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绿站在信安王爷的外书〖房〗中,低眉垂首,不发一言。在她对面,不止坐着老王爷,还有她大舅舅梁世子。老王爷刚听完舒绿复述今日在长春宫中的遭遇,此刻正靠在椅上静静思索着,眼睛半开半闭,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的起伏。梁世子则有些沉不住气,再次追问舒绿:“你离开时,皇后可有再对你说什么。”舒绿据实以答:“没有,皇后只是让马女官带我回座,并没有单独与我交谈。”“父王,您看这……”老王爷睁开双眼,不满地看着儿子。“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梁世子被父亲训斥惯了,虽是当着外甥女儿的面有些尴尬,却也不觉得有什么,还是说:“可是……”“不要急。”老王爷一挥手,打断了梁世子的话。他捻须沉吟半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样一来也好。该来的,总是要来。”舒绿耳朵一动,这话是什么意思?“行了,舒绿你也累了。既然皇上与皇后都没责怪你,今儿这事也就过去了,只是以后再进宫可得谨慎些。”老王爷和颜悦色地对舒绿笑了笑,让她先回去。梁世子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惊讶。他也早知道父亲偏爱这外孙女儿,但因为他和舒绿见面机会不多,所以尽管他常常听妻女说老王爷如何如何宠溺舒绿,也没有真切的感觉。现在才发现妻女所言不虚,父亲对她的确是两样的。今天这样的事情,要是搁在家里其他女孩儿身上,被骂一顿还是轻的,重则家法处置也不是没有。就算舒绿本身是无意卷入的但她和这样的事情有了牵扯,没错也变成有错了。当舒绿离开外书房后,老王爷才对长子说:“看来皇嗣之争,终于要摆上台面了。”梁世子也点点头,心情有些沉重。皇上继位一年,至今未立太子。虽说大梁王朝历代的皇帝对于立储都不积极而且还常有立了太子又废黜的前例,但此时朝野上下都盼着皇帝快些册立太子。大皇子已经十五岁,二皇子也已十三岁。再过得两年,二人就是青年了…………如果立储之事长期拖延下去,朝廷势必陷入党争的恶性循环之中。从先帝起到当今皇上继位,两代皇帝的多嗣之争都极为惨烈,大家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名义上当然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可是皇上当初为了争夺帝位拉拢于家,将于家女儿立为侧妃,还允许她生下了长子给了于家希望……于家会甘心放弃么?老王爷先是叹息一声,将皇嗣的事情放到一边,却突然笑着说:“舒绿这丫头果然是个聪明孩子。”梁世子觉得父亲对外甥女偏心得过分了,说:“她也只是适逢其会罢了,何来聪明蠢笨之说。”“不。”老王爷摇摇头说:“她一个小女孩儿,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这份聪慧就是极难得妁。”老王爷历经三朝天子,能够被兴耀帝倚重,本身自然有过人之处。他虽然人不在现场,却能够凭着舒绿简单的复述将当时的情形大致还原。别的不说,可以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这就不容易。外书〖房〗中信安王爷父子俩的密议舒绿并不曾得闻。她还在想着老王爷那一句“这样也好”。这么说,老王爷其实是皇后、二皇子一方的盟友吗?舒绿明白自己这回肯定得罪了皇贵妃也是得罪了她背后的于家。但老王爷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说明老王爷对于家本来就有敌意。唉,这些斗来斗去的事情,她根本就不想去管。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深闺少女而已嘛,这些东西和她有什么关系啊。她的任务就是在闺塾好好上课,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以及将来如何当贵妇,偶尔做做生意赚个小钱——不是吗?舒绿从来没有胸怀天下的野心,她向来以过上舒舒服服的小日子为人生的终究目标。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很老实地继续在闺塾上课,继续被岑嬷嬷的戒尺抽打、被江嬷嬷一堆堆的功课淹没、被卫嬷嬷鄙视她的针线……直到半个月后,她才从游王妃那边辗转听说,李美人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但是母子两个都没活过第二天。