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在这?”秦川忽然就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和父亲,满脸是泪,眼睛通红,跳起来吼,“说!你们怎么在这?谁要你们来的?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妈,是你们!”“小川啊,我就是想看看你妈……”父亲扑过去抱住儿子。秦川一把推开他,咆哮如雷,“你有什么资格来看,三十年前你们朱家就想弄死她,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活到现在,你们又来逼她,你们知不知道她从不见任何生人,你们来见她就是逼死了她,还我母亲,你们还我母亲……”说着就去揪父亲的衣领,朱道枫拉开他,他又跟朱道枫纠缠在一起,把他差点推到火海里去。“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我恨你们,我要用我的余生来复仇,我要你们偿还这一切,你们必须还……”这是秦川最后抛下的话,当时他的样子完全失去了理智,衣衫不整,满头满脸都是烟灰尘土,英俊的脸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就像个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咆哮着,似要将朱道枫父子碎尸万段。第二天,朱洪生去殡仪馆看秦母,也被秦川赶了出来,还当众被骂作“老不死”的,朱洪生没说什么,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谁都不见。连朱道枫敲门都不管用。他问司机小王:“人烧成什么样了?”“快别问了,很惨,已经烧焦了,缩成一堆,”小王啧啧直摇头,“放在棺材里盖着的,没给人看,听说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被烧过一回,整张脸都毁了……”“是吗?”朱道枫并不惊讶,因为他听幽兰讲过,秦川母亲的脸曾被大火烧毁,当时幽兰还劝他别去看秦母,他不听,结果酿成今天的惨剧,老人一定是无法面对他们父子才自焚的,难怪秦川的反应这么激烈,在他的概念里,他们父子无疑就是直接凶手,若不是他们执意去看秦母,老人就不会死。倾城……朱道枫开始回忆这个女人,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个美丽得无法形容的女人,正如她的名字,貌可倾城。当年她进梓园的时候,朱道枫还很小,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倾城很喜欢他,经常给他讲故事,喂他吃东西,朱道枫身为朱家小少爷(后来又有一个弟弟),围着他身边转的人很多,奶妈保姆一堆的人,但却很少有温暖,因为母亲在父亲娶继母前就去了香港,而父亲整日忙事业,根本顾不上管他,美丽的倾城无疑给了他短暂的母爱,这也是他一直对这个女人铭记在心的原因。那个时候倾城已经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没事就逗朱道枫,问他:“威廉,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弟弟。”“为什么呢?”“女孩子太喜欢哭了。”“弟弟出生后,你会保护他爱护他吗?”“会,谁欺负他我就打他。”“真乖,你们一定会是好兄弟……”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弟弟就是秦川,可他们是好兄弟吗?朱道枫一想到这里就抑制不住悲伤,倾城失踪的时候他还小,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回来后没见到倾城简直疯了,他跟继母吵架,如果不是继母当时也怀孕了,他肯定还会动手,后来继母生下少宇,一满月父亲就跟她离了婚,此后一直独身,直到遇见幽兰的母亲。父亲很少提起这些事,很忌讳,朱道枫也不便问,上一辈人的恩怨不是他可以理解的。可是现在呢,上一辈人的恩怨却延伸到了他身上,让他措手不及,无法面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一生总是这样面对这些他难以面对的事情,原以为失散三十年的兄弟相逢会给这个家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喜悦,却不想是今天这个局面,他恐惧,非常的恐惧,从知道秦川的身份后,他就被这恐惧所纠缠,这个看似满脸阳光的年轻人心底的仇恨足以毁灭整个世界,朱道枫原想以自己的真诚和宽容来打动他,哪怕是知道他联合淑美堂的老板松本来对付自己,他也可以视而不见,甚至想跟他分享拥有的一切。可是秦川会领情吗?朱道枫是可以和他分享所有东西,怕就怕你给他的他不要,你舍不得的他要来夺,朱道枫舍不得什么呢?除了幽兰,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对啊,就是幽兰!这也正是朱道枫恐惧的缘由,秦川知道幽兰在他心中的地位,而且已经表现出对幽兰的好感,如果他真的横插一刀,朱道枫就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了。幽兰在得知秦川母亲自焚的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怎么不说话?”朱道枫很想知道她的态度。“你想让我说什么?”朱道枫长叹一口气:“唉,都怪我当初没听你的,跑去看老太太,结果……秦川现在恨死我了,对我父亲的打击也很大……”“你们家的冤孽太深了!”幽兰的表情异常冷酷,“你父亲还不相信报应,可是这么快就实现了……”“幽兰!”秦川母亲的葬礼举行之前的那个晚上,朱道枫和父亲进行了一次长谈。一夜之间,朱洪生的头发全白了,苍老了十岁都不止。他睡在躺椅上,面朝着窗外,背对着朱道枫,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整个世界在他眼前一片黑暗。他闭着眼睛,脑子里闪出很多人物的面孔,有三个太太的,有在他生命中短暂停留过的女人的,有去世了的两个儿子的,也有倾城的,幼仪的,所有这些面孔在他脑海里晃来晃去,没有半刻歇停。