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被撞翻马车里的少年走了出来,脸上、身上只是轻伤,杨家两位夫人松了口气。没有撞死人,真是万幸。那少年文质彬彬,纤瘦单薄,衣衫被扯坏了几处,面颊有血痕,雨将他全身打湿。可他丝毫不见慌乱,缓步朝这边走来,风姿儒雅。杨大夫人和杨二夫人都暗暗称赞: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如此的好人才?瞧着这姿态,教养极好。长得虽然瘦弱颀长,却也面容俊美,风流俊妍。京城大户人家的少年公子,杨二夫人就算没有见过,也打听过。她的两位女儿正到了说亲的年纪。可眼前这少年郎,杨二夫人没有印象,无法判断他是谁家的。他乘坐的马车,也是简单的玄色车盖,毫不起眼。打扮得更是素净得体。少年公子缓缓走近,看到两位夫人,作揖行礼,而后温柔笑道:“家仆鲁莽,惊扰了座驾,两位太太没伤着吧?”自己受了伤,还要来问杨家两位夫人是否有事,果然礼数周全。杨大夫人原本一肚子气,被这一吓、一惊,又被这少年一问候,居然心里的气莫名不见了,满心感激道:“我们没事。倒是公子,无碍吧?”少年郎道:“无碍。既如此,小生先告辞了。”杨家两位夫人微微颔首。少年郎往回走,见他的车夫还在努力想着把马车扶起来,少年郎在车夫面前低语了数句,就解了马鞍。翻身上马。他看似文弱,可翻身上马的动作标准流利,十分优美。车夫听了主人的话,就寻了个店面走进来。在店家铺子里躲雨。杨家的婆子们请两位夫人上车,杨二夫人却望着少年郎的方向愣神。见他一路往西边拐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街头。杨二夫人才上了车。她坐定后,杨家的马车继续前行。杨二夫人突然问杨大夫人:“从此处往西边拐,有哪些人家啊?”杨大夫人微愣,继而掀起帘幕回头看了眼,想了想道:“……人家不少。不过拐过西边,那不是盛昌侯府?”此语一落,马车滚动。往建衡伯府而去。杨薇安静在一旁听着母亲和大伯母说话。听到盛昌侯府几个字,她的心猛然一跳。方才那个少年郎,是盛昌侯府的人?“那孩子不是盛昌侯府的吧?”杨二夫人沉吟道,“盛家的公子,最年轻的是三爷。可他任武职,应该身材结实魁梧;况且年纪二十,又是军中出身,哪里会如此面白如玉?那孩子像个读书人家的。盛昌侯是军中出身,应该教不出如此子弟啊。”杨大夫人猛然看了自己的妯娌一眼。她刚刚还以为杨二夫人是随便一问的,可听到这句话,又瞧见一旁美丽贞淑的杨薇,杨大夫人瞬间明白:杨二夫人这是看上了那少年公子呢。那公子举止间流露淡淡贵气,一看便是望族出身呢。人长得斯文漂亮。又只有十五、六岁模样,和杨薇正是年纪相当呢。府里的马车出门,偶然也会不慎撞了别人的马车,可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居然撞出个俊美少年。这算不算天定的缘分?“往西边去……”杨大夫人笑起来,“回去和二弟说说。叫人去访访。咱们家车夫不懂事,撞了人家公子,难道不该上门看望?咱们家可不是那等轻薄傲慢人家。”杨二夫人听着这话,心中大喜。对啊,那少年公子虽没说什么,可的确是有些轻伤啊。杨家的人难道不该去问候看望?只要去看望,就有了来往,杨家虽不及薛家显赫,却也是高门望族。况且杨家在朝中没有势力,不存在顾忌,稍微家资相当的人家,都愿意结杨家这门亲事吧?还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好?杨二夫人一阵欢喜。——*——*——东瑗和盛夫人在薛家吃了午饭,见薛老夫人身子恢复得不错,薛大夫人又并不是很在意五夫人的恶言,一家人其乐融融,东瑗和盛夫人都吃了定心丸。中午雨势变大,午后雨歇了会儿,盛夫人看着灰蒙蒙的天,怕等会儿雨又大起来,回程不便,就起身告辞。薛老夫人让丫鬟宝巾拿了些药材给她们婆媳带回去,笑道:“你三伯送回来的,都是南边的东西。不值什么,只当是个新鲜物,带些回去吧。”盛夫人要推辞,东瑗却痛快道谢,收了下来。她知道祖母给东西很诚心,就没有客气。