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都贴喜字和对联了。周姬发家的院子里还竖起了一个高高的杆子,杆子上托着一个圆溜溜的冰灯。到了晚上,一盏弱弱的灯就在冷冰里亮起来。孩子们都穿上了大红大绿的新衣。性急的孩子开始放炮仗,星星点点地响起了炮仗声。李庸家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甚至有点死气沉沉。过去,贴喜字和对联都是朱环忙活。现在,朱环去了,这些东西李庸连买都没有买。三十这一天,他连午夜的饺子都没有包。他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王老四来过,叫李庸去他家过年,他谢绝了。他打开一瓶白酒,就着早上煮的咸花生豆闷闷地喝。天黑了。电视打开着,春节晚会又开始了。一年比一年没意思。也许,不是晚会没意思,是人一年年老了。李庸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年龄。每个人在过年这一天都会情不自禁地想一想自己的年龄,看看已经走过了多少,还剩下多少。过了年他就三十九岁了……零点越来越近了。李庸猛地灌进了一口酒,走出了房子。据说大年三十的夜越黑越好。可是,外面并不黑。李庸抬头看见了周姬发家的那盏冰灯,它高高在上,像一只独眼。李庸慢慢走出了胡同,来到街上。这里是城外,不在“三里三”范围内。朝北面拐,一直走下去就是深城监狱。朝南面拐,就是城里了。不过,这时候所有的店铺都关着。李庸朝北面走。他不敢走进那“三里三”,他怕遇到那个恶鬼。一会儿就要跨新年了,大家都要出来放鞭炮,那个人也将混在众人当中。谁知道哪个是他?他不知道他会在哪个十字路口出现。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长的什么样子……而北面,平时都很少有人,现在更是一片荒凉。这一刻,整个深城也许只有李庸一个人在郊外游荡。连乞丐都躲在房子里去过年了。他慢悠悠地走着,黑糊糊的前面出现了一个空荡荡的十字路口。现在,李庸看见十字路口就感到阴森。他停住了脚步,有点胆怯了。突然,身后密密麻麻地响起了鞭炮声,吓了他一跳。他猛地回过身去,看见美丽的礼花在空中高高低低地绽开,还有隐隐约约的欢呼声。零点了!他转过身来,一下愣在了那里。前面那个黑漆漆的十字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蹲在地上,正准备点燃一个烟花。四周没有一个人。这个放烟花的人显得很孤独,很恐怖。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李庸的存在,正专心致志地把烟头伸向那个烟花的捻儿。捻儿被点着了,那个人猛地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等待。烟火静默了片刻,蓦地射出刺目的火花。那火花尽情地喷射着,却没有一点声音。白晃晃的火花照亮了那个人的脸。李庸曾经见过这张脸,在监狱,隔着铁栏杆。三十六年前的这个时辰,他降临人世……李庸慌乱地朝后退去,终于转过身奔跑起来!他奔跑的姿势像一只笨熊。李庸绝望了。那个师父扑了个空。虽然他在“三里三”城区内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撒了镇邪之物,但是,这个东西却在城外一个偏僻无人的路口现身了。这个东西又逃过了一劫。李庸死定了。蒋柒死定了。那个师父死定了。米香晴正月十五就要和这个人举行婚礼,她也肯定活不过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