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荔枝事件

周日柳蔚虹回父亲家，在客厅里遇到了楚立衡。“薇薇，回来了？”楚立衡正从柳成邦的书房出来，看到柳蔚虹回家，忙朝她点头微笑，态度极亲热。“楚哥，都中午了，留在家里吃顿便饭吧？”柳蔚虹很客气地挽留他，但楚立衡当然是不会留下来用饭的。也不是说他没在柳家吃过便饭，以前他担任柳成邦秘书的时候，偶尔也会在柳家用餐。但自从他调离柳成邦身边，就很少在这儿留饭了。既然他不再是柳成邦身边的工作人员，老是在柳家呆着，会让人觉得他整天粘着老领导，只懂得抱领导大腿。目送楚立衡离开，柳蔚虹把手上提着的一沓故事书送给特意跑来迎接她的弟弟，便径直朝书房里走去。“爸爸。”柳蔚虹看到柳成邦正站在书桌前，提着一管粗大的狼毫淡定地写着字，便知道父亲今天心情必然很不错。不然的话，哪有闲心练书法？“呵呵，回来了？来看看我这幅斗方写得如何。”柳成邦招手让女儿走到自己身边来。柳蔚虹含笑走近书桌，刚想夸两句父亲的书法，忽然廖碧莹敲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一碟切好的水果。“薇薇，来吃水果。”廖碧莹对继女很热情，手里的托盘没有先送到丈夫面前，反而让柳蔚虹先吃。柳蔚虹也不推辞，用托盘里的牙签叉了块菠萝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浸泡过盐水的菠萝有种沁人心脾的香味，酸中带甜，绝对生津止渴。生活在亚热带就是这点好。热带水果特别多，一年到头可以吃到好多种不同的水果，比生活在京城里有口福多了。女孩子嘛，谁不喜欢吃新鲜水果呢？这个时代。交通还不发达，所以在北方地区最多的还是苹果、梨这样的传统水果。近年来，京城很流行一种叫“红果”的水果。其实这红果口感也很普通，酸酸的，有些类似山楂和苹果的结合体。这几年北方地区都在鼓励果农们种植这种红果，还有专门的饮料厂收购红果做成果汁饮料，销量貌似也还挺好。不过据柳蔚虹的记忆。红果饮料在“辉煌”几年后很快退出了市场。因为随着国门的打开，生产技术的发展，新鲜的饮料品种越来越多，红果饮料这种较为“粗糙”的饮品毫无竞争力可言。但在当时，做果汁饮料这种粗加工的农副产品却是很多乡镇企业的首选。一来原料采购容易，二来加工简单，三来很快就能见到效益。柳蔚虹知道南都市附近的县市乡镇也有不少这样的饮料厂。这儿水果资源丰富，确实可以好好发展这一类的产业。她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思考的这些关于乡镇企业的事情说出来，和父亲随口议论下。柳成邦对女儿这时常关心政务民生的性格很欣赏，笑道：“嗯。你说得很好。你楚哥刚才还为这件事来找我呢。”“楚哥找您汇报什么？”“他们招商办新引进了一家香都企业的投资，对方准备在我们下面的县城建一家大型的饮料厂。”“这是好事啊。”柳蔚虹微笑道：“如果能打造出一两个著名的饮料品牌，对我们南都的经济发展很有好处。”这个饮料企业建起来，也算有楚立衡这招商办主任的功劳了。楚立衡经过上次那事后，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继续积极地投入到工作中，柳蔚虹觉得他的确是个人才。说起上次那事，楚立衡不能说一点没错，但也挺倒霉的就是了。莫名其妙就被人算计了去，还差点就坐了牢。要是再过两年。某个政策一出台，楚立衡就不会吃这种亏了。柳蔚虹记得，大约是在后年这样，针对国内政府工作人员与企业、外宾等来往愈发密切，国~务~院与中办就发布了指导文件。文件规定党政机关人员，在对外交往中“接受价值折合两百元以上的礼物。并将应当上缴的礼物上缴礼品管理部门或受礼人所在单位”。超标且逾期不缴视同贪污。有了这明文规定，楚立衡当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何必遭这场无妄之灾，耽误了进步。“呵呵，希望吧……”在女儿面前，柳成邦当然不会板着脸。他也对楚立衡引进的这个饮料企业前景很看好。然而柳成邦的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给搅黄了。“铃铃铃……”父女两人吃着水果聊天的时候，柳成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部电话的号码并不对外公开，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打进来。今天是周日，会是什么事？“喂。”柳成邦接起电话，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厚重低沉，带着淡淡的威严。“柳〖书〗记，云峰镇发生了群众事件，现在韦局长已经带人过去了。”打电话来的是柳成邦的秘书，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群众事件？柳成邦的脸色马上沉了下去。做父母官的，最怕就是群众事件。一个处理不好，可是要掉官帽子的！所谓韦局长，就是市公安局的局长韦克良。当初，还是柳蔚虹牵线，才让韦克良搭上柳成邦这条大船的。“知道了，我立刻过去。”柳蔚虹在旁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俏脸上不由得浮起一层忧色。“爸爸，不要紧吧？”柳成邦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开书房让廖碧莹把自己的公文包拿过来。“现在出门？要不吃了午饭再去吧。”廖碧莹有些意外，虽然丈夫身居高位公务繁忙，但周日中午突然要出门办公，却也不算常见。“没时间了。”柳成邦不再多说，拿起公文包就要出门。司机自然是随时等候他差遣的。还是廖碧莹周到，快步回屋里拿了几块糕点一包饼干一瓶水递给司机，让他督促柳成邦在车上吃点东西。刚送走了柳成邦，廖碧莹一回头发现柳蔚虹也要出门。“薇薇你也不在家吃饭？菜都做好了呢。”“不了廖姨。我还有事，先走了。”柳蔚虹也快步离开了柳家别墅，打电话让范克柔来接自己。她也想去云峰镇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群众事件。