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在众多仙人中的封若兰首次见识到道家的白日飞升盛况,心头的震撼可想而知,一双妙目紧盯着天空青虹消逝处,其他一切事情都全数抛之脑后,整个人犹如一座雕塑般,屹立在白玉台下。站在她身边的罗衍却知道,她原本沉睡在心田之中的仙风道气已经被唤醒过来,就是没有外人传授,她也将逐渐回忆起前生的种种经历,重新迈上那追求多生的先天大道。他将封若兰从泰山带到此地,就是为了替她寻一明师,以免她又履前生复辙。想不到千年一别,原本火暴脾气的黄庭真人已经改头换面,功力精纯到不露皮相的地步,在座的众多仙宾,除却几位千年故友外,又有谁能看穿他的虚实深浅?而谁又能想到,这老家伙居然将终南一派故意弄成一副衰败的模样,这分明是做给浩然紫气宗的的几位长老看的,至于在场的那些新进后起之辈,恐怕还不值得他费如此阵仗。罗衍见端坐在台上的老友故意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甚至正眼都不望过一下,但暗中运用出大衍神算,追溯他的一切经历,心中倒有些好笑起来,要是换成千年之前,这火暴脾气的老友哪里有这么多肚肠心机,早就迎了上来见礼述旧了。终南山开坛大典,本是惯例,数千年从未间断,但这几百年中,终南一派衰败得厉害,门下也没有任何杰出之士重振声威,而且掌教黄庭真人更是一副食古不化的模样,所以新兴诸派都不把它放在心中,要不是这个门派历时久远,传承可上溯上古,源远流长,而终南一山更是天地间的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恐怕这次大典,连来的人都没有。杜飞琼孤身站立在白玉台上,心头思绪如麻,本来古井无波的灵台翻涌起了滔天巨浪,身为琅琊仙府的传人,《神仙谱》的掌笔人,她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个平淡无奇的开坛大典,居然有人白日道成,飞升灵空仙阙。须知白日飞升,在天下各门各派,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不仅事前要广发法贴,召集众仙前来话别,而且飞升正时,也要举行隆重万分的庆典仪式。而且任何一个门派,只要有人能修直白日飞升之境,那整个门派也会随之水涨船高,列入一流大派。咳,看来她还是小瞧了终南一脉,想不到这个沉寂多年的古老门派居然又可扬眉吐气一次,再次列入天下的名门大派之列了。作为天下交游最广,见识最多的女仙,杜飞琼对刚才那扫山道人的身份可是大加置疑,明明是这个古老门派隐修多年的长老,故意借此开坛之机,演出一场好戏,重振门派名声,布局老道,浑然天成,看来这些古老门派,依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杜飞琼转过头去,见台中端坐的黄庭真人依然一副莫侧高深的模样,心中莫名其妙地生起一种厌恶之情,这个假道学,发生了这个光宗耀祖的事情,居然还坐得住,摆谱也不是这么摆的!“十九妹,此次终南山一游,倒是大出我等意料之外,看来仙子的《神仙谱》又得改写了。”一位身材高挺,剑眉入鬓的男子从石台上走了过来,开口笑道,手中折扇微摇,越发显得风流倜傥、文质彬彬。此人乃杜飞琼的知交好友之一,罗浮七仙中的“羽扇纶巾”范廷鹤,所以能轻易走进杜飞琼在台上暗中布下的“海市蜃楼”的禁圈。要知道,此次终南一会,大部分仙人修士与其说是来参加开坛盛典,倒不如说是前来一睹天下第一奇女,琅琊仙史杜飞琼杜十九妹的风采容颜,要不然,这个摇摇欲坠,早从人们视线中消失的古老门派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上门。“容小妹想想再说。”杜飞琼眉头轻皱,倒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本来按琅琊仙府传统,天下间无论哪一个门派,只要能肉身成圣,白日飞升,皆可列入《神仙谱》上三榜之内,但终南一门虽然三千年前鼎盛一时,但近千年来无一人飞升紫府金阙,地位一降再降,已经滑落在上三榜之末,要是没有今日的惊喜,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将终南一脉直接从上三榜中除名,另外作传。“难道此事另有玄虚?”范廷鹤作为新近后起几个大派的杰出之士,一直对那几个名声悠久,做事古板的玄门宗派颇有微词,再加上生性狂妄,内心到丝毫不将这几个名门大派放在眼中。这也难怪,近千年来佛道两门原有几个正宗大派,失传的失传,归隐的归隐,很少过问世间之事,即使有行道之士,却也少露踪迹,不为外人所知也。