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舒绿才沐浴完不久,正坐在外间写着江嬷嬷布置下来的功课呢。巧珍就过来禀报,说展眉来了。原则上,展眉已经满了十五岁,本不该如此频繁地出入内宅。但是看二门的婆子早得了展眉和舒绿不少好处,对于展眉进来,只是谄笑的份儿。至于长辈们与兄弟姐妹,对这两兄妹的事情,基本上都选择性无视。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多年,感情特别深嘛,一同从江城过来才多久,来往频繁点也是正常的……某次张氏想在老王爷面前,给展眉兄妹俩上点眼药,却被老王爷这么一番话给堵了回去。于是,大家能说啥?“你的功课这么多?”展眉看着妹子书案上摞起的一大叠书本,微微皱了下眉头。“当然了。呐,你看,这是《女诫》,这是《女训》,这是《女规》,还有《列女传》……”舒绿苦不堪言地把“课本”往展眉跟前一字摊开,诉苦道:“这都是必修啊,还不能选修。”“真够全的。”展眉随手拿起一本《女训》翻了两眼,却也有些心不在焉。舒绿知道展眉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对身边磨着墨的巧英微一颔首,巧英会意带着巧珍退了下去。“呐,这是今儿夏涵拿来的诗集。你下午忘记带走了。”看到那本诗集,舒绿的表情又开始有些不自在。展眉也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呃?你说什么。”舒绿低下头自己磨墨,躲避展眉的眼光。“不要装傻,问你怎么想夏涵的事。不能这么一直拖着吧,人家都主动成这样了。”展眉的声音嗡嗡的,也听不出情绪好坏。估计好的坏的都有一点。“我能怎么想……这二年也不是我们自个能拿主意的好吗。你我的婚事,都得由老王爷做主呢。”“我说妹子……”“嗯?”“你脸上沾了墨汁。”展眉板着脸说。“啊?哪里?”舒绿下意识地抬起腕子擦脸结果把一点墨痕拉成了长长的一道。唉……“你还是去照照镜子吧。”展眉叹了口气,朝里间指了指。舒绿忙不迭跑进去照镜子。紧接着展眉就听到了妹子“呀呀”的惊呼声,又听见她在里头乒乒乓乓不知在忙着什么,估计是在自己打湿了绢子擦脸。妹子的心乱了,展眉很肯定。她以前提起夏涵的时候好像还不是这样的。这才多久,态度就变了?展眉的目光又落到了在书案搁着的那本诗集上。文艺小青年的攻势很老套也很有效啊。连妹子这么理智的姑娘也开始动摇了。须臾,舒绿一手拿着巾子擦脸一手挽发,有些狼狈地走出来。“……之前你不是说对人家没感觉么?”“我现在也没有啊。”舒绿撇了撇嘴。“好吧,那请问你这会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我……”舒绿突然恼了,冲着展眉嚷了一句:“喂,哥哥,你审犯人啊!我……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我怎么跟你说啊!”一瞬间展眉就明白,妹子这回是真的被打动了。“不是吧你?”展眉有些不可思议地指了指书案上的诗集:“妹子你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几首诗就把你给拿下了?”“不是几首诗的问题……”真的不是诗的问题。舒绿在罗汉**坐下来,用力揉着太阳穴。“哥哥,是诚意。他的诚意……你觉得这二年找到一个有诚意的男人,容易么?”“我觉得少远哥的诚意未必比他少。”还有牧若飞——展眉在心里补了一句。牧若飞的事情展眉还不想和妹子摊开来说,他私心里也不太喜欢牧王府那种复杂的环境。“少远哥啊。”舒绿叹气道:“怎么说呢?”她对于万里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哥哥。和自己的亲哥哥不一样的那种哥哥……万里做事很稳重,性格也沉着,看起来应该也颇有生活情趣的吧?对自己的各种怪异行为,比如要跟他学医、或者叫他去验尸啥的,接受程度相当高。条件摆出来,万里是没一样不好的。奈何她就是没法将他当成结婚对象来看待——天地良心她真的有考虑过。但越接触下来她就越发觉得自己与万里大概是不合适的。应该说,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个美的哥哥就不必再嫁另一个“哥哥”了。她的外表再柔弱,内心始终不是依人的小鸟······那种被呵护着、宠溺着、疼爱着的感觉,她在哥哥身上早已全部得到了满足。哎,哥哥,你觉得少远哥和尚红表姐是不是很相配?”舒绿突发奇想,一开口就让展眉大皱眉头。“亲爱的妹子,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和夏涵的问题,你别想给我扯远。再说你的思维跳得也太快了……”“不是啊,哥哥,我觉得真的可行啊。”