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要这样垂头丧气的!”梁希松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小溪一定还活着!”“啊?”他的话吓了我一跳,尽管担心,我还不至于将小溪与死亡挂起钩来。不过经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的不祥预感突然间更重了。“你怎么知道?”我有气无力地问道。“凭感觉呗!你应该知道,我的感觉从没有错过!”他的自信感染了我,我将目光转向车外,夜幕降临了,城市用流萤似的灯火装点着每个角落,让黑暗无藏身之地。看来,城市应该和人一样,其实是很惧怕黑暗的。看着人行道上匆匆赶路的红男绿女们,我多么希望会不经意地看到何小溪的身影啊。可是奇迹一直都没有出现。“你确定她没事吗?”我和梁希松似乎成了两个同病相怜的伤员,对方的话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希望再次听到对方斩钉截铁的答复,哪怕是欺骗也好。“嗯!应该是!”梁希松表情复杂。“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对梁希松产生了依赖。不过梁希松并没有给我足够的依靠,而是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明天再说吧!”回到宿舍后,我打开电脑,继续采用手头仅有的联系方式与小溪联系。我一连发疯似的向她邮箱里发电子邮件,但都被一一退回。这时候舍友回来了,我突然想起他在单位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电脑高手,便请教他:“这个电子邮件总是遭遇退信是怎么回事?”“应该是拒收吧?”我差点吐血,但由于有求于人我只好耐着性子进一步解释道:“我就是指拒收呀。我发的电子邮件总是被对方拒收,是不是对方的邮箱已经不存在了?”“你呀,真是老土!”对方带着嘲笑的口气笑起来,“拒收是对方在自己邮箱上设定的,你也可以这样做的!”我恍然大悟,那就是说,何小溪在她的邮箱上人为地设定了邮件拒收这一功能。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她为什么要将自己人为地隐藏起来?这些问题我无法解答,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肯定了,那就是既然是人为的,看来真的如梁希松所猜测的,她一定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认为自己的推测具有多么严密的逻辑性,但我这次对自己的推断特别有信心。至于原因嘛,就像梁希松所说的,一切凭感觉。看来我的下一个目标并不是证明何小溪是否还活着,而是要在茫茫人海当中找到她。可茫茫人海,我去哪里找呢?今天科长旧事重提:“你们说这个坟场幽灵会不会真的存在?”大家这才感觉到,这个话题现在似乎遥远了许多,因为一段时间的亲身经历证明,这里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些恐怖和离奇。大家面面相觑,无法回答,于是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我。老K代表众人朝我发问:“小苏,你觉得呢?这段时间就你转的地方最多,你最有发言权!”“我?不知道!”37“不知道?那就是有了,你见过?”老K又表现出异常灵敏的嗅觉。“胡说!”我生气地打断他。科长并不理会我们的对话,继续道:“唉!其实这里的许多问题还是悬而未决的,那具失踪的尸体到底去哪儿了?那个副院长的妻子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那个停尸房的老头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些问题不都还悬着的吗?”“就是呀!”老K替那些未曾谋面的人打抱不平,“你说那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到现在还没查出来。”大家陪着他倒吸了口冷气,久违的恐惧感卷土重来。结果科长大手一挥,挡在远处:“是呀,得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吓得大家在科长的带领下打了一个纪律严明的寒噤。老K气急败坏地道:“小苏,你咋回事?在单位时你十天半个月不见接个电话,在这里你倒成最忙的了。是不是真的与那女鬼联系上了?”我白了他一眼,一看是梁希松,忙出来接电话:“有事?”“你出来一下吧!我有事要告诉你!”“现在不行啊,我怕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就中午吧,我在医院后面的坟场等你!”他的这句话吓得我出了身冷汗,竟然将地点定在坟场?不过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希望他能给我带来关于何小溪的消息。午饭时,我迫不及待地吃完饭,然后丢下一个司空见惯的理由:“我出去转转!”走出医院的大门,我远远便看见梁希松正形单影只地站在那座孤坟之前,瑟瑟的秋风吹着他以及他周围的一切杂草树木,显出一种别样的凄凉。唉!我叹了口气,一个曾经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竟然沦落到如此妻死家破、孑然一身的地步,造化弄人呀!“怎么,你有小溪的消息了?”