而新兴的门派,却在千年中如雨后春笋,纷纷破土而出,各创奇功异法,光大门户,更改旧有成规,对门下择类而受,专攻一门,贵精不在多,如此一来,一般修行之士只需在短短两三百年内就有极高成就,出人头地,而换成正宗门下,两三百年时光,只能一事无成,唯一能做之事便是打坐苦修。所以一时之间,新起门派纷纷大盛,原有门派则一副衰败景象,就连原有门下弟子多另投别门,或有灵通变达之士,也曾提议修改修行之法,却被一句“祖法不可变”而否定,接连几次后,也不再提。新兴的门派,之所以超越原来门派,关键在于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抛弃了原有的陈规陋习,皆以丹药,仙石等天地之宝,补益修为,增加功力,而且择徒专取具有仙根灵骨之士,所以成就极快。范廷鹤更是对原来那些古老门派放着好好的灵丹仙药不用,却要让徒弟打坐炼气的行径大为不满,认为这些人与那收财奴又有何异?杜飞琼沉吟一下,笑道:“小妹法力浅薄,难以看穿此间玄机,所以尚需到东海天机阁一行,不如等会后,你我同却如何?”“十九妹乃是玄月真人忘年之交,但去无妨,但小弟前去,岂不冒失……”说到此处,范廷鹤故意拖长了声音。“玄月真人领袖群伦,乃天下众仙的泰山北斗,岂会怪罪。”杜飞琼展颜笑道。站在远处的罗衍听二人言语,目光随向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友瞟去,只见黄庭真人宛如没有听见一般,到是侍立在他身后的一位道装女子低下头来,面上全是笑意。一声清脆悠扬的金钟响彻终南山岭,同时也意味着这百年一度的开坛盛会就此结束,本来意不在此的多位仙人纷纷朝杜飞琼立身的白玉台围了过去。罗衍转头对封若兰道:“殿前有姑娘故人相待,还不上去相认?”封若兰一听,抬起头来,只见殿前端坐的黄庭真人好似朝她微微一笑,心头一动,又见真人旁边的一位秀美如仙的妙龄道姑朝她招手示意,目光中全是慈祥之色,容貌神色好似熟悉已极,一时间福至心灵,慌忙跑了过去,对黄庭真人叩首道:“弟子封若兰,拜见真人,还望真人慈悲,收下弟子。”黄庭真人笑道:“孙儿拜我做甚?还不寻你师父去?!”话完伸掌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掌心金光一闪而隐,透身而过。封若兰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恍然大悟,前两生的经历,立时涌上心头,不禁惊喜交加,伏倒在地,恭声道:“多谢师祖成全。”恭敬磕了九个响头,才朝真人右手边站在第三个位置上的妙龄道姑身前膝行过去,叩首道:“弟子拜见师傅!”罗衍在旁边,见这名道姑肤色如玉,宛如凝脂,全身上下好似散发出一层淡淡的青白色光华,心中也是暗是敬佩。这女真身上所现异象,分明已经是进入“玄玉归真”之境,已经算是天仙一流的人物,距离大罗金仙也只是几步之遥。能达如此境界者,没有十个甲子的苦修,连入门都难,更不用说成就了。而且余下五名弟子也是无一弱者,其中左首第一位面露红霞,身材高大的道者更是其中翘首。要是换成法力略差,只是当他天生如此,根本看不出他整张脸上的红霞是层层流转,表里分明,宛如天际彩霞一般,光色明灭变幻,绚烂无比。光是这一手“丹霞流光”,就不弱与那女真的“玄玉归真”,想不到黄庭老儿不收徒弟则已,一收就寻到六位上佳的传人,看来这老家伙非得要跟那浩然紫气宗一别苗头不可了。“有客远来,你这当主人的不大开山门迎接也就罢了,现在还好意思端坐不动,岂是待客之道!”罗衍走上前去,问道。黄庭真人也不答话,长袖一挥,飞出一片朱红色的玉简,落于罗衍掌中,罗衍定眼一望,不禁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想了一想,道:“难道这位煞星千年来火气依然未退?怎么还是一副昔年故态?怎么又前来寻道兄的麻烦?”黄庭真人双目金光一闪,射出十余丈外,哑然失笑道:“人人都以为你死得干干净净,连残魂都不剩一丝,谢老鬼寻你不着,三访昆仑,又被那女煞星颠倒阴阳,故布迷阵,连山门都没有找到,万般无奈下,当然只要找我出气,现在你既然来了,当然该由你去了结这段千年恩怨。”罗衍双手一滩,奇道:“难道你不怕我落败身亡?”黄庭真人晒然一笑道;“要是你本身法力未复,早被那紫府谪仙打得七零八落,再入轮回,岂回站在老道面前神气活现?”罗衍歪着头,冷笑道:“原来你早知道结果,所以躲在一旁,看我笑话。”黄庭真人站起身来,哈哈笑道:“月前令师突然仙驾降临,到寒舍小坐,讲明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愚兄自然能偷得这点空闲,难道非要赶去凑热闹,与那离火老儿大打出手,再败一场不成?