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的冬天比起江南和中原来要冷了许多,还未到腊月已经连下了几场雪,姜府里里外外都被笼罩在一层白雪之下。雪梅站在逸志堂前将手使劲捂了捂手中的紫铜手炉,堂外寒风肆虐,感觉不到一丝温暖。雪梅不由得有些急了。已经亥时,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姜恒依旧是不见踪影。戌时,他派了人过来回话,说是和叶秋鸿等人在吃酒。可是吃到现在也不见回来,更没有往家派小厮。雪梅越等越焦急,心头不由得烦躁了起来。无邪和雨燕相视了一眼,走到雪梅身边,低语道:“太太,外面风大,要不然回屋等?”雪梅的一双眼睛寒星似的,直直的看着无邪,“你说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无邪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去扶雪梅的胳膊。雪梅叹了口气,将身体的重量压到了无邪的身上,笨拙的转过了身子,露出微微隆起的肚皮。雨燕急忙命人打起了帘笼,簇拥着雪梅进了堂屋。屋角走出个青色身影,将一盏热茶奉上后就悄悄的隐到屋角。雪梅已有五个月的身子,许是因怀孕的缘故,最近脾气略有些乖张。看到柳紫嫣单薄的身影后,手指不由得紧了紧,随即又压下满腹的恶心和烦躁,端起了茶盏默默的吃茶。她有些难过。因为姜恒不再像以前那样腻着她了。她也知道,最近姜恒公务繁忙,每日都要很晚才下值。刚刚迁都时,千头万绪的一时理不清,接连有好几天姜恒都宿在翰林院中。如果是以前,她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会心疼姜恒吃不好睡不好。可是从两月前起,她就瞧着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了,脾气也古怪起来。她也知道,自己可能患了后世所说的孕期症,只要生了孩子就会不药而愈。可是,有时就是忍不住的要往不好的地方想去。就比如,她不能看到柳紫嫣,一看到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却没有借口支开她。因为柳紫嫣从不往姜恒身边去,只是一心一意的服侍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她却不能看到柳紫嫣,一见到就烦躁。这话她和姜恒说过一次,可是姜恒却说她因怀孕的关系,只是笑着劝了她几句便罢。她见姜恒不想赶这个表妹出院,表妹又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就只得忍下一口气继续让她服侍着。越想,她心里越是烦躁,啪的一下就将茶盏放在了圆桌上。清脆的瓷器击打声在屋里飘散开来,屋里的婢女婆子们齐齐的抬起了头。“无邪,”她唤了一声无邪,让她去垂花门前等着。无邪乖乖的应了声是,掀起帘子往外走去。“我这是怎么了?”雪梅只觉得心里一股邪火无处发作,咬得牙齿崩崩作响。脑海中似乎有一万个小人在齐声呐喊,直要把脑门顶穿。忍不住就捂着头低声呻/吟了起来。旁边刘忠媳妇和雨燕吓坏了,急忙走到雪梅身边,“太太这是怎么了?又头疼?要不要请老太爷过来看看?”雪梅脑海中小人在不停的吼叫,耳朵里乱马奔腾,一把抓住了刘忠媳妇的手,只疼得红了眼睛,嘶哑着喉咙道:“妈妈,我脑子里疼,疼的发懵……”泪水顺着面颊淌下,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刘忠媳妇吓坏了。自从雪梅怀了这一胎开始,便有诸多的怪事发生。雪梅的脾气和以前大不相同,动不动就要和姜恒吵架。有时吵的急了,她便坐下来流泪,姜恒若是过来劝,她就使劲的犟。姜恒若是不来劝,她就能一直哭,直哭得姜恒变色。一次两次,姜恒觉得她怀孕不易,都给忍了。可是次数多了,姜恒便有些害怕回家。可是,他越是不回家,雪梅越是和他闹。越闹,姜恒回家的时间越晚。“你去前院找你爹,让他去请老太爷过来……”刘忠媳妇急急吩咐了雨燕几声,忙伸出手替雪梅揉两边的太阳穴。几个婢女也围了上来,手足无措的看着雪梅。刚刚隐没在屋角的柳紫嫣也走了过来,轻手轻脚替雪梅换了一盏热茶。双目亮晶晶的瞧着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你们都让开些,太太都疼成这样了,还围着做甚?紫嫣去把窗户打开,别管外面冷不冷,先让太太透透气再说……月儿去拧块帕子给太太湿湿手……”刘忠媳妇手里替雪梅揉着额头,嘴里不住吩咐婢女们做事。婢女们得了吩咐,急忙散开。开窗户的开窗户,拧帕子的拧帕子,还有人端着炭盆往旁边移。屋里乱糟糟的乱成了一团。姜太医掀帘进来时,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皱眉。此时雪梅倚在刘忠媳妇怀里,只觉得头脑发懵,咬着嘴唇抽噎不止。姜太医怔了怔,忙问,“怎么了?”刘忠媳妇便将雪梅的症状讲了一讲。“手伸出来,我搭搭脉。”姜太医伸出三指搭到了雪梅的腕上,须臾,眉头拧成了一团。随即又将烛台往雪梅脸前移了移,仔仔细细的观望起来。“太太头懵的次数多吗?”姜太医轻声问刘忠媳妇。刘忠媳妇想了想,“倒是有几次了,只是没这次严重。太太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嚷着脑子里好像有很多小人在喊,喊的头懵。”“祖父……”雪梅歇了这一会,只觉得好多了,睁开眼看到姜太医坐在面前,急忙作势要起,却被姜太医阻止。“你这是郁火阴结,阳气不达,以至于阳火内盛,不能发散所致……我一会回去开几味药,你明日喝些试试……”姜太医仔细地望了望雪梅的脸色,低声道。再转过头,打量了一番屋里婢女婆子的脸色,见到她们露出好奇和探究的神色,颇有些不喜。遂轻声和刘忠媳妇说话:“你随我出来,我有话问你。”见到刘忠媳妇点头,他便转身先出了门。雪梅神色恍惚的伏在圆桌上,大口大口的吸着窗户飘来的寒冷空气,只觉得胸口喘不过气。迷糊中,感觉到有人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替她揉着额头。