他们在他的生命中来的来过,去的去了,除了一些破碎的记忆和伤痛,什么也没留给他。尤其是那些女人,当初得到或拥有她们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胜利者,轻而易举地就霸占了她们的青春,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上了当,那些女人走走停停,没有一个生死相随地留下来过,只留下痛苦的记忆来折磨他的余生,毁灭他的意志。这其中就包括倾城。时隔三十年,如果没有手上这张泛黄的照片,他肯定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可在所有经历过的女人中,她却是唯一可以让他用一生去记忆的女人,就连现在的幼仪,说穿了,也就是因为长得像倾城,他才将她留在身边的。三十年……一片火海!什么都没了,他想看看她最后的样子都没有办法,她肯定是恨到了极点,才毁灭自己不让他看到的。倾城,貌可倾城的倾城,就剩下这张照片了,只有这张照片才表明她曾经来过这世上,美丽过,倾城过,消失过,直到最后化成火海里的一缕轻烟。“爸,你没事吧?”朱道枫在父亲身后站了半天,又不见他开口,不知道有什么事。朱洪生说:“我过几天就回美国……”“你身体这个样子怎么走得了?”很难得,他会以这种平和的语气跟父亲说话。“我要去把幼仪接过来,还给幼幼。”他还是习惯叫幽兰做幼幼。“也不用这么急的…”“不,不,我很急,”朱洪生无力地摆摆手,气若游丝,“我怕再出意外,失去你这个儿子,我,我怕遭天谴……原先我是想以她母亲来制约她的,让她不得不跟你生活,生儿育女,我是在打赌,这辈子我从来就没输过,可是这一次我怕了,我已经失去了秦川,不能再失去你,如果她母亲有个闪失,你就会失去她,而我就会失去你……”“是的,她自己也跟我说了,如果她母亲有意外,她不会原谅我们。”听父亲这么一说,朱道枫也紧张起来。“所以我必须马上回美国,把幼仪一个人丢在旧金山,我真的很不应该,她虽然外表看上去很正常,可她毕竟不是一个正常人,到现在还以为她丈夫和大女儿还活着……”“爸,我们家的冤孽是不是真的很深?”“她说的?”朱道枫没吭声。“死丫头,这辈子真是我的克星,”朱洪生若有所思,像是自言自语,“第一次见到她,那小丫头就让我无端地害怕,现在我明白害怕的缘由了,她根本就是个讨债鬼,来这世上就是找我讨要我最珍贵的一切,包括你!”“爸,话不能这么说,是我们先欠人家的好不好?”“是,是我们欠那家人的,我不是没想过还债,可是谁知道越还越多呢?就比如秦川,知道他是我儿子后,我有多高兴啊,比得到整个世界还高兴,梦想跟他们母子重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谁知道老天根本就不给我机会……”朱洪生说到这里已经哽咽,捂着脸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的脆弱,“真的是冤孽,就像那死丫头说的,老天不会放过我们,真的就没有放过,三十年啊,我找了他们母子整整三十年,谁知弄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已经心灰意冷了,再也输不起了,所以才想把幼幼的母亲接回来,让她们母女团圆,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你在一起生活,而不是被我所迫……”“你早该这样!”朱道枫的回答冷冰冰的。“你别恨我,孩子,我不也是想让你得到她嘛,看你那么喜欢,想让你开心一点,跟碧君结婚这十年,你一直就郁郁寡欢……”“爸,你还是本性难改,以为我还是小孩子,我喜欢什么你就送我什么,就像小时候你买玩具给我一样,为的就是逗我开心,可幽兰不是玩具,她是一个完整的人,有思想有情感,你没有尊重她,没有把她当人,又怎么可能让我得到她?你从来就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考虑过问题!”朱道枫很不客气,本来看父亲遭此打击,他想收敛一点的,对父亲好一点,至少不必刺激他,可是他实在灰心透了,他的父亲,这个霸道的男人竟然以为感情是礼物,可以馈赠的,难怪他这一生这么失败!朱洪生回头看看儿子,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他也真是死心了,这小子继承他最多,但却最不像他,以他对女人优柔寡断的态度,他怎么能够得到自己的幸福!“真是个混账东西!”他想了半天只骂了这么一句。“那也是你生的!”朱道枫回答干脆。“你还知道你是我生的?”“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是你生的。”“你……”朱洪生气得发抖,如果不是因为几天没吃东西,没有力气站起来,他真想扇他两巴掌,可是……这是他的孩子啊,仅存的一个!秦川是不要指望了,这辈子别想他会叫自己一声父亲,操劳半辈子,朱洪生突然觉得自己很“贫穷”,除了眼前这个处处跟他作对的混账儿子,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拥有什么?一想到这,他的情绪缓和了些,重重地叹口气,岔开话题,讨论秦母的葬礼:“我是不能去了,你去吧,毕竟是兄弟,他再不认我这个父亲,应该不至于把你当仇人,你不要计较他对你怎么样,刚刚丧母,脾气不好是难免的,等他冷静些了,你找他好好谈谈,只要你们兄弟和睦,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朱道枫也叹口气,不说话。“你叹气干什么?”“爸,如果他跟我争什么,你说我该让步吗?”谢天谢地,他还是记得叫自己爸爸的。“当然要让步,他是你弟弟,是除了我和你母亲外,这世上你最亲的人,你有什么不能让给他的呢?”朱洪生说。“如果他要的是我最珍贵的呢?”“那也给他,再珍贵也比不上骨肉至亲,你已经失去了两个兄弟,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手足更重要的?”“可如果他要的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东西呢?”“你想说什么?”朱洪生疑惑地看着儿子,虽然几天未进食面容憔悴,可目光仍然犀利如刺,“你该不会是想说他要跟你争幼幼吧?”