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因为休沐日不用当值,奉直大清早就应友人之约外出,他刚走一会,安王府的拜贴送到了于夫人手里,说是安王妃曾偶遇奉贞小姐,甚为喜爱,今日王妃有空,特邀奉贞小姐过府一叙,还说王妃对蜀郡风土人情甚感兴趣,特意请于家二公子的通房云氏陪奉贞小姐一并入府。于夫人愣住了,去年她和奉贞与安王妃有过一面之交,当时安王妃确实喜爱单纯甜美的奉贞,还送了一对宫花于她,从此再无交集。如今有资格取得储君之位的共有五位皇子,三皇子瑞王乃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卢贵妃所生,皇长子早夭,皇次子病弱,他争储的希望最大,不但经常陪皇上临朝听政,还处处被委以重任,再加上外有手握重兵的舅父卢烈相助,内有岳父凌相扶持,储君之位应该是他的囊中物。奉直娶了凌意可之后,自然成了瑞王的人,府中上下特别注意与别的皇子极少过往,在立储的问题上反复无常是会招祸的。而安王排行为五,是早逝的殷皇后次子,两三岁时就母死兄亡,舅家又只是闲散的皇室远亲,成亲后岳丈也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清贵之流,虽贵为嫡子,但宫内宫外皆无依傍,也因为生母早逝,和父皇感情浅淡,平常深居简出,几乎要被世人遗忘。就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哪有资格同瑞王相争?现他的王妃却突然冒出来要请奉贞入府一述,并且还要若水相陪,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思前想后,于夫人拿不出主.意,索性去找历经几朝、见多识广的婆婆商量。老夫人听完后也愣住了,这安王.妃此举何意?明知奉直已是瑞王连襟,为了避嫌,当然不会再与别的皇子来往,她竟然冒然下贴相邀于家人。若邀奉贞还说得过去,毕竟有.过一面之缘,又颇为喜爱,可为什么还要云氏相陪?一个低贱的通房丫头,哪值得堂堂安王嫡妃亲自点名作陪,她到底意在何人?是奉贞还是云氏?难道真如来人说的对蜀郡风土人情甚感兴趣,可这也太牵强了。老夫人忽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可还是拿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样,人家总是堂堂的安王正妃,派人来邀,就是下刀山下火海也得去,你先派人去通知奉贞和云氏梳妆打扮,再着人备上厚礼,在皇子之间虽然不能左右逢源,但也不能得罪人,说不定是我们多心了,安王妃不过一个年轻女子而已,哪懂得什么朝政,也许是兴之所至吧!”“媳妇有些想明白了,必是昨个瑞王府果子会的事.情传开了,那安王妃可能对云氏有些好奇,毕竟私奔这事世家贵戚简直闻所未闻,昨日又弄得沸沸扬扬,安王妃可能想看看云氏是何许人也,竟然搅了瑞王府的果子会。媳妇想也不过如此吧,既然母亲同意了,我这就去让她们准备!”于夫人转身欲走,老太太沉吟着喊住了她:“等等,.你如此放下身段善待云氏,她可能明白你的苦心?若她得理不饶人,借机火上浇油弄得奉直夫妻彻底失和,想独占着奉直,可怎么是好?我看奉直这次是真是怪上凌氏了!”于夫人冷冷一.笑:“母亲放心吧,那云氏虽然单纯些,也是因为少不更事,慢慢的就没那么单纯了。我看她这段时间所作所为并非蠢笨之人,定会明白我的用心,也会知道该怎么做,她绝不会平白放过这个抬高自己身家的机会,不过奉直此时正在气头上,这件事只能慢慢再说了,凌氏这次确实做得过了,得些教训也好,免得以后骑到你我头上去!”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她明白就好,只要不负你的苦心,知道自个的身份,我们以后定会好好地对她。你去准备吧,礼物要精致,但不可贵重,不要刻意交好,一定叮咛奉贞和云氏,切记我们于府是站在瑞王这一边的,去了要小心应对,恭敬而不亲密,既敬而远之,又让安王妃抓不住错处,切记切记!”于夫人佩服地点点头:“母亲放心,奉贞虽年幼些,却是个机灵有眼色之人,云氏这段时间行事说话日益老成谨慎,再说不过几个女子见面一述而已,不会出错的!”“还有,奉贞和云氏单独在一起好吗?她已经和国公府定亲了,明年就要嫁过去,万不可出了什么差错!”“母亲放心,我会让两个教养嬷嬷寸步不离地跟着,来去都分开乘车,不给她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再说云氏入府以来的下场奉贞都听说了,她怎会不知轻重?”两辆极不起眼的油壁轻车缓缓地驶向安王府,若水一个人独乘一辆,她今天就穿着凌意可第一次特意为她精心挑选的衣服首饰,整个人清新淡雅、精致娇媚,既不逾规,又不失了侯府的体面。