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晚了,刘承志才和敬民从城外王秀儿陪嫁庄子里回来。回来之后,刑氏只心疼的落下泪来,俩人踩在雪屐里的棉靴都已经湿透了,身上也是一块一块雪化后的冰块。刘承志头发胡子一条一条的冻成了冰渣,饶是敬民年纪轻火气盛,身上也是哆哆嗦嗦的,冻得说不成话。刑氏和雪梅急忙烧了热水和姜汤,给二人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刘承志也是冻得狠了,回来后手里捧着手炉,踩着炭盆暖和了半天才算缓过来了劲。刑氏一边哭一边低骂,“就你逞能?人家都不去,都知道家里呆着暖和,怎么就你抻这个头去。现在可倒好,你去送炭,人家竟是真把你当成小工了。搬炭哪里就用得着你?他是你老子还是祖宗?在家里也不见你这么侍候我们娘几个?你就是想去上赶子当孙子,你别拉着我儿子去,看看把敬民冻成啥样了……”刘承志听到妻子埋怨他,也是臊得不能行,垂下头任刑氏数落,心里腹诽不已。王秀儿那个庄子大是大,可就是人手少,只有两个几十岁的老人家在看庄子,平时刘承业一家吃食什么的都是自己在弄。送到庄子上时,运炭的小哥路上已经冻得不行了,可是王秀儿庄子上又只有两个老人家,他总不能束着手看着老人家劳累?就上去帮着搬炭。搬完了炭,莫说热水洗脸了,连口热茶也没有吃上。。按说这么大的雪,怎么着也得把刘承志留下来等雪停了再走。可是刘承业可倒好,连屋子都没有出,只是隔着窗户说了声兄弟辛苦再也没有其他话。刘承志站在上房门口,看着帘子后面露出的丝热气,听着屋里传来芳兰和连氏的笑闹声,只觉得自己和那道帘子隔了千山万水。天上下的雪,竟像是全部都下到了心里,冰凉冰凉的。干脆连招呼都没打,他和敬民又乘上马车转了回来。路上赶车的小哥说了一句话,“二老爷,大老爷不留您饭?”听了这句话,刘承志脸色通红的垂下头去,好久都没有抬起来。幸好空中暴雪乱飞,赶车的小哥又操心骡马,这才没有注意他的神情。这会听到刑氏埋怨他,既慰贴妻子心痛自己又害臊有了这样的大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打起了哆嗦。“那送炭的车子上面连个棚子都没有,就只有一把伞,这一来一回人可怎么受得了?”刑氏絮叨了半天见刘承志和敬民都不说话,气得往他们肩膀上各拍了一下。等到拍到刘承志肩膀上时,突然觉得刘承志身上热气外溢。刑氏急忙去探刘承志的额头,摸到一手滚烫,被唬了一大跳,“你身上咋恁热?”“我就觉得有点头晕……”刘承志说着话打了一个激灵。雪梅也吓了一大跳,急忙去探敬民的额头,见他没有什么事,忙站了起来道:“我把姜恒叫过来。”说了这话就掀起帘子出门。“姜恒?他咋来了?”刘承志这会觉得脑子有些糊涂了,头晕沉沉的想要睡觉。刚刚到家的时候家里停了一辆马车一辆骡车,他只是看了眼倒没有在意。“今天上午你刚走没多大一会,姜恒领着人过来送炭。我看雪下的大,就让他在家里住到雪停再走。这会他正在新院子里看书呢,谁能跟你老刘家一样?专干绝情的事……”刑氏说着就真恼了,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刘承志晃了晃脑袋,对着妻子嘿嘿地笑,刚笑了几下却觉得鼻端一紧,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你呀你……”刑氏说着拿手指点了点刘承志的额头,又是好笑又是心痛的递过去了一块热热的帕子捂到了他的脸上。不一会,得了信儿的姜恒,便随着雪梅进了上房。细细地替刘承志把了下脉,道:“是路上着了寒,无大碍的,我且开个方子,一会让子侍去老秦家里抓药。”说了这话,便借着要开方子的借口离去,走之前向着雪梅使了个眼色。“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雪梅出了上房门,替他撑开了伞道。“你且随我来……”姜恒说着取过了伞,顺手替雪梅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动作既娴熟又自然,又将伞往雪梅那边歪了一歪。雪梅心中一热,紧紧随着他的脚步往新院子而去。进了新院的上房,姜恒砚了墨,开了几味药交到了子侍的手中,让他去秦夫子家里拿药,等他走后他才开口说道:“岳丈心中气郁于胸,积淤已久,是得想个法子替他宽宽心。我这药里,加重了剂量,岳丈吃完之后虽会病情加重,却是能将心头的郁气散去。”姜恒说着,想起了刚刚看到刘承志的样子,心里也埋怨了起来。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知爱惜自己,竟是跑去给兄长送炭。家里有小辈不知道使,却是巴巴的自己去了。若是不叫他病上一次,他还不知道心疼自己的身体。