至于他们母子真是死于早产还是另一起宫廷谋杀,那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韩雪怡因为此事,被罚禁足半年,幸好还给她保留了才人的份位,没有直接革为普通宫女。但是保留了才的份位有什么用呢?且不说她能不能熬过这半年冷宫般的日子就算半年后她放出来了,皇上还会记得她是谁?宫里永远不缺善解人意温柔美貌的解语huā。到了后来,舒绿再听说了韩雪怡如何“勾搭”上皇帝的“内幕”才隐约猜出她那天单独找自己说话是想和自己谈什么。韩雪怡凭着一个香味独特的香囊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进而被皇帝临幸。她是知道自己善于调香的,难道是想跟自己要催情香药的秘方?想到这里,舒绿又出了一身白毛汗。如果真是这样,她也是打死都不会帮韩雪怡调香的。她脑子还没坏,不会傻到主动掺和进后宫嫔妃争宠这种危险的事情里头去。可是,这件事却从侧面给了舒绿又一条线索——兴耀帝对香料有偏好。“小姐,东西取来了。”巧珍捧着一个小箱子走到舒绿跟前。舒绿让她将箱子搁在桌子上,自己亲手打开箱子,取出了原先装在里头的一套炉瓶盒香具套件。这是她刚上京的时候,游王妃给`她带来的,她母亲福慧郡直的遗物。这套遗物她今儿还是第二次打开,从游王妃手上接过来以后,她就让巧珍将它珍藏了起来。福慧郡主喜爱调香是出了名的。游王妃曾说,这套香具是福慧郡主生前常用的香具,平时就放在她那儿…………当时舒绿认真打量过好一阵子,深为这套香具的精巧工艺感叹不已。这套香具包括了香炉、香瓶、香插等器皿,每一件器皿上都刻着精美的huā样。“果然又是梅huā古篆。”舒绿取过做成香鸭造型的香炉看了几眼,辨认出香炉上的几朵梅huā合起来其实是一个“瑶”字。这个“瑶”字的古篆她之前在书上确认过好多次,是绝不会认错的。这一套香具上,所有的器皿都刻着同样的“瑶”字。说起来,一点也不神秘,自己的东西让工匠刻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但结合之前《燃香图》中那用梅huā古篆写的“”字,就很耐人寻味了。舒绿前些日子刻意跟外祖父“聊天”聊她母亲的旧事。起码从老王爷的叙述中,她可看不出福慧郡主有多爱读书,听说福慧郡主的诗书学问只是一般水平,唯有调香这方面造诣颇深。而兴耀帝读书勤奋、学问极好,却是有口皆碑的………………难道这套香具也是他送母亲的不成?舒绿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越想就越不对劲。这根本不是一般堂兄对妹妹的爱护好吧,说这不是真爱,她都要不相信爱情了。“咦?”似乎就在刹那间,舒绿觉得眼前的景物全都摇动起来,脚下也有微弱的震动感。啊,难道说是地震了?舒绿大惊,还没等她叫出声来,第二波晃动又来了!“乒乒乓乓——”放在桌面上的香具一个接一个滚落地面,舒绿也快要站不稳身子,死死扶着桌子边缘试图稳住自己。多宝格上的一些摆设也被晃倒在地,窗棂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怎么会这样?”“莫不是地龙在翻身!”巧英和巧珍也脸色发青,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幸好这震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停了下来。“到屋外去!”舒绿上辈子是受过应急救援训练的,遇上这种情况哪还顾得上想别的,直接就招呼着丫头们往外走。她们走出屋子,绮霞苑其他的丫鬟们也都跑出来了。小丫头们围在舒绿身边,一个两个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着舒绿。“没有后续?”舒绿到了屋外,发现没有更新一波冲击袭来,稍为心安。或许只是一次小型地震吧?京城这边两个省道都常有地震,近百年来大小地震不断,舒绿也早听说过了。当然,这二年不叫地震,叫拱地龙。她还是不放心,让巧英立刻到外院去打听下外头的情况。大地始终很平静,舒绿在院子里站了小半个时辰,一直没有等来第三次震动。足足一个多时辰后,巧英才从外院回来。据她所说,外院的人也不知道是怎▲回事,后来才有消息传回来—不是“地龙翻身”而是城外的驻军大营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连带着京城这边也有了震动。“爆炸?”舒绿不禁惊呼了一声,一种不安的感觉随之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