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银子,话都说不利索,耳边奔腾的河水之声加之耳边的轰隆声,让人觉得越发不真切。“咳咳”嗓子里好像是许多东西堵着,衣服湿漉漉在身上贴着,冷热交替让人更加难受,“拿上钱把冯燕赎回来,一家人走的远远的,从此天各一方,我们永不相见!”黄鼠狼不舍的望着那堆银子,面上有些惋惜又有些痛心。黄氏的娘这两头接连的打击,已经折磨的不成人样,此刻天籁之声传来,她不得不望着那个曾经映象里瘦瘦小小的丫头,今日恍惚间,那丫头已经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身上的气韵让人不敢多窥视。“谢谢谢谢”黄老太嗫嚅,最后只是朝着涟漪使劲的磕头。“使不得……”涟漪看着脸颊发白的老人给自己磕头,挣扎的要起来搀扶她,褚越将人狠狠压在胸膛,低声道:“你别动……你比谁都受的这份恩情”姚大夫心中的震撼太过于强烈,此刻将银针扎入黄氏的穴道,那人才悠悠然醒来。“我这是在哪?”黄氏视线移到自己发涨的手指,脑袋晕沉沉,肚子里的绞痛让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在陷入昏迷中,隐隐的看见自己娘和弟弟,还有,真好,在临死前还能再看见他们一面。“大夫!她这是怎么了?”黄氏娘亲额头上沾着黄土,和那殷红的血迹掺杂在一起,看到她晕过去,哭着问道。“没什么大碍,就是疼过去了,必须要找个地方替她处理一下肚子里的孩子,不然,这妇人都活不成”“那,我姐肚子里这个孩子,真的活不了吗?”黄鼠狼低声道。一时间好几个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他脸上,姚大夫叹气,将银针从她身上几个大穴收回来,沉重摇头。“罢了罢了,他爹这么不是东西,这孩子就当是给他爹赎罪吧,没了也好,省的有所牵挂”黄老太怜惜的摸了摸闺女的额头,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褚越听的这哀怨的哭声,心中更显烦躁,看怀里的人昏昏欲睡,将人抱起后大步就要离去。“你去哪?”姚大夫看着他将人带走,急忙问道。褚越立定,只是望了望怀里的人,语气中压抑着些许烦躁,“她现在不舒服,我带着她去换一声衣裳”余光看见那黄家人起身想要说些什么,褚越冷声道:“这次搭救实在是我事先不知情,不然……”我必定不会让她用性命相救!这句话想了片刻终究是没能说出来,脸颊绷得紧紧的,阻止她道:“就按她说的去做,今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说罢,不等别人说话大步离去。二柱两眼泛着痴迷,大爷方才真的是男儿气概尽显,让人心生澎湃啊。片刻后摇摇脑袋,他这是犯什么傻,主子跟前还要他伺候着呢!上来了马车,先是轻轻将涟漪放下,将一个暖手炉塞进她的手里,随后又从马车的包裹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衣裳。“醒醒”轻拍涟漪的脸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是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我头好疼”又昏昏沉睡过去。里面的衣裳还湿哒哒的粘在身上,厚厚的披风上都已经被沾湿了,褚越浓眉一掀,低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涟漪,你衣裳得快些褪下来,不然你会得风寒的”回答他的只是轻轻的呼吸声。手指颤抖的将那披风解开,将脸扭到一旁道:“我先,先给你换衣裳,有失礼之处,你担待些”将披风取下,冷湿的空气让涟漪成功的打了个哆嗦,褚越小心翼翼伸手朝着她的腰带伸去,刚刚碰住,头顶就传来了女声清脆的声音:“你在干嘛?”涟漪脑子里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人这么做是在轻薄我,她知道褚越的为人,方才他说话的时候自己就有反应,但是身子软塌塌没一点劲,后来感觉到腰上有触感,这才使劲睁开黏耷耷的眼皮。“我帮你把这湿衣裳给褪下,不然你会得风寒的”“哦”狭小的马车里瞬间陷入了沉寂。“我现在有力气了,我能自己换”涟漪伸手拿过那个包袱,看着里面准备好的华丽的衣衫,语气中稍微带着那么一丝丝的羞涩。“好”褚越回答。半晌没有听到动静,褚越诧异的扭过头,眼神充满疑惑。涟漪眼神示意外面。褚越跟着望着外面,再扭头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怎么了?”