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是魔界中部的一个小城镇,背靠地域辽阔的西部高原,南临广袤的中部平原,是连接中西部的交通枢纽。城镇不大,方圆也就十来里,住着一百来户人家,大多干着酒楼茶肆的生意,靠为来往的商人提供住宿,饮食为生。此处距离雪月城尚有几千里地,但由于正好是两条东西官道的交汇之处,所以平日里马嘶人语,极是热闹。自从韩一啸破天荒地的一统魔界后,就把魔界分为三百六十个城镇,又设三十六个郡,每郡辖十城。这流云城便归大风郡管辖。城西有一处驿站,雄立河边,主楼高达三层,钩檐飞角,红墙绿瓦,颇为壮丽,乃是来往官差休息打尖、传递各地公文的所在。主楼后是连绵数十间的房屋,多为酒店旅舍,中间横隔了一条青石板大道。此刻青石板路两边早已停满了马车、骏驹,两旁的房舍里人头耸动,高谈阔论之声嘈杂相闻。此时,从官道的东面缓缓走来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汉子。此人体格高大,面目粗犷,满脸的落腮胡子,一双虎眼炯炯有神,走在人群中有如鹤立鸡群,十分惹眼。这中年汉子正是刚被韩一啸晋封为九王之一的李牧,此时正奉韩一啸之命巡查大风郡。由于玄武事件在整个魔界传得沸沸扬扬,人们谈之色变,人心惶惶。此事在中西部地区更是传扬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少西部高原的居民都在当地官府的组织下撤到了中部地区。为了安抚民心,韩一啸一边下令西部居民往中东部地区迁移,一边派遣使者前往其他各界搬救兵,又派出巡查使前往各郡宣读中央的法令,昭示魔界中央抗击邪魔的坚定信心。李牧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派往最危险的大风郡执行巡查任务。李牧看了看满街的人群,不由皱了皱眉。他径自走到一个旅店前,方进大门,早有几个伙计热情的迎上前来,一边说着老生常谈的话,一边迎着他往大堂而去。众伙计见李牧衣着寒酸,怎么看也不象是有钱的主,倒是象个落拓的草莽之辈,寒门布衣,不由暗生鄙夷,说话间也没有了先前那么客气。不过,魔界民风一向豪迈,即便是客人穿得再差,他们也不会拒之门外。李牧微微含笑,他双眼如炬,如何不清楚伙计心里的想法,只是他并不介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罢了。旅舍大堂内华灯结彩,欢歌笑语,锦衣满座,三五成群,大多是来往的商贾和本地的富贵子弟。丝竹悠扬,觥筹交错,正在宴酒取乐。瞧见龙行而入的李牧,众人无不眼前一亮,纷纷顿住动作,目光如磁石附铁,紧紧相随,却见来者旁若无人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无不哄然,议论纷纷。说的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猜度之语。李牧见满堂宾客,座无虚席,不由暗暗称奇。此时正值魔界的危难时刻,而此处又临近西部,危云笼罩,这些人竟然还在此饮酒作乐,言笑甚欢,当真是不知死活。众人议论了一番大概也觉无趣,便各自把酒言欢起来。李牧随意叫了一些酒菜,又向伙计打听了一下郡府的位置,这才一边晃悠悠的看着窗外,一边凝神聆听众人的说话。只听临桌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老冯,你听说过昨天发生在通郡的事吗?”声音洪亮,连满堂的人都听到了,纷纷将目光对准了他那一桌。李牧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彪形大汉,穿着一身黑色的豹皮坎肩,身上的肌肉块块隆起,胡子邋遢,钢针似的须尖上沾满了酒水。他对面坐着一个矮小的胖子,穿得颇为华贵,看上去象个商贾,想必就是老冯了。老冯喝了口酒,见众人都不住的打量他这一桌,不由暗感得意,咳嗽了两声后,说道:“当然听说了,昨天玄武那个大魔头又在通郡出现了,听说死了好多人,而且死状其惨,个个都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连脑袋都被割走了。”也许是为了来之不易的机会出出风头,他这番话说的表情生动,手舞足蹈,听得众人一阵恶心,纷纷暗自问候他的祖宗。不过问候归问候,众人的胃口也被吊了起来。李牧叹了口气,他早在路上就听说过此事了,现在玄武越来越猖獗,以前还只是在边境小城上骚扰,现在都把魔爪伸到通郡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大风郡也将笼罩在魔影之下。而且那玄武也变得越来越噬血,以前两三天才出来行凶一次,现在每天都要吸食活人的脑髓,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李牧正感叹间,彪形大汉气愤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妈的,那玄武也太过嚣张了,也不知道我们魔尊是怎么想的,事情都闹得这么大了,也不组织力量除魔。现在驻军都撤到了雪月城附近,摆明是想放弃通郡,这样忍让下去,只怕我们大风郡迟早也会沦入魔掌之手。”话音一落,众人均露出忧色。这里的人大多是流云城的本地居民和来往的商贾,一旦大风郡告急,他们也不得不拖家带口的离开故土,流浪他乡,而那些商贾也担心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现在许多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都已经没什么人了。