今天是进了侯府以来第一次见奉贞,早就知道奉直特别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妹,今日一见,果真单纯亲昵,甜美可人,非常惹人喜爱,若水刚一看见,就忍不住笑了,又想起自个只是通房,奉贞可是正经的侯府小姐,连忙见礼。奉贞满目艳羡的看着她,亲热地拉住她的衣袖:“嫂嫂生得好美!笑起来真迷人!奉贞早就想去看你了,却被拦住不让,今个才第一次知道嫂嫂长什么样……”“小姐!怎么说出这么失身份的话来!你一个堂堂的嫡出小姐,怎么能称一个通房丫头做嫂嫂?就是妾室也不值得你如此高看!幸亏夫人不在,若被她听到,又不知该怎么罚小姐了,老奴们也面上无光!快上车吧,云姑娘今天只是陪你去的奴才,身份怎可同日而语!”奉贞可怜巴巴地看着若水,眼泪都快下来了,若水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看着奉贞的可怜样,这才明白为什么进府来一直见不到她,原来是怕自己带坏了她。奉贞难过之余想起青姨娘的教诲,忍住眼泪哀求嬷嬷:“奉贞说错话了,嬷嬷莫怪,以后定不会再犯!只是奉贞整天关在小院里不许见人,难得今天能出趟门,能让我和云姑娘同乘一辆车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云姑娘的衣服首饰配得好,想跟她学着点!”“小姐快别胡说了!你堂堂的侯府小姐,明年就要做国公府世子的正室,身份不知有多高贵,怎可和奴才同乘一辆车?何况她又不是小姐你的丫头,这不合规矩,没地失了身份!”两位教养嬷嬷说完,不由奉贞反对,就簇拥着她上了前面的马车,陪同她们的管事也连忙催促若水登车出发。本来素未谋面的安王妃相邀,让她在奇怪和不安的同时,还有一些欣喜和期待,相信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定不是为了难为她,此刻被奉贞的两个嬷嬷一闹却没有了一点心情,刚才的事再一次刺激了她。难道自己在世人眼里就如此不堪吗?不堪到说上几句话、同乘一辆车就会带坏一个纯洁的深闺少女?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娘最心爱最纯洁的宝贝,什么时候却成了世人眼里的祸水?当随心爱的人飞奔而去离开家门的那一刻,何曾想到过粉身碎骨也罢、前途光明也罢,都再也没有回头路了?长安的繁华和喧闹就在车外,轻轻一xian帘子就能看到,她却没有了任何心情,别人的繁华、别人的喧闹,与她何干?可又能改变她的人生分毫?她只是那个为爱失去亲人、这爱远离家园、为爱身败名裂、为爱坠入尘埃的女子而已。犹记初进长安时,天色已经渐暗,还带着早春的清寒,她却是那么欣喜、好奇和期待,良人在侧,情意绵绵,执手含笑相看,她看着暮色中的长安,他看着欢呼雀跃的她,那时,她如同他枝头上跳跃的小鸟、心房上盛开的鲜花。“阿若,长安好吗?”“长安当然好啦,比蜀郡繁华热闹得多,处处都和蜀郡不一样呀!”“你喜欢长安就好,我们先回府歇几天,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山下的桃花就全开了,我带你去看桃花,再尝遍长安城的小吃,你愿意吗?”“嗯,当然愿意,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很开心!我不但要和你去看桃花,我还想把长安城全部看一遍!”“那么一生一世留下来!天天看着长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奉直!你真傻!长安再好,也是因为你我才留下来,如果你不在这里,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不,阿若,男儿志在四方,也许以后我会暂时离开,但长安是我的根,我总会回来,所以你要留下来等我,一生一世都不要离开我!”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他有多长时间没有爱昵地叫过她“阿若”了?人后她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云若水,人前她是他的通房丫头云姑娘,再也不是那个唯一的、深爱的,让他看不够、疼不够的阿若了。若水忽然想到,如果此刻能离开侯府,离开奉直,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她能做到从此远远抛下,再不相见吗?能够从此独守青灯古佛,无欲无念地了此残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