褚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出去啊”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褚越恍然大悟,叠声道:“我知道,知道”说完急着往身后退,期间太过匆忙,险些掉下了马车。外面二柱担忧的声音响起,涟漪忍不住笑了。匆匆将衣服换好,那衣裳竟是出其的合身,纤弱的腰身被那绣满了桃花的腰带一扎,更显得盈盈一握。“上来吧”背对着车帘的褚越听到里面窸窸窣窣声响,僵硬的身子都不能动一下,直到里面声音停止,涟漪声音传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不过,总是觉得这鼻子有些热热痒痒的。“主子,你的鼻子!”二柱惊呼道。“怎么了?”温热的**流行,褚越淡然道。哎呦我的主子,这鼻血都流出来了,您还在这装个什么假正经,怪不得先前一脸嫌弃的要把自己支开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快擦擦”二柱慌忙中将自己带在身上的帕子给了大爷,这要是淌着鼻血进去了,这禽兽的名声估计就做实了,只是听人家小姑娘换衣裳就能流鼻血,这得要多饥渴。“怎么了?”听到外面的动静,涟漪急忙出声询问。“没事没事,就是这几天火气有些大,补的也多,有些燥热”褚越开声解释。里面没声音了。褚越手忙脚乱的将鼻血擦净,扬着头感受鼻血不在往外流了,这才垂下脑袋,用水袋里的水清洗了一下。再上马车的时候,涟漪靠在马车一角昏昏欲睡了。听到动静声涟漪睁开眼,马车缓缓走动起来,那一小摊血迹很快消失。“这地方和你村子隔着有六里远,我交代二柱先找一户农家,给你熬些姜水去去寒”褚越看她自出张望,主动解释。涟漪把手里的暖炉放下,又贴在自己冰冷的脸上,感觉那丝丝热气传入,这才满意的喟叹一声。这活着的感觉真好。“你,你胆子真是大!”褚越看了一眼那人平静的脸庞,心头百般滋味,她,她怎么就如此大胆!涟漪笑笑,没有做声。这是秋后算账来了。“为何不等我归来,为什么不告诉我自己私自行动?你知不知道这次有多危险,要是我们没来,要是你没成功,这时候死的不止是那一个人,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褚越回想起先前惊险的一幕,怒气难以掩盖,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当初一切,现在回想起来才是觉得那么可怕。“不会啊”涟漪回到的忒轻巧,“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三婶的娘会来,所以我才敢行动的”“你……你!”褚越现在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的感受,打不得骂不得,就算是想要将这人给抱在怀里细声安慰一番,都没有立场没有机会。这女子怎么就跟常人这般不同?能在众目睽睽下做出这等事情。“好了好了,你消消气”涟漪扬着沉重的脑袋,及时给他顺毛,“其实我昨个先去找你了,然后想要和你商量一下,谁知道你没在,这就不能怪我了,我事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涟漪真诚道。“真的?”褚越心中的憋闷随着她轻声解释,很快消散。“自然是真的,那门房说你去了外地,昨日赶不回来,对了,是出什么事了?”不然怎么能这么凑巧的救上她?褚越也没办法解释,他昨日将酒送到后,夜里总是觉得心绪不宁,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才急着回去,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回了家,听到那门房说昨日涟漪来找过他,心里欣喜之余也有些不安,照理说涟漪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心乱糟糟的,正准备去白杏村看看的时候,恰巧碰上了那有过几面之缘的掌柜。说是昨日涟漪托他交给他的。然后打开上面就写着那个时辰在那里等着她,顺势也稍微提了一下自己要干什么。当时真的是三魂吓走了两个半,剩下的半个昏昏沉沉赶了过去,好在及时,好在没有失去了她……其实如果将事情连成一条线的话,那这件事情的始末就已经很清晰了,涟漪昨日先去找了褚越,然后得知他不在,后来又去桂香楼,本来打算的是借酒消愁,可是奈何这个身子千杯不醉,酒下肚子后,涟漪想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先是和那掌柜的支走了四十两的银子,说是当做腐乳的分红,然后又给写了两个纸条,摆脱掌柜的给褚越和黄家人送去,纸条上写了时辰地点,让他们在那守着。回家后就告之了姚大夫一个人,让他备在原地,以防有个闪失。