“难道魔尊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吗?不是说魔尊已经派了使者向各界求援了吗?”沉默片刻后,有人问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好象魔尊派出了几个魔王分别前往仙界,佛界,冥界。不过依我看,这事不那么简单,仙佛两界和我们魔界素来不和,冥界虽说和我们魔界没什么仇恨,但冥界和妖族却是世仇,如今我们魔界和妖族结了盟,冥界说不定也视我们魔界为仇家。”“那倒不见得,我们魔族和妖族原来不也是世仇吗,现在还不是一样结盟,从利益的角度上看,是没有绝对的朋友和敌人的。现在的问题是仙佛冥三界会派出什么样的高手。”“哎,说起来,其实根本没那个必要,我们魔界不是高手如云吗,随便派一两个魔王出来我就不相信收拾不了玄武。”话音刚落,众人都怔怔的看着那个说话的人,有人问道:“兄弟,你是干什么的?”那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答道:“我是西村种庄稼的农民啊。”“哦,明白了。原来是个农民啊,难怪说出来的话这么有水准,你还是回去种你的庄稼吧。”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老冯哭笑不得的看了那人一眼,心道:“你不回去看着你的庄稼跑这来发表什么意见。”李牧微微一笑,突然大声说道:“各位,既然你们知道这大风郡也不安全了,为何还留在此地不走,难道非要等玄武那个魔头来了才走吗?”众人闻言看了李牧一眼,陷入了死样的寂静中。片刻后,老冯叹道:“这位老兄,不是我们不想走,而是不甘愿啊。我们祖祖辈辈在这流云城里生活了几百年,这里可是我们的根啊,要我们说走就走,我想大家都不甘愿吧?”此言一出,不少本地人都深有同感的附和了起来,只有一些商贾面无表情的喝着闷酒。李牧微微一怔,苦笑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玄武有多厉害吧,就算汇集天下所有的高手也不一定能除掉他,魔尊现在也在想尽办法度过这场危机,大家只要先到东部去避一避,等除掉了玄武,大家依然可以再回来。”众人轰然,顿时议论声四起。杂乱中,有人问道:“听你这么一说,那玄武还能除得掉吗?”李牧巨眼一翻,正待说话,突闻窗外传来阵阵哭喊声,心中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官道上人群汹涌,纷纷尖叫着四散逃跑,两旁林立的店铺里不时有人冲出,面带惊恐。李牧心知不妙,正待问个究竟,正好看见店里的几个伙计也都面带恐惧的准备夺门而出,不由怒哼一声,五指一抓,将其中的一个伙计凌空吸来,抓住他的衣领冷然道:“小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小二哪见过这么厉害的人,又见李牧横眉怒目,面目憎恶,早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尿了裤子,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玄武那魔头来杀人了。”“什么?玄武来了?”李牧闻言剧震,手里不自觉的一松,那小二砰的摔在地上,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就往门外跑,一连碰倒了好几张桌子,再看那一张脸已经变成猪肝色。此时,大堂里业已乱成了一锅粥,众人均被小二的话吓得面无人色,魂飞魄散,哪还有什么心情喝酒聊天,都恨不得自己多长条腿。顿时,桌椅倒地声,碗杯碎裂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人心急的跳窗而出,弄得惨叫连连。李牧呆了一阵,被混乱声惊醒过来,脸色有些苍白,环目一看,见众人哭的哭,喊的喊,乱的不成样子,还有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全身发颤,竟然忘记了逃跑,再一看椅子下面早已湿成了一片,不由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逃命!”他这一声怒喝乃是用真力吼出的,当真如晴空霹雳,震耳欲聋,那些浑身禁脔的人象是受了某种刺激一般,狂叫着四散逃跑,速度竟然比先前跑的那些人还快。李牧感叹的摇了摇头,见偌大一个旅店里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而官道上却依然人群汹涌,混乱之极,当即破窗而出,飞到一栋房屋的屋顶上。突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传来,不等李牧反应过来,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惨叫。这两声惨叫悲凄之极,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和痛苦。李牧苍白的脸庞似乎又白了些,循声看去,不由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西边村子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股黑气,浓如黑墨,翻涌不止。陡然一声雷鸣,风卷残云,一片肃杀之意。那两声惨叫正是发自黑气笼罩的西村中。抬眼看去,远方数峰只剩下了一片朦胧,漫天漫地的急风响雷。李牧站在屋顶之上,死死盯着这股黑气。