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没有好处。”宁不静静地站在窗外,白衣胜雪,却寂寞如岩,几近僵硬地看着映在窗纸上那个随着烛火的飘摇而微微摇动的婀娜身影。虽然没有亲见她,却仿佛看见她一双明眸里正含着无比的愤怒,那冷漠的目光更像是可以穿透人心的利剑,一旦有机会,就会毫不留余地地刺向他这个叛徒。叛徒……想到这个诩,心,蓦然地一痛,却找不到可以医治的良药,只能任由那份谁也无法理解的痛楚在胸口挣扎。他原本是一枚本不该有个人感情的棋子,却偏再三地因她而迟疑,致使令母亲一而再地失望;他没想过要伤害她,却偏偏给她最深刻的悲惨记忆;而这一次,他原本只是单纯地想多看她两眼,确定她平安无事就好,就悄然地离开,却不料反而被精明的诸葛方普现端倪,甚至更是在不觉中成为引她入陷阱的诱饵。他不想对不起她,却在他踏入燕家的一天就注定了要背叛。他想要偿还她给与的深深的信任,以及承诺自由的放手,却终究因自己的身份而间接地将她拉入囚笼,而更悲哀的是,锁住这囚笼的钥匙却并不在他的手中。“我都已经落在你们的手里了,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坏处?”没有听出宁不声音里的苦涩,还以为他这个时候还卖关子装神秘,不肯说出身份,燕飞羽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又要冷言冷语,提着气紧握了一下拳头,才缓回语气。宁不沉默,犹如这座处处显示着陈旧和荒凉的院子,早已习惯了无声。“既然你不肯说出真实身份,总可以告诉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吧?”燕飞羽忍耐住性子,继续追问。半晌后,窗外终于有了回答:“北盘。”“这么说,你们真的是北盘国的人。”这一次,燕飞羽没有用问句,而是肯定地陈述。回答她的是从庭院之中呼啸而过的北风。“十多年前就在我家埋好这步棋,你的主子还真是深谋远虑啊!说起来我也真的很佩服你的毅力,适才那个青女如此忠心于你,你的地位应该也不低吧?难道以你这样堂堂的龙凤之姿,却不得不给人家当下人,你心里不觉得委屈么?”“你若是要杀我,这些年来,你有无数次的机会,为什么不动手?”燕尽羽站起身,一步步地逼向窗台。“说起来,四年来我曾对你无数次呼来喝去的,你心中应该早就存了一肚子气了,为何现在可以反过来欺负我,你却反而躲在窗外?”知道宁不是盐油不进的性子是一回事,可是如此三番四次都被无视,燕飞羽心中的郁火一下子又窜了上来,猛然用力地推开了窗户,却未能看见预料中的身影,反而被一阵冷风吹灭了屋内的烛火。安静败落地像座鬼宅的院子顿时陷入一片昏暗,温度也仿佛一下子急剧地下降了许多。“你没有亏待过我。”宁不终于回答,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并不解释在他们的计划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杀掉燕飞羽的一环。只是,如果让她知道他们的计划,她可能情愿他杀了她吧!“多承您宽宏大量,不和小女子计较,小女子实在感激不尽。”屋里头的蜡烛一灭,院落中的雪光反而明朗起来。燕飞羽索性凭着这一点点十分白的光线踏出了房门,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廊柱边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忍不住再度讥讽,“只可惜我这个人却是爱记仇的很,怕学不来三公子您的海量,为了以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三公子还是早点料理了我这个心眼狭窄的小女子的好。”话一出口,燕飞羽其实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三天来她忍辱负重,咬牙硬挺,为了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有机会逃出魔掌,且不说见到主谋,就算是在一个丫头面前都时时小心谨慎,这会儿怎么反而全忘了?难不成她心里还残留着一丝不该有的念想,指望这个叛徒会记着这四年多的情份么?“只要你不妄图逃跑,没有人会动你半根手指头。”宁不侧对着她,看着庭院中雪白的积雪,这是诸葛方普给他的最底线,也是他的期望,不论燕飞羽是否恨他入骨,他都不希望看到她受伤。燕飞羽哼了一声,既不答应也不反抗,只是冷冷地问道:“直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鸟为食亡。”“你们想要多少?”宁不沉默着,突然眼神极地瞟了一眼角落,又迅地掩住了眼底的厌恶,淡淡地吐出一个数字。纵然夜色如此浓郁,对方即使看见他的身影也见不到他的眼神,他依然不想无意中泄露了情绪。“两千万?”