可是自己到底是女婿,有些话便不好说,只能晦涩的提点了雪梅一句。“你说这剂药下去,我爹的病情会加重?”雪梅听了这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岳丈是给你大伯送炭去的,这一来一回连口热茶都没有吃到,原本骨子里就寒,路上又受了风,可不得加重了吗?”姜恒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含含糊糊的说道。雪梅这才明白过来,看着气定神闲的姜恒,嘴角微微翘起。刘承志也只有病上一次狠的,才能收起他的慈悲心思。现下他可怜刘承业被赶出去,却不知道人家在庄子里的日子过得多舒心呢。王秀儿为了省麻烦,每隔几日就往宅子里送米送面。自己和敬东却以替父尽孝的由头留在了刘老爷子这里。现在谁不称赞敬东和他媳妇知书达理?谁不称赞他们两口子懂事?刘承业这一被赶出去,其实大出一口气的人却是王秀儿。现在她不用看着一双令她厌恶的公婆立规矩,更不用再看芳兰的眼神,每日只需要小心奉承饶氏既可。家里人都看出来了,只有刘承志一个人懵懵懂懂的,还真以为王秀儿送东西是为了孝敬。王秀儿那是花钱买个清净,刘承业三口在新庄子里吃喝,一个月最多也就是一两银子。可若是他们还和王秀儿住在一处,就光芳兰的气就不少受。更别提还有一个不着调的婆婆,王秀儿是看到就恼。少顷,子侍又举着伞回来,说是已经将药拿来了。姜恒又细细的吩咐了他怎么煎熬,子侍领了命就去了灶房。“我回去了。”雪梅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呆,披上了披风就准备往门外走。“慢着……”姜恒阻止了雪梅,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了自己的貂毛鹤氅,亲手替雪梅披在了披风外面,柔声道,“外面风大雪大,你这披风薄薄的一层棉花,怎禁得起?你先披上这个,回头我再让家里给你送过来两件鹤氅来。”雪梅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抬起头,对上他含着笑意的双眼,只觉得脸上一红,又垂下头去。“我送你出去。”姜恒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弯腰从门旁把伞拿了起来。“不用,”雪梅急忙阻止,将伞从他手里夺回,“你若是送我回去,一会我娘定是会举着伞来送你,我娘走时,你再举着伞送我娘,这样来来回回送下去,岂不是要送到雪停?还不如我自己回去来得干净。”雪梅说着扑哧一笑,举了手里的伞就掀起了帘子。姜恒笼着手站在门边,看着伊人站在风雪之中,那两弯月牙儿般如同一对精灵般死死地印在心中。直到雪梅已经走出新院子,还痴痴的站着,不知在想什么。一阵风夹杂着雪花吹来,让他打了一个寒颤,才掀起帘子回到上房。进了屋后,围着炭盆烤了一会火,觉得暖和了起来,走到书桌旁捧起书。可是看了半页,却心烦意乱的扔回到书桌上。他不是那种读死书的人,幼年时已经历了家破人亡之苦,早早的便懂了事。要不然不会在叶哲光和他深谈一次后,勿勿定下雪梅。他原以为雪梅家是普通的农家子弟,家中没有什么后台,这样的妻子足以让叶哲光放心。果然不久之后,叶哲光便提举了刘家。他没想到的是,刘家居然能搞出高产种子来。这对刘家来说,是忧而不是喜。刘家不能留下这个东西,一个普通农夫,怀里抱着巨宝,怎么不令人觊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到时,只需要夜里偷偷来几个人,将刘家的人悄悄抓走。什么秘方能抵得过家人宝贵?刘家只有将秘方乖乖交出来这一条路。想到这里,他深深叹息一声。农之一事,关乎国祚,身为皇帝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东西被小民掌握?刘家想用高产种子赚钱的事情,只怕仅仅在心里想想罢了。等到明年产量一出来,满河南府震惊,到时连叶哲光也保不了刘家。正好四月十七日是今上的生辰,夏收之前将秘方交上去,换取一个阖家平安。这些,难道叶哲光没看到吗?他定是看到了,可是他为什么不催刘家交呢?怕是根子就在雪梅身上,雪梅曾经囚禁了叶飞霜,只怕是叶哲光心中有气,不愿意下死力保刘家。可是自己不同,既是准备迎娶雪梅,那么刘家便和自己是一体。叶哲光无所谓,自己却不行。刘家不管做了什么事,只要不作奸犯科,自己便不能置身事外。想到这里,便拿定了主意。又拾起书桌上的书,仔细地看了起来。必须中举,必须中进士,这样才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刘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