好厉害,姜的确是老的辣,一眼就看穿了!“如果是呢?”朱道枫询问地望着父亲。“老天,那这太可怕了!”朱洪生骇恐地瞪着眼睛,“那丫头岂不真要成我们家的克星?”葬礼这天下起了雨,幽兰刚好出院,执意要去,朱道枫拗她不过,只好开车载着她一同前往。“你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殡仪馆那边很冷的。”朱道枫很心疼她的身体。“我在那边待了三年,我知道的,不用你说。”“你在殡仪馆待过?”“你还不知道吗?”幽兰冷笑。朱道枫差点就要问出口,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但话到嘴边就吞回去了,还需要问吗?他不敢问。雨越下越大,天空阴沉像要塌下来,远处连绵的青山罩在一片雨雾中,风很大,带着刺骨的寒,格外地催人心伤,难道是老天爷也在怜悯逝去的佳人?到达殡仪馆的时候,一下车就看到一身黑衣的牧文和哲明从里面出来,“你们也来了吗?”朱道枫上前打招呼,他也是一身黑西装,外面套了件黑风衣,带着墨镜,凝重的表情掩盖不住由内而发的光芒。“是啊,你们也来了?”牧文问。“嗯,”朱道枫点点头,“他……怎么样?”牧文叹着气直摇头。哲明说:“还能怎么样,谁跟他打招呼都不理。”朱道枫墨镜下阴郁的脸顿时结满冰霜。但他还是要进去的,都到门口了,该面对的始终要去面对。幽兰紧随其后,经过牧文身边时,还算客气地点了点头,可脸上结的就不是冰霜了,是千年冰川。牧文看着她进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对哲明说:“我怎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啊,这个女人很不祥,会带给威廉灾难……”“只怕已经是灾难了。”哲明回答说。秦川是个低调的人,母亲的葬礼也很低调,前去吊唁的人都是自发去的同事和挚友,站在殡仪馆大厅门口答礼的并不是秦川,而是他安排的手下。他自己一个人坐在灵柩旁,表情呆滞,神色凄然,万念俱灰大概就是那个样子。灵堂里哀乐低鸣,布满白玫瑰,正前方的墙上悬挂着秦母年轻时的相片,穿着旗袍,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齐整的刘海下面眉如弯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浅笑盈盈,真的是倾国倾城。没有人不惊讶,秦川的母亲竟有这么美丽!“请让我回到原来的样子。”据说这是秦母留下的唯一的遗言。照片上的样子大概就是她原来的样子吧。幽兰望着那张照片顷刻间泪流满面,原来的样子!她也有过原来的样子,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的样子,往事一幕幕地呈现眼前,十一年啊,她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痛苦地纠缠在这世上,早已分不清什么是原来,什么是现在,原来不是现在,现在也不是原来……“怎么了?”朱道枫按住她的肩膀,奇怪地问。刚才还好好的……幽兰没理他,径直朝为母亲守灵的秦川走去。她一袭黑色束身长风衣,长发垂腰,脸上除了泪,干干净净,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来自黑夜,来自世外,清透得不带一点污染和杂质。秦川本来是面无表情,见她走过来,空洞的眼神忽然就有了活的迹象,继而他又看到了一同走过来的朱道枫,眼中马上又是另一种光芒,利剑般能穿透人的胸膛,那不是一个正常人在正常下的眼神,仿佛走近他的是一个魔鬼,要撕碎他,他必须做出最激烈的反击,尽管此刻他的表情更像一个魔鬼。朱道枫被那眼神震慑到,几乎不敢再靠前。“秦川,节哀……”幽兰朝他伸出手。他隐忍地点点头,站起身,握住她的手,两手一相握似乎立即找到了共鸣点,迅速抱在了一起。“秦川,你要多保重。”幽兰泣不成声。秦川没说话,紧紧抱着浑身颤抖的幽兰,眉头紧蹙,表情异常痛苦。灵堂里的人都诧异地朝这边张望,不明白守灵这么久,对谁都无动于衷的秦川为何对这个黑衣女子这么动情,情绪一下就崩溃到顶点。旁边的朱道枫脸色比外面的天空还阴暗。“别太难过,伯母已经回到了她原来的样子,她是幸福的。”幽兰松开秦川怀抱的时候安慰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回到自己原来的样子,哪怕是死。”“你原来的样子呢?”秦川问。“大概也要像伯母这样,才能回到过去吧。”幽兰回答。“幽兰!”朱道枫打断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没有胡说,人大概只有死后才能回到过去,谢谢你,让我母亲如愿回到过去。”秦川逼视着朱道枫,眼中又闪烁着魔鬼一样的光芒,嘴角竟还带着一丝杀人的笑意。“小川……”朱道枫听到这样的话脊背一阵发凉。“回去告诉令尊,谢谢他找了家母三十年,我会把这三十年欠他的一并还给他,”秦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余下的人生就剩还债了,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也会还。”说着朝朱道枫深深一躬,算是答礼。仿佛是当头一棒,朱道枫摇晃了一下身子,差点栽倒。幽兰连忙扶住他,“我们走吧,秦川,我们走了,多保重。”说着就搀扶着朱道枫转身离去,秦川却在后面又“礼节”地回了句:“二位慢走,改日登门道谢。”返城的途中,朱道枫把车开得飞起来。风在呼啸。雨在呼啸。大地在倾斜。“怕不怕?”他大声地问旁边的幽兰,带着自虐的笑。“不怕。”幽兰视死如归。“想跟我死在一起吗?”“如果你想死,就死吧。”“回答得很不情愿啊,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构思了一部新的小说,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部作品……”“说来听听。”“也是个谋杀的故事,不过是我被谋杀,但归根结底还是我在谋杀,谋杀了别人又谋杀了自己……结局是女主人躺在铺满蔷薇花的棺材里,她的身上也都撒满蔷薇花瓣,这部小说的名字就叫‘蔷薇祭’……”两个月后。