他心知那不可一世的玄武就在那黑云中行凶作恶,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不知夺去多少人的性命,吸食了多少人的脑髓,看着身下仓皇逃命的人群,他不由一声悲叹。他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却不料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迅猛,看来这玄武已经完全被天戈戟所魔化,再无顾忌,变得越来越嚣张。忽然,那股黑气一卷,盘旋而起,迳直便往村外而去,朝着官道方向而来。它速度极快,转眼即至。李牧眼尖,一眼看见那黑云过处,立刻有十来个村民被卷进云中,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消失无踪。而更多的村民则尖叫着徘徊在黑云之下,眼看着就要被黑云吞噬。他脸色一沉,再无迟疑,也不见如何作势,魁梧的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气之中。他根本别无选择,若是自己再撒手不管,只会有更多的人丧命于玄武之手,至于他自己的生死此刻早已置之度外。黑暗中不知名处,传来了一声微带讶异的声音:“咦?”几声闷响,黑气霍然止住,在官道上空盘旋不去。李牧狂喷着鲜血从云中倒飞而出,速度之快,简直比去的时候还要快上几倍,接连撞破几道墙后狠狠的砸在地面上。黑云如墨,狂风卷地。黑气中传来一个沙哑声音,道:“你是谁?敢管我闲事?”李牧踉跄着爬起来,他面容扭曲的变了形,头发根根倒竖,身上的青袍片片褴褛,满脸的血污,那血水拌着冷汗如雨而下,再一看,他的右手竟然被硬生生的扭断,那血肉模糊的断臂处竟有丝丝黑烟冒出,凄惨之极。他却什么话也不说,也没有扭头看伤口一眼,只是眼中闪烁着任何人也扑灭不了的火焰,脚步也越发坚定,走到那黑云的跟前,背对着逐渐远离的人群,钉子似的站在了那里,像一座巍峨雄伟的大山,任狂风暴雨也不能动其分毫。唯一的左手紧紧的把一把黑色的长刀缓缓的举到额前。脸上黑气越来越重,嘴角也不断流出血来,似乎已是难以支撑,但仍然强撑着不愿倒下。一个人,一把刀,面对整个世界,也绝无退意。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尽可能多的撑久一点,让这里的城民能够跑的更远。正在疯跑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幕令他终身难忘的场景。那男子的背影,没有一丝慌张,是那么坚定,残缺的断臂抹着一股异样的艳红,漆黑的长刀遥指苍穹,带着一丝决然和凄凉。忽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猛的一热,有泪花闪动,那一刻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眼中只有这男子坚持的背影。他猛的回头,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加快了步伐赶上了前面的人群,只是那眼泪终究忍不住的夺眶而出。黑云一阵蠕动,一道深红异芒在其中闪了一闪,刹那间官道周围,狂风大作,魔气大盛。那风呼啸而动,竟然平地卷起那栋李牧曾经待过的三层旅店朝着李牧当头压下。李牧眼中陡然抹过一丝血样的深红,左手长刀猛然朝天一劈,一道弥天盖地的刀气陡然划破苍穹。一声惊天巨响,旅店应声而破。无数砖瓦纷纷扬扬的落下,瞬间覆盖了李牧周围十丈方圆的空地。“修为还不错嘛,嘿嘿,正好可以借你的脑髓一用,胜过那些草民千倍。”沙哑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夹杂着些须的兴奋和贪婪。李牧脸色越发红艳,宛如要滴出血一般,那目光却依然坚定,心中的那股的信念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一身青衣飘飘,有风吹过,白衣角吹起,仿佛下一秒就要飞上九天,但身影还是紧紧的站在那,任凭雷打不动。有谁知道拥在怀中被长刀掩盖住的手,手指紧紧的插进手心里,隐有血光闪出,还在微微的颤抖。他的下半身深陷青石地中,坚硬的泥土业已没到了膝盖。深红的近乎发黑的浓血不停的从他嘴角流出,染红了周围的一片土地。听到玄武的声音,他眼中掠过一丝凄凉之色,但在顷刻间便被另一种坚毅决然之色所取代。风,从身边吹过,千万年未曾改变。下一刻,那黑云蓦然从天而降,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地。在魂消魄散的前一刻,李牧分明看到了那个在黑云中翻滚腾跃,闪着一双深红血眼的玄武正对着他露出贪婪,丑恶的嘴脸。突然,那玄武化做了一条黑色的巨龙,仰天一声龙吟,朝着他电闪而下。那一刻,他突然微微一笑,带着一种临死前的安详,带着身后万千个活着的生命,带着对无数人深情的思念和祝福安静的闭上了眼。手中的长刀哐啷一声掉了下去,直直的插进地里,发出铿锵尖锐的声响,竟是那么的凄凉。……龙吟声渐渐远去,黑云不再,阳光普照。李牧仍然倔强的矗立在村头,背对着古老的官道,面向着巍巍的群山,那种姿势没有丝毫的改变,那股坚强在风吹云压之后依旧那么浓烈。只是……他的头不见了。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如同风一样消失了。浓黑的血依旧汩汩的从断颈处冒出来,带着些须的热量。那把黑亮的长刀也静静的插在他身前的土地上,寒光幽幽,犹如一座不倒的丰碑。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