变成魔鬼,就如没有人不愿意成为天使一样。这是我小说里的一段话。苍天作证,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杀这个男人,佛说,有因就有果。正是这样的!“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他伸手拭去我的泪。“我好像已经进入小说的情节了,你呢,进去了吗?”“当然,我早就进去了,不过我想问你,我死后,不,书中的男主人公死后,女主人公怎么样了呢?”“她……这个还没构思好呢。”“我想知道结局。”“没有开头怎么会有结局呢?”“开头是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想知道?好吧,我讲给你听,”我一边喂着他小米粥,一边像讲故事似的轻轻地说,“那个女主人公其实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杀那个男人,她是背负了深仇大恨,没有办法解脱自己才想到要去杀了他的……她的仇恨源于她家人的亡故和离散,在认识这个男人之前她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她还有个姐姐,很漂亮,如花似玉,可是姐姐被那个男人看上了,玷污了,姐姐投河自尽,父亲为了给女儿报仇开车去撞那个男人,结果没撞死那男人,自己却先死了,父亲死后不久,母亲也疯了,最后竟然被那个男人的父亲骗走,至今音信全无……”他听得呆了,靠在床头一动不动,两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淌下……“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当年还只有十三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她跑到那个男人住的地方去找母亲,结果被一条恶狗咬伤,毁了容,老天似乎要将这个孩子置于死地,可是因为心中不灭的仇恨,那孩子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恢复容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用爱杀死那男人,她没有别的武器,只有爱……”讲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而**的男人,眼神已经涣散,昏昏欲睡。我放下手中的碗,替他盖好被子,微笑着说:“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女主人公要男主人公死了吧?”他已经无力说话。点点头。“恨我吗?给你讲这么残忍的故事。”我抚摸他的脸。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摇摇头。“谢谢你的理解,你安静地去吧,到了另一个世界,请记得一定要向我的家人忏悔,请求他们的宽恕,让你来世再为人……”又是两行泪在他眼角淌了下来。他吃力地抬起手抚摸我的脸,嘴唇颤抖,呼吸很困难,却依然清晰地说:“谢谢你,幽兰,让我……知道这一切……”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耷拉下来,可是他还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语不成句,“我……我从不后悔把你留在身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带着爱离去,我……很满足……”“别怪我,先生,这么多年我就是为了这一天,心中的仇恨早就把我变成了鬼,我活得像个鬼,没有爱,不能爱,虽然明知你爱我,却无法接受,不能接受,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做你的爱人,这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还,但前提是你欠我家人的必须这辈子还……请放心,我会遵守承诺把你写进书中,你应该知足的……对不起,先生……”可是他已经听不到了。眼睛已经合上,前尘往事已随风而去。去吧,我目送你去,请记得一定要向我的家人忏悔,来世清清白白地再为人……我将他的身体放平,抹去他的泪痕,整理好他的仪容,就像当年在停尸房做的一样。然后我将那封遗书放在了他床头。关掉灯,轻轻带上门。我走得很从容,离开梓园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部没完成但即将完成的小说稿。小说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就叫《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