自己则是先在黄氏必经之地守着,测出了她经过的时辰方位,这才能营救成功。这时候,想必村子里的人都认为黄氏已经死了吧?这样就好,以后和自己家人一起远走他乡,也好比丢了命强,说她圣母也好,懦弱也罢,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她实在是看不惯一条生命就这么消失。褚越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黄氏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是这事情带来的后遗症,却还在持续。原因是涟漪病了,病的很严重,非常严重,严重的已经到姚大夫都已经束手无策的地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好生生的怎么就成这样了?”杜老爷子在门外榻前走来走去,急的暴跳如雷。姚大夫开了个新的方子递给榭淳,示意她去抓些药来。“别走了,你就算把你脚底磨穿个洞有什么用吗?现在安静些,让她静静”姚大夫低声呵斥。杜氏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黑乎乎的药汁端过来喂她,一勺子喂下半勺要漏出来,急的杜氏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怎么就这样了?好生生的”杜氏一直自言自语,看着她嘴唇上都是干皮,脸色白的跟面粉一般,越发衬得眉发漆黑。“师傅,大姐是不是因为受了风寒,所以导致发热昏迷不醒?”榭淳不安问道。“不知道”姚大夫苦恼摇头,这世界上哪里有他治不好的风寒?只是这丫头自那日回来后还好好的,夜里睡了一夜后,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叫都叫不醒,浑身烫的跟只煮熟的虾子一般。这不,把一家子折腾了兵荒马乱,自个却躲在**睡的不醒。姚大夫猜测这是那日救人才导致的病根,可是又不能明着说,只能不断的开着药方子,希望能管用,不过,看这样子,好像还是没什么成效。“是不是你这药不好?”杜姥爷背着手在屋子里打转,“闺女,快拿上钱去县里抓药,什么好什么贵抓什么,这区区一个风寒还能治不好?”“唉,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药不好?县里?就是你把太医招来了看看他有没有那本事胜过我!”涉及到学术问题,这大夫一下子炸毛了。“行了你们都别吵了,都出去出去,就这么闹腾我要是大姐我也不想起来”榭雅那小暴脾气上来了,一个个将屋子里的大人都推搡了出去。杜氏跺脚,扬声道:“你个丫头皮痒痒了不成”这时候连骂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对了,是不是……”杜氏猛地闭住嘴。冯通柱挠挠头苦着脸道:“怎么了?是不是什么?”杜氏打了个寒颤,要知道涟漪这丫头病的时候恰好是老三媳妇沉塘的时候,是不是家里有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涟漪这才……想了想猛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要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了闺女受罪,她死一万次都不够。将自己的所想跟院子里几人说了说,杜老爹一口否决,“这都没影的事何苦自己吓唬自己,要你说,家里人这么多,怎么就偏偏缠上了涟漪那丫头!”姚大夫更是一脸你别乱说的表情,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那黄氏根本就没死,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来这缠着涟漪丫头。杜氏心突突的跳,想了半晌后摇头,“不行,我得去县里走一趟”说罢喊着冯通柱去套车,“你去县里做啥?”姚大夫急忙问道。“听说县里有个山神庙灵验的很,我去那里求个签,顺便喊上那神婆过来看看,保佑我闺女安好”说完不等众人是何反应,急匆匆奔走。姚大夫深吸一口气,将到嘴的脏话咽下去,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急匆匆回了屋子,说是要看看先前留下的手记。屋子里,一切都是原先的模样,涟漪安静的躺在榻上,周围所有人的声音反应她都能听到,可是自己却始终无法醒来。四肢僵硬,只是抬抬手都是那么的困难,好像一切都回答了那落水的一日,四面八方的积水纷纷涌过来,让她呼吸都呼吸不过来。