大夫人送东瑗婆媳出门。盛夫人就委婉说了盛家的歉意:“……是我们家沐哥儿的事,让您受了委屈。”大夫人啼笑皆非,道:“这事您都知道了?您还特意跑一趟,我真过意不去。我们妯娌以往就是这样,五弟妹那人心不坏,就是嘴巴直了些。我也是听听就忘了。您不用多心。”这话是说,五夫人一向如此,大夫人都见怪不怪。妯娌十几年,大夫人对五夫人的恶语相对已经无甚感觉了。盛夫人不知内情,见大夫人说起来干脆慷慨,没有半点虚假,心里不由敬佩她的好度量。回去的时候,盛夫人还跟东瑗说:“大夫人真叫人敬佩。”对于娘家的婶婶们,东瑗印象都很好,除了五夫人自幼娇生惯养不成体统,其他几位伯母各有长处。大伯母旁的先不论,作为宗族长媳,她有容人气概,为人不阴私,该有的公正都有。她作为长嫂、长辈,都很合格。人都有缺点和私心,可是在其位谋其政。能做到她该做的,不刻意与人为难,大伯母这些方面都很好。“大伯母总是如此。”东瑗笑道,“在祖父、祖母面前。替家里其他人维护;又在家里其他人面前替祖父、祖母争脸。”盛夫人就笑了笑。像薛家那么大的家庭,嫡长子媳妇的确难做。能做到人人敬佩,是件很难的事。回到盛昌侯府。雨渐渐停歇,东瑗送盛夫人去了元阳阁后,才回了自己的静摄院。罗妈妈等人迎了东瑗,说世子爷回来了,在小书房。“表少爷也来了……”罗妈妈轻声笑道,“不知怎么回事,弄得一身狼狈……”东瑗微微蹙眉。问哪个表少爷。“今年中了榜眼的那位表少爷啊。”罗妈妈笑起来,“你还有几位表兄中了榜眼不成?”榜眼,就是三表兄韩乃华。东瑗不由吃惊,问他来做什么。方才在薛家碰到韩大太太,也没听说有什么事啊。罗妈妈等人都说不知。东瑗问:“小书房什么时候上茶的?”寻芳道:“半个时辰前。”东瑗就让小丫鬟去沏茶。她亲自去给盛修颐和韩乃华添茶水。见东瑗亲自拎了茶壶进来,韩乃华忙起身,恭敬冲东瑗作揖,喊了表妹。他比东瑗几个月,虽然模样很智齿,却是东瑗的表兄。东瑗觉得被他喊表妹,心里挺怪异的。他明明就是高中男生的模样。长得像不太像韩大太太,身量颀长纤瘦。东瑗现在的容貌虽然瞧着也很年幼,可她感觉自己的言行举止。嫣然是个成熟的大人。被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喊妹妹,的确怪异。她腹诽着,面容含笑,也跟韩乃华行礼。抬眸时,却见韩乃华白净面颊有浅浅划痕,额头、左边面颊破损了两处。伤口虽浅,可在他那张似白玉无瑕的脸上,异常明显。衣衫虽然华贵,可感觉有些不贴身。东瑗瞧着,像盛修颐的直裰。她微讶,韩乃华就尴尬咳了咳。“回来了?”盛修颐开口,轻声问东瑗。东瑗回神,嗯了一声,提了茶壶给他们续水,而后才问:“表兄,你和旁人有打斗么?”韩乃华忙道:“没有,没有!”而后又有些尴尬,声音低了下去,“我原本跟天和有约,商议编纂商朝古本的事。可翰林院有些事耽误了,出来时已经迟了。我怕天和久等,就让赶车的快马加鞭往这边赶。哪里知道,差点撞了别人的车……”东瑗错愕。韩乃华又道:“没撞上。赶车的是从安庆府带来的老周,他驾车很熟稔。可太快了,又水雾蒙蒙的,看不太清,发现时来不及了,只好自己强转了马头。我的马车不太灵活,自己翻车了。”东瑗终于明白他脸上的伤从何而来,担忧问:“身上可有伤?”韩乃华在东瑗面前说话不太自在,他低声道:“真没有。”然后求助般看向盛修颐。跟任何年轻男子一样,韩乃华不习惯和陌生女子说话。虽然是自己的表妹,可他和东瑗才见面,彼此不熟,东瑗让韩乃华有些坐立不安。比起东瑗,盛修颐这个妹夫反而让韩乃华更加亲切些。盛修颐笑着对东瑗道:“晚上留表兄吃饭,你去吩咐一声,让厨下早些上菜,免得误了宵禁。”东瑗知道韩乃华只是来找盛修颐商议编撰古书的话,又因为淋湿了,盛修颐带他到内院换衣裳,两人才在小书房说话,并无其他事,她的心就放了下来,出来让寻芳去吩咐厨下添菜。韩乃华和盛修颐言谈投机,两人一直谈到晚饭时分。吃了饭,意犹未尽,商议好明日下午没事再一处商讨。韩乃华走后,东瑗冲盛修颐笑:“你们两个书呆子。”盛修颐就朗声笑着捏她的鼻子,像逗小孩子一样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