朱道枫常常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人生最高的境界是什么?是有所追求,还是无所追求。如果是有所追求,那他现在就是“碌碌无为”,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回到巨石岛的蔷薇园陪伴幽兰,或跟“茶话六君子”谈笑聊天,在他的生活里什么都变得重要,又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在追求又什么都无所谓,自在随意得像一阵风。而如果人生的最高境界是无所追求,那他现在就“修炼”到了家,得道成仙了,他真是觉得自己现在比神仙还快活,心无所求,心中只有希望和爱,挣扎混乱了半生,终于安定下来,平淡地幸福着,幸福中享受平淡。他也感觉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地开阔,像面镜子,人生的很多事情都照得清清白白,过去忙忙碌碌追求的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真正属于自己的就在心灵的最深处,一个是心慈,一个就是幽兰。心慈,虽然她离去已经十几载,但朱道枫现在明白其实自己从未失去过她,她一直活在他的心里,微笑着注视他,就像她曾经说过的,他们就是两个孤独的行者,各自有着各自的人生轨道,上天已经让他们相遇过了,今生他们不可能再相遇,但即使她已经变成了一颗星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她的爱还是会在遥远的夜空闪烁着光芒,守护着他,他无法触及她,却可以感觉她的存在,至少她曾经的存在。而幽兰呢,这个十几年前就潜入他生活的奇异女子现在已经完全属于他,他们现在就生活在巨石岛的蔷薇园,虽然她从来不会很热情,总是淡淡的,如园子里的蔷薇,独自美丽着,自在芬芳着,不会妖媚地去迎合谁,也不会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给你看到她的美丽,却又不会让你看到她的全部,但就是这似近似远的神秘气息让朱道枫着迷,说不清怎么这么着迷,仿佛她就是一片蔷薇的花海,他已经身不由己地陷入这片“海洋”,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漂浮着的,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沉在海底,完全被她的气息、她的芬芳包围,与生俱来就拥有,没有起点,没有尽头……两个月前,朱道枫已经如愿解除了跟碧君长达十年有名无实的婚姻,是法院判离的,也是没有办法才上诉到法庭,因为碧君始终不肯签字,法院宣布两人的婚姻关系解除后,她还要死要活地闹,朱道枫无奈把她澳洲的家人叫过来,让她家人把她接回了澳洲。碧君的家人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们也知道当初碧君是以什么原因嫁入朱家的,也了解她极端的精神状况,闹了这么多年,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朱道枫能跟她保持十年的婚姻本身就出乎他们的意料,离婚是他们早有思想准备的事。而且朱道枫也没有完全对前妻置之不理,不仅安排人在澳洲买了套房子,还定期支付她赡养费,数额足够她生活得很好,毕竟是夫妻一场,他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给了她家人一个交代。父亲朱洪生也已经回了美国,本来是一回去就把幽兰的母亲接过来的,但她母亲在那边还有最后一个阶段的治疗没有完成,跟朱道枫商量后,决定听从医生的意见,结束治疗后再回国。但是幽兰已经和她母亲提前通上话了,是朱洪生安排的,第一次通话就在中秋节的头天,幽兰事先并不知道,她当时正在花园里修剪蔷薇,朱道枫把电话给她时她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而当听出电话是母亲打过来的时候,她顿时哭得接不上气,完全说不好话了,十几年生死不明,十几年的思念,让她的精神在一瞬间崩溃。朱道枫当时站在旁边,估计她母亲也在美国那边哭,母女俩好像没说几句话,就一直在那哭,没有一小时,起码也有大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朱道枫拿过话筒,要她们情绪稳定后改天再通电话。“她……她还活着,老天,她还活着……”幽兰挂掉电话后还在哭,抓着朱道枫死命地掐他,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虽然这么多年没有母亲的消息,但在她的概念里母亲仿佛已经去世,她从未当她还活着,就如很长一段时间她不认为自己还活着一样。朱道枫把哭得快昏厥的幽兰紧紧拥在怀里,她怎么掐他,他哼都不哼一声,只安慰说:“别哭了,你母亲马上就要回来的,回来之前你每天都可以跟她通电话,要老这么哭,只怕她还没回来你就先哭死了。”“她还活着……”幽兰抽抽搭搭地语无伦次,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唯恐一掉下去刚才的现实又成了梦境。“她当然还活着。”朱道枫笑,把她抱回了屋内。“我还活着……”她坐到沙发上后还在发抖。“你当然还活着,难道我刚才抱进来的是一个女鬼?”“你也是活的。”她越说越离谱,思维完全混乱了。朱道枫看着她混乱迷茫的样子,更加心生爱怜,搂着她说,“你放心,我肯定是活的,很新鲜,比小艾早上买回来的鱼还新鲜。”小艾是他雇来的保姆,照顾幽兰生活起居的。“你不新鲜了。”幽兰说。“怎么不新鲜了?”“你太老了,哪有这么老的鱼……”沉浸在巨大喜悦和悲伤中的幽兰思想完全转不过弯,思维混乱到弄不清自己身处在哪个时空,现实的,还是过去的,还是完全虚幻的,是不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如什么都发生过一样。朱道枫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她从混乱中拉出来:“幽兰,等你母亲过来后,我要当面向她提亲,明媒正娶地把你接进我家的门。”“彩礼呢?”“你要彩礼?”“废话,”幽兰一清醒嘴巴就不饶人了,“娶媳妇不要彩礼的吗?