云峰镇在南都城郊往东十多里外，原来叫云峰村，后来变成了镇子。这地方是附近几条村落的群众假日赶集的聚集地，一到周日。人流量还是蛮大的。与此相对应的，却是道路的狭小坎坷。尽管范克柔驾车技术很好，也无法在这种布满土坷垃的小路上平稳驾驶。柳蔚虹被颠簸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胃里头直泛酸水，不由得庆幸刚才没吃饭。不然，肯定要吐个精光。好容易来到云峰镇上，根本无需打听，她从车窗里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一大群老老少少在大声叫嚷着什么。凭着直觉。她知道这就是那些闹事的人了。“克柔，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我们走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跑过来能做什么。但总有点不安心。反正今儿正好撞上了，就过来看看吧。当然，她肯定不会插手处理的。现放着她父亲大人在，堂堂的省委副〖书〗记、南都市市委〖书〗记，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她还不至于如此低估父亲的能耐。她们停好车走到人群的外围，便听见有个粗豪的声音从扩音器喇叭里传了出来——“请大家不要拥挤，迅速离开这里！请大家不要拥挤，迅速离开这里！”听声音，大概是赶过来维持秩序的〖警〗察在用手持扩音器对人群喊话。但是南方省民风彪悍，哪有这么容易被打发。只听得人群里又传出许多叫嚷来。大叫着“我们不走”“快给我们个说法”“快把我们的果买了……”唔，果？什么果？柳蔚虹这才注意到，很多围堵在这儿的群众背上、脚下都背着放着一个个篾条编的筐子，里头放着一堆堆的南国果王——荔枝。荔枝是热带水果。只在南国生长，而且果期很短，只在春夏之交才能吃到。荔枝营养价值高，口感好，向来都很受人喜爱。不止是南方省的百姓们，外地人都很喜欢吃——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苏东坡，都对荔枝“爱不释。”啊。整个云峰镇上，飘散着浓浓的荔枝香味。这略带甜腻的果香很好闻，但柳蔚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荔枝有坚硬的外壳。一般说来，如果不是太成熟的荔枝，没有这么浓的香味啊……莫非，这些荔枝都已经摘下来一段时间了？荔枝保质期非常短，摘下来后不赶紧吃掉就会变质。那这么多果农背着荔枝过来闹事……是为什么呢？就在柳蔚虹疑惑间，果农们似乎更加激动了，不停挥舞着手臂嘶吼着“我们就是不走”、“是政府让我们种的，现在为什么不收”一直往前涌去。“乡亲们！”人群前方，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手里抓着个扩音器。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灰扑扑的改良中山装，头发huā白huā白的，看起来就像个乡镇干部的模样。他大概是站在一张凳子上，比众人高出几个头来。在大吼一声后，他接着叫道：“我是云峰镇的镇长丁金龙！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镇政府保证，会尽快替大家解决……”“别想把我们骗回去！”人群中，突然间又传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紧接着人们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叫着说：“是呀，前天你们就说过要尽快解决，到现在都没个说法！你们必须今天就把我们的果买下来！”“买下来！”“买下来！”声浪越来越高，场面越来越乱。在场的〖民〗警们尽力维持着秩序，但显然效果并不好。就在这时，丁金龙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了。果农们还以为他跑掉躲起来了，更是群情激奋，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乡亲们，请稍安勿躁。”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扩音器中缓缓传出。柳蔚虹听到了父亲说话的声音，不禁抬头朝声源望去。只见柳成邦站在刚才丁金龙站的地方，伟岸的身躯挺得笔直，正俯瞰着底下这数百果农。“各位乡亲，我是南都市市委〖书〗记柳成邦。”哇，市委〖书〗记都来了？底下的果农们反而都安静了不少。在他们看来，镇长虽然是官，不过他们还不是那么害怕。县长就已经很高了，县太爷！听起来都让人又敬又畏。至于市委〖书〗记，那不是电视上、报纸上才会出现的人么？其实柳成邦本身是省委副〖书〗记，但他可以说了南都市市委〖书〗记的身份，这样南都的群众们比较能接受。很多百姓是弄不清省委副〖书〗记在管什么的，但市委〖书〗记就不同了，父母官嘛。“你们有问题就来向政府反映，这样并没有错。但是现在这么多人，越闹越乱，问题也没法解决啊。这样吧，你们每个村推举两名代表出来，到镇政府来正式反映，好不好？”“我以南都市市委市政府的名义向大家保证，最迟明天之内，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柳成邦浑身散发着上位者威严的气息，自然而然就有种令人信服的风度。果农们听了他的话，大概也有点动心了，开始互相讨论着推举谁来当代表。毕竟谁也不是想和政府对着干，只是想逼迫上面的人快点把自己的荔枝收购回去。半个小时过后，各村都选出了自己的两名代表。代表们跟着镇政府的人走后，云峰镇上闹事的果农们，终于渐渐散去，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了。柳蔚虹心底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要等父亲晚上回来，再问问他处理得如何了吧，眼下自己还是先回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