再说了,要是被令师叔太微真人抓到,催还千年前欠下的赌帐,更是丢尽颜面,失了愚兄的气度风范!”“原来师尊也有向人低头服软的时候,倒真是天下奇闻!”那妙龄道装女子笑道。“为师出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如此幸灾乐祸?”黄庭真人面上故意现出一丝不悦的神色。“弟子几人只是与六妹站在一起,并未开口说话,师尊为何一竿子打了一群人,连我们五个也一同骂了进去?”那面现红霞的中年道人接口辩道。“反了反了,现在你们几个翅膀硬了,都想飞天了是不是?如此目无尊长,是不是想存心气死为师?”黄庭真人双目一瞪,朝门下大弟子怒目而视。封若兰见师祖依然是原来那个脾气,倒是捂嘴低笑。黄庭真人一见,对她喝道:“你这丫头,既然拜入我门下,那还不上前拜见你师叔祖,讨点见面礼。”罗衍摇头叹息道:“道兄这么多年未见,脾气却变了许多,要是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得了我那师叔的真传。”黄庭真人哈哈笑道:“我可不像那老骗子,从来说话不算话。兰丫头,还不行礼!”后面半举倒是对封若兰说的。封若兰目光一转,盈盈福了半礼,道:“兰儿见过罗师叔祖!”罗衍手一翻,掌中现出一个羊脂玉瓶,递了过去,道:“这是一颗大还丹,对你功行无不小补,就算是师叔祖的一点心意吧。”封若兰还未伸手去接,黄庭真人一把将玉瓶抢在手中,冷笑道:“我这徒孙,一颗大还丹就算打发了?亏你做的出来。”罗衍只得苦笑道:“小弟重返师门,前生诸宝,都未取回,身中除了这几颗大还丹外,倒是真的身无长物。”黄庭真人拿眼上下扫了他两下,冷冰冰地道:“那九天朱兰所炼的仙丹灵药呢?”罗衍皱着眉头道:“小弟才上山时,全被我那师姐拿去,小和尚慢了一步,不知道开出了什么条件,才取得三瓣兰叶,去救天竺国内的万千生灵,其余的全在我那师姐手内,你自己说说看,东西一到了她手中,哪里还能再取回来?”黄庭真人双目一翻,道:“我才不管你们师姐师弟间的闲事,不论你去偷也好,骗也好,抢也好,总之得给我从那女煞星手中讨五颗灵丹给我!”罗衍不让分毫地道:“六瓣兰瓣,只能炼出十二颗仙丹,除去答应孤云子应得的三丸,你算算,还有几丸?一下要去多半,我师姐岂会答应?再说了,想打这东西主意的还有他人,只是暂时没有空闲去讨要而已,你要是再呆在这里等我去取,你一颗都得不到手!“黄庭真人终于面色一变,道:“你那师叔已经开口?”罗衍心头暗笑,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反问道:“我师叔的脾气你比我还更清楚,你说他老人家占不占这个便宜呢?”黄庭真人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没有这几颗仙丹灵药,等他日到浩然紫气宗时,面上可就挂不住了,而且其中一丸更是为徒弟所讨,少了这灵药,那走火入魔的弟子就需要多费几百年苦功,才能功德圆满。眼下应该立刻赶去霜华宫内,亲身向那女魔头低头,就算受点闲气,但毕竟是至交好友,也不算丢脸;等到了浩然紫气宗时,一举替他们解决三个难题,那可让那几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物刮目相看。略一犹豫,终于痛下决心,对罗衍道:“事不宜迟,老道就亲自上昆仑一行,找那女魔头讨要灵丹。”罗衍笑道:“师姐正在玄英殿开读本门经卷,恐怕你现在赶去也见不着,不如等她收工之时再赶去也是不迟!”黄庭真人一听,面上立时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道:“难道这女魔头也要一改初衷,改行雷霆之道了?”罗衍叹了一口气,道:“董师姐还是因我之故,就在功行即将圆满之时,天魔来袭,突起杀心,违背了昔年誓言,所以向二位师尊低头,决定出世修为。”黄庭真人哈哈长笑,声如洪雷,震得整个大殿微微摇晃,封若兰本无一丝法力,闻声就欲昏倒,罗衍扬手一片霞光,朝她当头罩下。封若兰只觉全身一轻,一切又恢复了原来模样,无意中见旁边未走的仙人异士宛如未觉,这才知道师祖法力真是高强,暗中运用仙法,遮蔽殿前的一切举动,而且又用仙法颠倒变幻出幻影,显现出另外一番景象,就算是这里天崩地裂,外间也会一无所见。妙目一转间,才听出殿外众人,对师祖丝毫不放在眼中,更不用说知道来历了,心头越发好笑,想不到为仙者也有高下之分,不过念头一转,却对罗衍的来历越发好奇起来,他与师祖言笑不禁,分明相识已久,但怎么没有听恩师谈起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