这段时间,何小溪成了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嗯!我托熟人在省留学中心打听了一下,她确实已经返回了国内,时间大约就在半年前,和那个同学说的时间基本吻合。也就是说,她从澳洲直接返回了国内!”“是回到这里了吗?”“嗯!”他点点头。我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但不忘夸了他一句:“看来你的推测能力果然不一般。”看来他对于这个结果不是很乐观:“可如果她不打算让我们找到的话,那找到她的希望就太渺茫了!”我并不认同他的观点,我乐观地认为,目标已经明确地锁定在这座城市,找到她只是迟早的问题。我从梁希松的话里提炼出了新的问题:“你是怀疑小溪在躲着我们?”他不置可否。“为什么呢?你认为她与我们的调查有关系吗?”他摇摇头,道:“不好说!”“那就是有了?会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一起陷入了沉默。38他缓缓地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在妻子的墓碑上来回抚摸着。他的表情凝重严肃,从中我可以感觉得出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坟墓周围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墓碑也很明显地刚刚擦拭过,足见他对墓中人的怜爱。受到他的感染,我的鼻尖有些酸涩。“看得出,你这段时间也很痛苦!”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同情。我默默地点点头。“是呀!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无法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他感叹道。我不敢开口,我怕一开口眼泪会不争气地失控。“看来,小溪的归来,极有可能与她姐姐的死有关,你认为呢?”我一愣,然后点点头。经过平日里拼命的紧张忙碌,我们的工作进展神速,整个病房楼的工作基本上快要接近尾声了,光这段时间我们设计修改的草稿纸堆起来已足有半人高了。当然,我所谓的工作仅仅指的是地面以上——在病房楼里,我们还有一个从未涉足过的领域,那就是带有停尸房的地下室。由于那里曾经存放过尸体的缘故,用老K的话说那是一个“世界上小鬼的平均密度最大的地方”,更何况那里还发生过丢失尸体、看门人猝死等一系列灵异事件,其恐怖程度与墙上带有血字的4号门诊楼不相上下。于是,下一步的工作到底是从病房楼的地下室开展还是先从门诊楼展开,一直是六个人争执不下、悬而未决的问题。下午临近散工时,科长一个掷地有声的决定为大家的争执做了一个美好而圆满的总结:“在大家的拼命努力下,我们的工作比预想进度要快得多。我看大家这段时间累得够呛,为了慰劳一下大家,我决定放假两天,今晚一块儿吃顿饭庆祝一下!”我们不顾一切地欢呼雀跃起来,老K代表大家向科长致谢,抱着科长那肥硕的身体原地转动三圈,转得老K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就在大家为科长的这一英明决定直呼“万岁”的时候,他的另一个决定突然又把大家带入了痛苦的深渊:“角尺忘楼上了,谁能上楼去取下来?”人群一片沉默。“要不一块儿去取!”老K“爽快”地提议。我实在忍无可忍,自告奋勇道:“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我去取!”大家立刻同时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我,对我见义勇为的表现表示鼓励。科长有些过意不去,道:“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我硬着头皮爽快地挥挥手,故作轻松地道:“请同志们等着我胜利归来的消息吧!”人群一片哗然。重新走上楼梯,我不禁为自己一时冲动所做的这个决定叫苦不迭。不过,之所以如此冲动,那是因为我还怀揣着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我由衷地希望她能够出现,想到这里,心中的恐惧减轻了许多。39楼里之前的热闹已经荡然无存了,随着我们的撤离,楼里的温度也随之被带走,只剩下阴冷和从各个窗口吹来的相互纠缠着的风。一些松散的窗扇在风的作用下还极其配合地发出各种不规则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里显得异常的刺耳。我努力地回忆着室外的太阳来温暖自己,无奈太阳已下山,由于紧张,过去阳光普照的日子实在无法浮到记忆的表面上来,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但也死活凑不到一块儿,我感到后背开始冒凉气。最后的事实证明,我只是在用多余的担心来吓唬自己,整个楼道里空空如也,只有那把角尺遵守诺言似的静静地躲在墙角里等待我的到来。于是我轻松了许多,可就在我拿起角尺转身下楼的时候,我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在正前方楼道墙壁上的玻璃窗上,我又看到了她。我原本以为,她只会在4号门诊楼游荡,那才是她的地盘,看来,我错了,整个医院应该都是她的天下!我无法看清她的全貌,因为在我正前方的玻璃上的是我的影子,她恰好被我的身体挡住了!她静静地站着,当然是那种身体悬空的站立,透过我眼前的玻璃窗与我对峙着。我这才发现,除了那两次在梦中我们近距离对峙外,这次恐怕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了。