我妈生了我,我自己养活自己这么多年,白给你?”“行啊,你要多少彩礼都不是问题。”朱道枫好喜欢她这调皮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就要去亲她。幽兰把他推开,“我真的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当然,只要我有的全给你。”“好,你听着,”幽兰轻咳一声,眼睛望着天花板,很认真地数起来,“我要你全部的生命和爱,我活着,你就活着,你就是因为我才活着的,你的生命你的爱全都是因为我而存在,所以你记好了,第一,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独自去远行,必须时刻在我的周围,让我可以感觉你的气息你的存在,如果你贸然远行,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你将不会再见到我,见到的肯定不是我。第二,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我是指我活着时,你就只能有我一个,已经不在这世上的我允许你留个位置想念她,你的心里有我,我就存在,你的心开了小差,偶尔忽略了我忘记了我,那么我就不存在了,既不会存在你的心里,也不会存在这世上,明白吗?第三,要因为我幸福而幸福,不能一个人独自幸福,如果我不幸福,你就不能幸福,你未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要让我幸福,与此相违背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能做。那我怎么样才能幸福呢,很多,首先是你要健康,不能生病,生病了我不会伺候你;其次你要快乐,不能忧郁,你不快乐我也不会去哄你;你也不能寂寞,你若寂寞我是不会去给你解闷。你要时刻宠着我,爱我,关心我,把我当你的心肝宝贝,不能让我不开心,也不能让我太开心,不能限制我,也不能完全不管我,不能为我花太多的钱,更不能去注意别的女人,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你要时刻记得,除了你妈,我就是这个世上唯一的女人。第四,暂时想到的就这些,以后随时想起了随时补充……”说完把目光转向朱道枫,老天,这个男人已经傻了,嘴巴张着,眼睛瞪着,好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而且他的眼中闪闪的,像是有泪光,眼底都已经泛红。“没听清吗?要不要我再来一遍?”幽兰冲他挤挤眼,瞅着他笑。他反应过来了,突然一把抱住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幽兰,你这个小坏蛋,死丫头,怎么想出这么多东西……”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浊音,仿佛不是来自喉咙,而是来自心底,她听见他哽咽着说,“我答应你,全答应你,一条都不落下,我卖给你了,押给你了,我就是你的了,不能退货了,也不能出让了,只要不闲置,你怎么使用我都可以,就是报废了你也不能丢掉我,我就是给你利用的,你利用我幸福,利用我快乐,利用我生孩子,多生几个,不能浪费资源,不能让我有机会爱上别人,全世界你就当只有我一个男人,就像我除了老妈,只把你当做这世上唯一的女人一样,你要时时刻刻带着我,白天把我当你的衣服,晚上把我当被子,不能抛弃我就像不能脱掉你的衣服一样,让我给你温暖,给你热量……”“好了啦!”幽兰一把推开他,笑成一团,“你比我还啰唆,刚才的条款里得加一条,话不能太多,要你闭嘴你就闭嘴……”“我闭不了了,”他无辜地看着她,又伸手来拉,“只有一个办法……”说着就把她拽入怀里狠狠吻住了她的唇,咬她的舌头,呼吸着她的呼吸,是的,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一个整体,同命运共呼吸,一刻也不能分离,纵然这世界变幻无穷,也不能让他们在人海里走失,只要有一个消失,另一个就不会存在!存在或消失,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都不是问题,只要能在一起,存在就一起存在,消失就一起消失,如果有一天两个人一起消失,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不再爱了,而是他们已经“远行”,化成了遥远星河的两颗星辰,彼此照耀,围绕着旋转,爱没有止境,就像宇宙没有边际……晚饭,两人一起吃小艾弄的鱼。“嗯,是很新鲜。”幽兰赞不绝口。“难道比我还新鲜吗?”朱道枫一边喝着鱼汤,一边喋喋不休,“我也就是老了点,新鲜还是很新鲜的,就像刚从湖里捞起来的一样,活蹦乱跳,你可以闻闻,还有湖水的味道,不过我真希望我就是这碗里的鱼,被你一块块吃掉,最好连骨头都不剩,吃完了还想吃,回味无穷,然后你又去湖里捞鱼,我又变成一条鱼被你捞起来被你弄着吃,你吃完了更加爱上我的味道,从此你天天去湖里捞鱼,我天天变成鱼被你吃掉,我就是一条长生不死的鱼,来到这世上就是等着被你吃,被你尝,被你回味,被你惦记……”“你还有完没完!”幽兰放下碗筷,在桌子底下对着他就是一脚,“吃顿饭都不能清静,真是比《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还啰唆,你再不闭嘴,我就退货!”一句话就吓住了朱道枫,赶紧埋头吃饭,可扒了两口,又开始了,很委屈的样子:“你怎么动不动就退货呢,多伤感情啊,别忘了,这世上就我一个男人,你把我退了,你难道守寡啊,你还没利用我生孩子呢,怎么能退货呢,我又没有质量问题,又不是伪劣产品,我是绝对的原装正品,做工精良,越用越新……”“朱道枫!”幽兰跳起来,扑过去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打得朱道枫很受用,连连点头:“娘子按摩真舒服,哈哈……”吃过饭两人一起到湖边散步。夜色真美啊,明天就是中秋了,月亮像个大玉盘,倒映在湖水中,一湖的银波荡漾,一层层涌过来,退回去,细细碎碎,湖面像是撒满了银子。对岸是零星的灯火,也倒映在湖水中,鸡犬声,虫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人间仙境融为一体。