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舒绿两眼发亮,扳着手指数:“你看,少远哥是个好大夫,尚红表姐若是嫁了他,那日后身子的调养岂不是有保障啦?由少远哥亲自替她治疗,总比我这生手出马要强多了吧?”“你脑子没进水吧?”展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舒绿。“看你平时挺清醒的啊······一下子又活回去了?刚才还说着咱们的亲事,没法自己做主呢,这会儿却乱点鸳鸯谱了。尚红嫁谁,那得看谁家来提亲,得看老王爷把她许给谁吧?”“……呃……”舒绿承认自己刚才一时间智商直线下降了。这真不是个好现象,证明夏涵绝对是扰乱了她的心智。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舒绿只是偏于理智,却不是铁石心肠。夏涵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每走一步,她的防备似乎就比之前要更少一些。平心而论·夏涵还真是个好夫君的人选。家世、人才、前途、性情、癖好,每一样都可以打高分。以前还觉得他性子偏弱些,但今儿这一遭强势表白,让她不由得对他改观了许多。原来他还有这样一面,她却从没发现过·`····再谈下去,估计也没什么结果。展眉不想干涉妹妹太多·在确认夏涵的确是对舒绿有了影响后,他便不再停留,回屋去了。舒绿重新坐回书桌前,看看自己方才没完成的那堆练字,又看看夏涵的诗集。“唉……”她决定继续当鸵鸟,把这件事扔到一边去,顺其自然吧。反正自己还没及笄,更没有出孝,不能谈婚论嫁的——真是太好了!第三天的课程·是由卫嬷嬷教姑娘们针黹。素来是好学生的舒绿,终于遇到了她的短板科目。捻针拿线?绣花、做荷包、缝衣裳……她宁可抄一百遍《女诫》!无论是卫嬷嬷,还是其他的表姐妹,都没想到舒绿的针线活会差得这么离谱。看着自己连直线也缝不直,舒绿羞愤得想找个沙坑把自己埋进去!丢人啊!她硬着头皮对卫嬷嬷说·自己基本没怎么做过针线活。作为一位热爱本职工作的女官,卫嬷嬷对舒绿的烂技术极为痛心疾首,认为一个姑娘家连个荷包都做不好,乃是大大的失败。于是,平生头一次,舒绿被老师训斥得体无完肤。除了尚红以外,表姐妹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舒绿发窘的模样,窃笑不已。趁着几位嬷嬷不在的空档·尚兰怪声怪气地对尚堇说:“还以为人家真是样样比咱们强呢·原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这样的针线活儿,将来怕是要被婆家嫌弃的。”舒绿是什么人·哪会就这样吃瘪不出声?她也不学尚兰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直面尚兰轻笑道:“尚兰姐姐是不会有这种担心的了,姐姐的婆家早就有着落了嘛。像姐姐这样娇贵的千金闺秀,我相信姐姐的夫君和公婆是绝不会嫌弃姐姐的,当神仙供着还来不及呢。”句句是好话,却又句句是刀子。她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尚兰的亲事,是她自个心头最大的一根刺!自打老王爷做主给她定下亲事,逼着她嫁给张磊了结元宵节那桩丑闻,尚兰几乎要崩溃了。一开始她又哭,又闹,甚至连绝食都阄出来了,也没法改变老王爷的决定。老王爷说得很清楚——要绝食就绝食好了,饿死以全名节,倒也是为信安王府的名声做了点贡献。要死,随便!她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嫡孙女儿,在老王爷的心里真的没那么重要。谁让老王爷子女多,孙辈更多呢?以前在西北那十几年,府里病死夭折的孩子多得老王爷都麻木了,哪里会在乎一个区区的三孙女儿。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尚兰不讨他喜欢的缘故。在张氏劝说下,尚兰终于死心了,接受了自己将要嫁给一个小举人的事实。也因为她不再闹事,才被允许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到闺塾里来上课。别的姐妹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这桩亲事,唯恐又触动了尚兰**的神经。舒绿才不管,她难道还怕尚兰不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找抽,她当然要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