爷爷曾经说过,测命的时候小命可测,大命就不可以了,说实话,占卜只是趋吉避凶的一门手艺,没测一次就要以自身福祉做交换,泄露的越多,上苍拿走你自己的福祉也就越多。这次搭救黄氏,她窥探天机太多,又强自改变了她的命运,这样的后果就是,自己也要受到同样的惩罚。肌肤上传来了火辣辣的触感,涟漪眉头皱了起来。“你看,大姐有反应了!”榭淳激动道。随后“大姐,大姐”两道叫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好吵好吵,我脑袋疼,涟漪挣扎,到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唉,估计是你看错了”榭雅鼻子一酸,依旧用那棉花给她擦拭身子,“先前小宝有些发热的时候,大姐用过这个法子给他降温,说用烈酒降温是最有效的法子,左右咱们无事,给大姐搓搓也是好的”榭淳点头,拿起棉花给她擦起另一只胳膊。………………院子里,妇人突然听到屋子有东西破碎之声传来,赶紧将手里的扫帚扔掉,一路小跑回屋子。“丫头,你醒了?”容貌秀丽的妇人疑惑的看了一眼四周的屋子,又看了看眼前明显苍老了许多的妇人,哽咽道:“娘?你怎么过来了?”原来此刻这虚弱的妇人,正是前些日子被人以为已经死去的黄氏。黄老太从十步开外的炉子取下一个砂锅,拿着厚厚的布子垫上,搅了搅里面的东西,又舀在一个小碗里端过去。“丫头,来喝点鸡汤,你现在身子正虚呢”黄氏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手不经意间摸到自己已经平坦下来的肚子,哑声道:“孩子呢?”黄老太小心翼翼的将鸡汤放在桌子上,又将闺女放下,“孩子没活成,你……别难过,别伤了身子”黄氏呆滞了片刻,良久才反应过来,视线盯着墙角那蜘蛛网,冷声道:“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死了好,活着,才是让我真的痛苦”这样说着,但浑身却忍不住颤栗,当娘的怎么能不理解闺女此刻的心?只是叹了口气,劝道:“快喝些汤,等养好身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黄氏含泪点头,喝了几口鸡汤后,黄氏猛地捉住她娘的手腕,急促道:“不对,不对!我明明记得我被人扔进了水里,大嫂,大嫂还喂我酒来着,还有,我记得,我记得那水不停的涌入我鼻子耳朵,娘,娘,我是死了的”黄氏恐惧的捂着自己的脑袋,神智有些不清。“丫头丫头,你冷静些”抓住她的双手,黄老太柔声道:“丫头,你看着娘,你没死,是你大伯家那个叫涟漪的丫头把你给救起来的,丫头,你可以欠着人家一条命啊!”“涟漪?”黄氏失神道,“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黄氏她娘少不得跟她细细解释一番,包括自己当时收到纸条的喜悦,以及摸着她温暖体温时的欣喜若狂。“娘,你说的可是真的?”黄氏终于有了一丝理智,急切的求证。“是真的是真的”黄老太点头。“她救起了你,又让一个老头给你施针,这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那个地方是不能呆着了,所以娘和你弟弟带着你来到了这里”黄氏抬头看着这陌生的一切,终于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黄老太见闺女这样,自己忍不住和她一道哭了起来。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母女两个情绪都平静了许多,黄老太擦干闺女脸上的泪,安慰道:“咱们到了这谁都不认识的地方,以后好好过日子,娘再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今后可不要再被人骗了去”黄氏泪眼朦胧,咬着嘴唇都要发青。“对了,弟弟呢?”黄氏拉住她娘的衣裳,急切问道。“你先躺下”黄老太低声安慰,“你弟弟去接燕儿了”黄氏听完,身子猛地就要起来,神色激动道:“怎么会,怎么可能!”家里有一个无所事事的弟弟,憨厚木讷的继父,家里原有的拿点钱也被自己用掉,怎么会有钱来赎燕儿回来。“是真的是真的,你爹和你弟弟已经去了,那个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钱,给了咱们给燕儿赎身的钱,还给了一些盘缠,丫头啊,知恩要图报,这冯家老大一家的恩情,咱们可要牢牢记在心里”黄氏手紧紧的攥着身下的单子,忽然挣扎要起身,不顾娘的阻拦,跪在**,朝着白杏村的方向,重重的磕下三个响头。不求来生,今生如果有缘,结草衔环,定要抱今日之恩。就在她跪下的时刻,躺在**的涟漪不能动弹的涟漪,在被褥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