朱道枫觉得他们就是这巨石岛上的两个活神仙,逍遥自在,在人世,却远离尘世,这种美到极致,让他简直不敢去想象,如果有一天离开对方,他还会不会留在人世。身后是蔷薇花园,他们的房子就在矗立在花园中,他回头看了看,对幽兰说:“我们得在这岛上再盖一栋房子。”“还盖房子?这么大一栋,还不够我们住吗?你钱多了发烧吧。”幽兰自从跟他在一起后,说话很不客气,可是朱道枫觉得自己是个贱骨头,还就喜欢听她这么说话,他解释道,“我们住当然是够了,可是爸妈他们过来呢,我们要是再生几个孩子呢?”“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呵呵,傻瓜,我有外国国籍,生多少个都没问题。”“要生你生,你当我是猪啊。”“我们本来就是非人类啊,住在这岛上的,除了神仙,还有谁有资格住?”朱道枫在背后拥住她,面朝着一湖的银波,幸福也像湖水一样荡漾,“说正经的,我爸已经说了,把我丈母娘送回来后他就不走了,要跟我们在一起生活,你说他就我一个儿子,养老送终是我的责任,不依靠我依靠谁……”幽兰回答道:“我妈当然要跟我在一起生活,你爸,不行,他自个住吧。”“那怎么行呢,他们现在也是夫妻啊。”“我不承认!”“讲点道理嘛。”“没道理可讲,再说了,父子娶了一对母女,住在这岛上像什么话!”“我知道你对我爸有成见……”“那是肯定的,‘成见’这两个字还太轻了点。”“没有商量的余地吗?”“没有!”幽兰斩钉截铁,“如果你爸要过来,我就跟我妈住一边去,你们父子自个过吧,父子团圆,多好!”朱道枫知道她的倔脾气,说一不二,要想在短时间内说服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他是真的希望父母能跟自己同住,这岛上的风景太美,他实在舍不得独自享受。梓园他是不会再回去住了,父亲也表示不希望再回梓园,那里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心慈的去世,十年牢狱一样的婚姻,留下的印记足以让他望而却步,用父亲的话说,那是块不祥之地,他们朱家几代人的幸福都是葬送于此,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再踏入梓园。但是朱洪生并没有明说要跟儿子住在一起,可朱道枫是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固执,也继承了他的智慧,不用动脑子都知道父亲的想法,只是父亲爱面子,又死倔,肯定不会先提出来跟儿子住,他等着儿子开口,他再来个顺水推舟呢。但是幽兰这可是个坎,能不能迈过去朱道枫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尽管她接受了他,接受了两个人即将拥有的未来,但这“未来”里可不包括朱洪生,那仇恨已深植她心底,想连根拔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她现在跟他在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母亲,朱道枫隐隐觉得,她心里似乎很矛盾,虽然她表面说笑,可眼底的忧郁和彷徨却是掩饰不了的,好几次半夜醒来,他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卧室的阳台上发呆,她还是纠缠于过去,若要让她完全投入地去爱一个人,看来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于是他不再提这事,就转移话题说中秋节的晚上,他的那帮朋友想来岛上热闹热闹,一起看花赏月,不知道可不可以。“就是你的那个什么君子?”“是他们,老早就吵着要上岛来玩,我怕你不乐意就一直没答应。”“来啊,干吗不让他们来,这么好的月色就我们两个欣赏是太浪费了,”幽兰对这事很大度,“你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啊,神仙很寂寞的呢。”完了又补充一句,“对了,秦川会不会来……”“茶话六君子”一听说要到巨石岛上来赏月,乐得跟个什么似的,还没到傍晚,就呼啦啦一群人开着车上来了,弄得附近的花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么多高级小车上了巨石岛,这倒不意外,“茶话六君子”到哪都是吸引眼球的。不过这次跟以往的聚会有所不同的是,六君子把家眷或者女友也带来了,因为是中秋,团圆的日子,把太太丢家里自个出来逍遥回去肯定是要跪搓衣板的,所以朱道枫就提前交代了,都把伴儿带过来,大家一起团圆。蔷薇园齐刷刷停了五辆小车,加上朱道枫的,不多不少刚好六辆。屋内灯火通明,欢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也是蔷薇园自修建以来第一次招待客人,为了让大家吃好玩好,朱道枫把梓园那边的厨师和佣人调了几个过来。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都还没尽兴,吃完饭大家就到花园里对着湖水赏月,也是不多不少,刚好六套桌椅,都摆满了水果和月饼。谈笑继续。只是并不是一对对坐在一起,而是几个爷们坐一堆,女眷们围一起,各说各的,互不干涉,但肯定是女人这边的笑声比那边大,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一下六个。但是幽兰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听,有时候也跟着笑笑,神情总是掩饰不了的落寞。正说笑着,蔷薇园那边两道灯光打了过来,是车灯。“谁来了?”“是啊,谁来了,六君子不是只有六个吗?”女眷们很好奇。车子停在了不远处,是辆黑色奥迪,朱道枫一看那辆车就知道是谁来了。没错,就是秦川,一身白色洋装,操着手,潇洒平静地朝这边走来。“哎呀,秦老弟,好久不见了!”哲明第一个站起来跟他握手。“是很久不见了,各位还好吗?”秦川微笑着打招呼,礼貌周到,却隐约地显出生疏,朱道枫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川,你能来太好了。”