头懵的症状大为缓解,不由得轻吟出声。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贪婪地吸了几口。一会,意识便模糊了……柳紫嫣看到雪梅睡着了,长吁了一口气,做个手势示意几个婢女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雪梅,将她往内屋里抬。刘忠媳妇和姜太医说完话进来后,看到雪梅已经躺下,怔了怔,眼睛直直地往柳紫嫣那里看去。柳紫嫣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连瞬了几瞬,微微一笑,迎上了刘忠媳妇的目光……即天真又坦荡。第二日一早,雪梅只睡得头疼欲裂,强撑着睁开双眼。迎上了一双温柔的双眸,含笑睇着她。“你醒了?”姜恒笑着将雪梅扶起,在她身后垫了一个紫锦花隐囊。雪梅皱了皱眉头,说了一声,“渴……”姜恒替她倒了杯茶,亲手喂她,直到雪梅不肯再吃,才将茶盏放到床边的杌子上。“你几时回来的?”雪梅吃了茶,觉得心里舒畅多了,便倚着隐囊和姜恒说话。“快子时到的家,昨日和阿鸿见了几个同年,不免就多吃了几杯酒。回来时,你已经睡了……不敢打扰你,我就在书房随便将就了一夜……听说你昨夜又头懵了?现在好了吗?”姜恒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能让人镇静的力量,雪梅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愉快的神情,回答了姜恒的话后,遂也连珠炮似的询问他,“你可吃了醒酒汤不?头晕不?你即是喝多了,怎么醒的这么早?一会就要去早朝去了吧?”姜恒笑着点点头,说了声自己不晕,便将手伸到了雪梅的额头处,替她揉着太阳穴。动作轻轻柔柔地,不轻不重,带着一股能让人安宁的魔力。雪梅双眼一热,揪着姜恒的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姜恒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她,抽出一块帕子替她拭了泪,柔声道:“你瞧瞧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哭成了这样?”“我也不知道,”雪梅抽抽噎噎,有些不能自已,任着姜恒替她拭泪,然后破涕为笑,“最近就是这样,一会哭一会笑,跟个疯子没两样……”“傻孩子!”姜恒低声浅笑,将她搂到了怀里,“我昨夜确实是和同年在吃酒,有阿鸿为证!席上并没有请旁的人。你纵是不相信我,也得相信阿鸿,有他在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粉头什么小姐在?只怕要嫌弃死他……你若是为这个哭鼻子,那可真是要不得。”说着话,伸出食指刮了刮雪梅的鼻子,脸上全是宠溺。“我哪有……我大方着呢……随你胡闹去,我才不管。”雪梅言不由衷地揪紧了姜恒的衣袖,心里却泛起一丝甜蜜。姜恒哈哈大笑,将她又搂些了些,却极小心的不去碰她的肚子。一阵瓷器的轻微碰撞声在屋里响起,打断了这份难得的旖旎。雪梅坚起了眉头,看了眼端着洗漱用具的柳紫嫣,往姜恒怀里又偎了偎。柳紫嫣眼神清澈,曲膝福了一福,将洗漱用具往前送了送,示意雪梅该盥洗了。不知为什么,雪梅胸口涌起了恶心之感,一把推开姜恒,扒着床沿就吐了起来。直吐得昏天黑地,满屋的酸臭。无邪和雨燕忙乱了好一阵才收拾干净,重新薰了香。没想到,雪梅闻着薰香,反而更难受了,张口又要干呕。姜恒急忙吩咐将香炉端走,她才恢复了正常,倚在隐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有了往昔的风采。“今日为夫侍候你梳洗。”姜恒吩咐无邪去开窗,从柳紫嫣手里接过洗手盆。柳紫嫣听到这话怔住了,手指往里缩了缩,可到底还是被姜恒把盆夺走。看着姜恒仔细地替雪梅擦拭着脸庞上的污渍,柳紫嫣轻轻咬了咬嘴角。两手之间的帕子被绞成了一团。一会,她的手指缓缓落下,拂了拂腰间佩着的香囊。坐在床沿上的雪梅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滚,扑倒在姜恒怀里,哇的一口向前吐去。干净利落的吐了姜恒一身……无邪和雨燕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姜恒和雪梅,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无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急忙拿着帕子过来,蹲下身子替姜恒擦官服上的污渍。可是官服是缠枝织锦花纹,越擦反而越明显。无邪急坏了,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不由得抬起头看向了雪梅。却见她已经吐得全身无力,气息奄奄的趴在床边。姜恒的眉头挑了起来--这一身可是官服,上朝要用的,这可怎么是好?昨日那一身沾染了酒气已经穿不得了,一时半会上哪里再去找一件去?柳紫嫣端来了一盆清水,也蹲下了身子替姜恒擦着官服上的污渍。雪梅睁开眼时,正巧和柳紫嫣的目光对上。只见她一手拎着官服下摆,一手挥来拂去,细细的擦拭着。眼神中露出幸福和深醉的神色,好像她做的事情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和雪梅四目相对时,眼中满是羞涩而妩媚的笑意,笑魇中带着一抹春色,一抹得意。雪梅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小人,大声的呐喊着。“姜恒昨天夜里是在书房睡的……在书房睡的……在书房……”雪梅的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打掉了柳紫嫣的手,将帕子夺了过来。“雪梅,你怎么了?”姜恒立刻不悦了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