还好,现在面对着她,我虽然说不上已经完全消除了心里的恐惧感,但至少没那么害怕了。我微微侧转头,以便能够看到她的全貌,幅度极小,速度极慢,我怕幅度太大、速度太快的话会惊动她。很明显,她看出了我的意图,这次很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躲避,而是接受了我的审视,或者说,她原本也打算要与我更清楚地对峙。还是那张苍白的脸,还是那没有纹理的皮肤,还是嘴角的一滴鲜红的血。只是,这一次她的头发似乎专门做过整理,我已经能够看到她那双一直隐蔽着的眼睛了,尽管不是很清晰,但我确实看到了!我无法看清她的下半身,毋庸置疑,肯定还是一袭白衣、没有腿脚,当然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的真面目了。她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也并不打算放弃,我要重新借此机会审视一下她。我发誓,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见到的最令人心痛的眼神了,看起来似乎一片茫然、空洞无物,其实流露的尽是人世间最为哀怨、最为凄惨的神色。我不禁暗自纳闷,这双眼神会为何而哀怨?为何而凄惨?我见到过梁希松妻子的照片,由此看来二者确有些相似之处,但我敢肯定:她绝对不是何小欣!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谁也没有主动离开的打算,谁也没有打扰对方的意思。约摸几秒钟后,我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多了点闪亮的东西,然后越聚越多,突然间,滑落下来,是一滴泪!40我惊叫起来,因为从中我发现了些许熟悉的影子,曾经是那样令我魂牵梦萦、不离不弃!“小溪!”我脱口而出,然后不顾一切地猛然转身,可是我还是迟了,楼道里空空如也!我被自己的叫声吓呆了,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脱口叫出何小溪的名字。周围静谧的一切似乎在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过,难道这又是我的幻觉?我木然地愣在原地,闭上眼睛回忆着刚才眼前——或者说是脑海里——的一幕,或许经历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我真的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了。按道理讲,即便是真,那也一定是梁希松的妻子——何小欣,而不可能是何小溪!难道,何小溪也……我不敢往下想了,不可能,小溪不会有事的!我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可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里落下的一滴泪,她为什么要落泪?看来,我由于近几天来对小溪的思念而有些昏了头,但我实在无法忘记刚才那双眼睛。于是我冲着她消失的方向道:“你放心,我们只是休息两天,还会回来的!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伤心的事要告诉我,就对我说吧,我会帮你的!”面前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我的零碎的回音。“小苏啊!找到了没?”科长在下面喊我。走下楼,老K等人以一种看待“天外来客”的眼神看着我:“咋了?不就是找把尺子吗?用得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又碰上了?”我漠然地摇摇头,但是,估计对我那难以掩饰的异常表情他们一定有所察觉。回到宿舍,我第一时间拨通了梁希松的手机。“你说过小溪一定好好活着,有什么证据?”我估计对方是让我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短暂的沉默后,对方的声音缓缓地飘来:“老兄你到底咋了?是不是思念过度脑子出问题了?”我绕开他的问题:“我就是想知道你有什么证据!”“想要证据吗?那得看你的表现!”他开玩笑地道。我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以沉默应对。“好吧!要听证据请稍等!”他很爽快,还未等我答复就挂断了电话。我似乎没感觉到时间的流动,身后就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梁希松果然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怎么了?”梁希松看着呆若木鸡的我笑道。“我在纳闷我是不是真的撞见鬼了?这才刚放下电话你就到了。”“哈哈,”他爽朗地笑起来,“我是恰好路过,刚才接你电话的时候我快到你们楼下了!你放心,大白天你不会撞见鬼的,就算撞见也应该在晚上!哈哈哈!”他继续大笑。然后他单刀直入:“说正事,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小溪可能死了?”“我也不知道……好像有点这种感觉。”“为什么?”他俨然一副心理医生的口吻。“我也说不清楚,可能这段时间太紧张了,小溪的失踪对我的打击也挺大的,我老出现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