“是啊,这些日子你跑哪去了,到处找不着你,”牧文拉他坐下,“我去报社找过你,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哦,我现在已经离开报社了,去了趟国外,”秦川跷起二郎腿,笑容可掬,转过脸跟幽兰打招呼,“幽兰,谢谢你的邀请。”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幽兰,毫无疑问,是她邀请秦川来的。而秦川忽然看到了身边站着的朱道枫,连忙放下腿做了个要让位的姿势,“哦,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位置。”“没关系,你坐吧。”朱道枫很不自在,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意外,秦川光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自从两个月前的葬礼上见过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往来。他打过两个电话,可是一通就挂了,秦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呢?幽兰这个时候已经从屋里拖了把椅子过来了,“你坐吧,”她要朱道枫坐下。其他的人继续说笑,他们三个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尴尬。“怎么突然离开报社了呢?”朱道枫微笑着问,尽可能地表现自然。“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秦川掏出烟,朱道枫连忙给他点上,殷勤得有些过分,“谢谢,”秦川气定神闲,感觉像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笑着说,“过去的秦川已经不存在了,说死了也行,现在的秦川是全新的,说是改头换面、面目全非都可以,看你们怎么理解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我只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那是好事啊。”朱道枫很高兴。“对你是不是好事恐怕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秦川目光犀利。朱道枫的心开始往下沉。幽兰见状连忙岔开话题,“那你现在在哪呢?”“出版社。”“真的啊?”“是真的,幽兰,听说你现在在写新的作品,写完了交给我吧,我提前给你打招呼,可不能给别的出版社哟。”“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幽兰笑答。“写的是什么内容可以告诉我吗?”“跟以前的内容差不多。”“也是谋杀的故事?”“嗯。”“很好,我喜欢这样的故事,刺激!”秦川说着把目光转向一旁尴尬的朱道枫,“你喜欢吗?”“还……可以吧。”“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问你喜欢谋杀呢还是被谋杀。”“小川……”“不要这么叫我,这个世上没有小川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可能有,所以你不要当这个人存在……”“秦川,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跟你分享的。”“谢谢,我什么都不缺,我欠你的本来就很多,这辈子都还不完,怎么还会要你的东西呢?难道你要我下辈子也来还?”秦川犀利的目光变得阴森森的,一字一句深深扎在朱道枫的心上,“告诉你,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债,也不喜欢拖,这辈子的事情这辈子还,干干净净地来,就要干干净净地走,欠你的,还有欠你令尊的我都会悉数还给你们,至于怎么还,我想我肯定是拿我最尊贵的东西还……”说着侧着脸朝幽兰微笑了一下,又对着朱道枫不慌不忙地说:“我最尊贵的就是我的挚爱,就如你的挚爱就是幽兰一样。”月光突然变得很阴森。风也变得很寒冷。朱道枫开始发抖。接下来秦川又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了印象,而秦川却很活跃,一会儿跟幽兰说话,一会儿又跟众君子开玩笑。一直笑闹到凌晨,众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巨石岛。幽兰在楼下和保姆一起收拾屋子的时候,朱道枫一个人上楼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一个人静下来,连心都在发抖了……外面的风越刮越大,窗户是开着的,窗帘被吹得老高,落叶和蔷薇花香也随风被吹进了屋,月亮躲进了云层,预示着明天是一个坏天气。朱道枫感觉自己陷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黑洞,没有出路,没有退路,黑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眼睛在审视着自己,就像传说中狼的眼睛,一步步逼近,根本就没有给你生还的可能。而这时房间里的花香突然变成了某种诡异的味道,出乎意料地好闻,迷惑人心,但绝不是原来的味道,蔷薇花不是这种味道,这是一种黑暗世界的气息,阴冷绝望,带着可怕的毒,似要夺人性命,花香越来越浓,这气息也越来越重,朱道枫喘息起来,他感到呼吸困难,真像中了毒一样,想挣扎却又浑身无力。“你怎么了?”耳边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他这才努力睁开眼睛,灯是亮着的,灯光下是幽兰美丽的容颜。“做噩梦了吧?”幽兰坐在床边抚摸他浓密的头发,隔得这么近,可以很清晰地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味道,蔷薇花的味道,淡淡的,沁人心脾,朱道枫没事就喜欢抱着她闻,这是她独有的气息。他坐了起来,“可能是做了个梦,很不好受……”说着就把幽兰拥入怀中,贪婪地闻她身上的味道,这才是蔷薇的花香,纯正烂漫,带着阳光和雨露,是真正属于人间的味道,而不是刚才梦里闻到的那种黑暗世界的气息。