燕飞羽怒极反笑,“你们还真当我们燕家有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银山!”之前为了快地转移财产,她和老爹才决定前后开出一共两千万的天价赎金,反正那些银子不过是从左口袋取出放到右口袋而已,依然还是属于燕家的。但是现在宁不一张口也要两千万,而自己又是真真切切落入了他们手里,除非在赎金交付之前她可以逃出去,不然即便明知花了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她的平安,但老爹和娘亲也只能被迫拿出这一大笔巨款出来,白白地拱手送人。正像她所说的,燕家并没有什么金山银山,所有的家业都是爷爷当年用无数的心血拼出来的。又耗费了爷爷和老爹两代才将家业扩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不用说两千万,就是一万两银子,也是来之不易,可现在……“对别人来说可能困难,但燕家出得起。”宁不面无表情地道。燕飞羽压住心底那阵阵强烈的愤怒和头疼,冷冷地道:“我家刚刚支付了两千万现银出去,仓促间不可能马上筹备出这么巨大的数字。”“所以,我们才要请燕小姐北上做客,直到燕老爷将两千万白银如数送来为止。”一个尖细的声音陡然插入进来,紧接着,一盏灯笼犹如鬼灯般突然出现在庭院的一角。“两千万送到,你们就会放了我么?”燕飞羽冷笑。诸葛方普喋喋地笑了起来:“这就要看燕小姐和我们是否合作,以及燕老爷十分直爽诚恳了!”“卑鄙!”虽然压根儿就没指望对方会如此好说话,但听到这等言语,燕飞羽还是觉得像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燕小姐,虽说您贵为燕家的掌上明珠,可如今就像您是东海龙女,离了水落在砧板上,怎么个料理法也得由着厨师说了算,我劝燕小姐还是安分守己早些回房歇息,多为自己保存一点精力比较好。”诸葛方普瞟了面无表情的宁不一眼:“出门在外,什么都得将就,万一夜沈风寒,侵了燕小姐您的娇贵身子,那咱们可就照顾不上了,青女,送燕小姐回房。”“是。”诸葛方普旁边提灯的青女恭敬应声,走到燕飞羽面前时,眼神却冷地像肆意不停的北风。从青女的态度上看,宁不明显是她的主子,可青女同时又一直都对这个名叫诸葛方普的人毕恭毕敬,那么到底诸葛方普和宁不两人谁更大一级呢?宁不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可见他心底还是存有一丝良知懂得内疚的,说不定还有机会接近。但是倘若是诸葛方普地位更高,那她想要以毒刺要挟对方放了自己的计划就更加难以实施了。燕飞羽压下心底的失望,再也没有看宁不一眼,挺起胸,昂起就大步地走进房间。诸葛方普看着她们进了屋,又掩起门窗,再一回头,宁不也已消失不见,不由地暗暗地摇了摇头,随即细眼一眯,精光暗隐。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本来不想得罪这位很有可能会取代那个病秧子太子的三皇子,无奈使命所然,而且这个三皇子也实在太不争气,竟一而再地软弱于女色,不但令他折损了不少本不该殒命的好手,更是差一点就错过了那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是,这一次他虽然将功折罪,成功地绑到了燕飞羽,令得主子有挟制燕家的本钱,于朝廷更是一桩大功,却未免得罪了这位未来的准太子。看来,回京之后,他必须得尽快给自己安排后路了。当今皇上虽然妃嫔无数,却总共只给他生了四个儿子。身为长子也是嫡子出生的太子虽最为名正言顺,只可惜自幼多病,偏又不肯忌讳女色,早有太医私下断言活不过几年了,而且,由于其母皇后和身为宰相的外色势力太过强大,一直为皇上所忌,迟早都会废弃。而原本自幼就寄予众望的二皇子却偏偏福薄寿弱,早在四五岁就暴病身亡,至于名义上的三个皇子,也就是实际上四个皇子,现在不过六七岁,生母的出身又十分卑贱,在朝廷之中根本无人支持,全都不是合适的继承人。只有这个拥有一个心机深沉、早在怀孕之初就定下长远之计的母亲,并在一出生就获得皇上同意偷梁换柱出宫,在民间长大的三皇子,才是皇上心中最满意的人选。眼下只要将燕飞羽顺利地送到京城,顺利地获得燕家的两千万赎金,丰盈皇上的私库,三皇子便是大功一件,要是在这一路上,他再赢得燕飞羽的心,让燕家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北盘,那么一旦时机成熟,他这个太子之位便拱手可得。到那时,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更何况是他找个曾经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得罪三皇子的小小太监,只可惜,他就算是个不完整的人,也不想那么早死。六卷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