“你不必在意秦川的话,时间会慢慢淡化一切的。”幽兰像哄孩子似的轻拍他的背。“幽兰,你会离开我吗?”朱道枫真的像一个孩子似的无助,抱着她像抱了个稀世珍宝,不敢撒手,怕一撒手就再也见不到她,就像当年他失去心慈一样,“我好害怕,怕你离开,幽兰,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想象不到的,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失去你我会怎样,不敢想,一想心就好痛,撕裂一样的痛,幽兰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离开我,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是一个整体,你因为我而存在,就像我因你而生一样,你不准我独自远行,你也要做到的,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远行,否则我必死无疑……”幽兰从他怀里挣脱,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笑着说:“傻瓜,我能上哪去啊,这个世界还有哪里容得下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里,真的像是人间仙境,我当惯了凡人,想做回神仙不可以吗?”“当然,我们就是神仙,只是怕你神仙当惯了又要做凡人。”朱道枫听她这么说,踏实了许多。“那就偶尔下下凡啊。”“怎么下呢?”朱道枫抱住她,咬她的耳根,“我们现在就下凡吧,做凡人的事……”说着把她放倒在**,解她睡裙的带子。幽兰“咯咯”地笑,“讨厌,难道凡人只做这件事的吗?”朱道枫含糊地说:“凡人就是靠这繁衍后代的啊,神仙是不能做的,要不怎么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呢?”说完整个地扯下她的睡裙,顿时她洁白无瑕的身体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灯光下,新鲜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朱道枫有些头昏,因为他突然又闻到了刚才梦里梦到的味道,那种来自黑暗的世界诡异的气息!他贴近她的身体,那气息又没了,又是纯粹的蔷薇花香,两个人开始纠缠在一起,在**滚来滚去,他狠狠地爱着她,当最后他把她顶到床头到达巅峰的时候,突然蔷薇花香又变成了那种黑暗气息,而且前所未有的浓烈,明明开着灯,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颓然翻下身,仰躺在**拼命地换气,浑身乏力到极点。“纵欲过度吧?一天到晚做这事,早晚要累死在**。”幽兰起身,**着身体进浴室。朱道枫喘息着说,“蔷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风流,你就知道风流!”幽兰在浴室里嚷嚷。也难怪她嚷嚷,自从搬到巨石岛上来,朱道枫就一天到晚缠她,一天两三次是常有的事,好像永不知疲倦似的,她一抱怨,朱道枫就很委屈地说:“没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可能是这里的蔷薇花有催情的作用吧。”“你别说是蔷薇花催情,”幽兰防止他再说下去,就抢先说了,“怎么就光催了你没催我啊,我还天天修剪蔷薇呢。”“那是因为这里没有蜜蜂,我是这岛上唯一的雄性……”朱道枫哈哈大笑。幽兰很快就洗好出来了,裹着浴袍披散着头发更像个仙女了,她抓了个枕头就朝他砸过去,“明天我就去招蜜蜂来,看你还发不**……”第二天一大早,幽兰的母亲从美国打电话过来,母女俩在电话里说个没完,幽兰陪着母亲说笑了两个小时,可是一挂掉电话又哭得要崩溃,朱道枫心疼得不得了,“哭什么啊,你妈马上就要回来了,老这样哭,你真等不到她回来你就得哭死。”“我妈说……”幽兰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话。“你妈说什么,是不是问我这个女婿怎么样?”幽兰拼命摇头,扑到沙发上哭得更厉害了,“她……她说她买了好多礼物带回来……”“这也值得你哭?”朱道枫觉得好笑。“她说……她还给我爸和姐姐准备了礼物,问我怎么不让姐姐接电话……”幽兰抱着沙发上的靠垫痛不欲生,“她哪里治好了病啊,还以为我爸和我姐还活着呢,还说给我买了新书包和漂亮的连衣裙,她还以为我只有十几岁,妈妈,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吗?幼幼早就不是当年的幼幼了,爸爸和姐姐也早已不在了啊……”朱道枫明白过来了,幽兰母亲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几年前,怎么会这样呢?他抱起伤心欲绝的幽兰,除了拥抱,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忽然间,他也伤心起来,如果时间真的能停留不变,那么他现在一定也还和心慈在一起,忙碌地准备婚礼,幸福得忘了世界的存在,谁能想到他们准备的是一场葬礼呢?十一年了,这不幸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淡化,不幸的仍然不幸,谁说时间是万能的,时间是最没用的东西!好在父亲随后就打来电话,说治疗已经结束了,一周后回国。朱道枫问到幽兰母亲的病情,朱洪生说:“没办法,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医生也无能为力,她现在还算好的,严重的时候神志不清,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现在除了意识上是混乱的,其他跟正常人没有区别……”“这个样子也叫正常?连女儿多大了都搞不清……”“只能这样了,我得尽快把她带回国,怕有什么意外那死丫头会跟我拼命,跟我拼命事小,怕就怕跟你拼命……”“最好是安然无恙地回来,否则就不是她找我拼命了,她会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