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愕然问:“杂谷的藏人拖皇上后腿?什么意思?”二公子道:“情况和我们也差不多。你知道先皇就在搞改土归流,想收回土司的权力,谁会愿意?不是就只有打!杂谷一直都不太平静,以前是我们出兵在各处守着的才没有大的战事。最近皇上削藩,父王把大部分人都撤回来,于是那里就不安分了!有一个叫做拉鲁才旦的土司抢先跳出来。皇上不得已只好自己派了五千人去。“那一带全部都是崇山峻岭,一个碉楼连着一个碉楼,土产惟青稞荞麦。其他地方的人去了吃住都不习惯,连路也找不着,哪是那么好打的?可惜父王这步棋实在是大错而特错,皇上吃了苦头,更认为藩王势力太大,削藩之意更坚。现在老三和老四倚仗的就是从杂谷撤回来的兵,对外号称有十五万,实际其中能打的精兵只有三万。问题是他们没有想过,那些山里人什么都不懂,到平地上来同样会水土不服,派不上太大的用场,而且十几万人怎么对抗朝廷的百万人马?真和朝廷打起来,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莫天悚沉吟道:“现在四川的局势如何?”二公子苦笑道:“老三和老四都说去联合藏区的土司共同起事,忘记那一带大大小小的土司无数个,谁也不服气谁,整个一盘散沙,能成什么大事?要是能联合,拉鲁才旦会不联合?其他土司都在观望,就想看朝廷怎么处理这件事。目前拉鲁才旦借地利暂时未败,可也被朝廷的兵围得铁桶一般,根本无法动摇朝廷根本。”莫天悚微笑道:“但是皇上还是对那里很头疼,是不是?”二公子道:“这倒是真的,他做事太急进,三个碉楼围了快半年时间硬是没有攻下来。虽然暂时没败,也等于是吃了败仗。碉楼里面储存有粮食,放个十几二十年都不坏。拉鲁才旦早做好准备,我看皇上再围半年也未必能攻下碉楼。无数人在一边看笑话,皇上心里肯定急得很。”北冥突然cha话道:“我看不见得。他有心思跑这里来看央宗闹事,就说明他不算太着急。”莫天悚叹息道:“这只说明杂谷的那些小虾米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二公子,宫里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知道?你知道孙公公前段时间为何查封我的泰峰吗?”二公子苦笑道:“什么孙公公查封的?孙公公一个奴才,吓唬吓唬一般人可以,正真碰上和皇上有关联的人,他能有多大的权力?是太后把孙公公找去,孙公公才有这样大的胆子。”莫天悚喃喃道:“太后?不是皇上吗?难道还真是皇上帮我恢复的药铺?他又为何会下圣旨让我开药铺呢?”二公子道:“皇上给你下圣旨开药铺的内幕我这次来倒是听说一些。皇上得到玉兔后将玉兔拿去给太后看。太后说你已经找到公主,是故意拿捏皇上,要皇上给你降罪。皇上回去后就写了那道圣旨,不仅没有降罪,反而赐你两个宫娥,嘉奖一番。太后不满意,到底是找了一个机会,随便捏造一个借口,让孙公公去封了你的药铺。我觉得皇上和太后的矛盾深得很。最倒霉的就是我们,太后得罪不起,皇上同样也得罪不起。”莫天悚问:“那今天皇上看见唐士侠的腰牌,说什么没有?”二公子歉然道:“今天宫里发生的事情,最早我也得明天才能知道。”伸手蘸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大大的一个“人”字,缓缓道,“三少爷请看,‘人’字的结构就是互相支撑,少了其中任何一笔,都会塌下去。”莫天悚正色道:“还是当初我在成都说的那句话,同病相怜,同舟共济!若非你在何知府那里替我说情,死在扬州大牢里面的就是我。大恩不言谢,在下就是当二公子是自己人,说话才不怎么客气,二公子体谅。”说完捂着胸口咳嗽几声。二公子急忙告辞。莫天悚起身要送,二公子摁住他,诚恳地道:“自己人,不用讲虚礼。王妃带我去扬州,早计划等世子那里传来好消息就推我出去当替罪羊。若非你从中搅局,我此刻恐怕已经在天牢里了;后来若非你帮我除去老大,现在也轮不到我说话。我自己的毛病我清楚得很,我太优柔寡断,一辈子都成不了大事,日后很多地方还要kao你帮忙。”莫天悚点头道:“北冥,帮我送送二公子。”北冥送走二公子,回来看莫天悚闭着眼睛kao在椅子背上,关切地问:“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去房间中躺一会儿吧。”莫天悚苦笑摇头道:“不算轻,可是没有莫离这一下伤得重。我现在是真的觉得女人很麻烦,还是像桃子那样谁也不沾惹好。”北冥迟疑道:“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莫离只是受龙王的威胁,更可能是二公子在说谎。”莫天悚轻轻叹息道:“你注意二公子临走时写的那个‘人’字没有?他那是在告诉我们,他和我都是人,可是成都有个妖精在。龙王此刻肯定在成都!支持老三老四的人里面绝对包括龙王。龙王离开太湖就去了成都,目的是想把西南弄乱。西南是我们的根本,真要闹得皇上出兵平乱,打个三年五载的,我们还赚什么银子?可是莫离对此情况居然一直没有提过。她留在成都最大的作用就是收集情报,明着不能说,也可以在信里暗示。整个蜀地的暗礁都在莫离的手里,换句话说,整个蜀地的暗礁此刻又回到龙王手里。因此我问二公子的时候,他也自认没有本事平复蜀中形势。你别听他说得好听,什么王府有一半的人支持他。从前王府大事一概轮不上他发言,和他亲厚的都是类似我们这种外人,真正带兵的有权的能向着他?成都要是有很多人支持他,他不留在成都主持大局,来京里晃什么晃?我们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倚kao的人,因此他的话倒是可以相信。”北冥还不怎么相信地道:“可是二公子为何不明说?龙王为何又不公开站出来?”莫天悚苦笑道:“二公子不明说,是把我想得太高明,以为我都知道,是因为与莫离有瓜葛才隐忍不言。他最后的那个‘人’字就是在暗示只有他才是真心帮我,也可以帮得上我。龙王做事向来就喜欢偷偷摸摸,以前暗礁何尝公开做过什么?不站出来一点也不奇怪。再说他要对抗的也不仅仅是我,还有罗夫人呢,事情没有成功之前,躲在后面才是明智之举。”北冥冷哼道:“那个草包,能帮上什么忙?”莫天悚摇摇头道:“二公子不是草包,既知己又知彼,欠缺的不过是胆量魄力和一班忠心的下属,这些东西我正好有。而我也的确很需要宫里的消息,何西楚太迂,沙鸿翊太jian,都指望不上,目前我还真得和他互相支撑才行。蜀王已经没了,日后我们也需要一个在官场上支持我们的人。二公子是最好的人选,这次一定要帮他。”北冥沉默片刻,问:“莫离你想怎么处理?我始终觉得没证实以前不要妄下结论。云南已经稳定下来,让东流或者春雷去成都,你看行不行?”莫天悚沉吟片刻道:“暂时还是维持现状吧。如果我能把二公子扶起来,龙王就算是不攻自破,那时候再决定去成都的人不迟。我胸口真的闷得很,是得去躺一躺才行。”说着站起来。北冥忙扶着他,低声道:“你别因为莫离一个人,把我们全体都怀疑上了!”莫天悚失笑,用最浅显的大白话道:“御下一般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把权力同时交给两个人,让他们互相牵制,互为掣肘;一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被你老哥教训以后,比较喜欢后面那种方法,因此负责生意的就是田慧一人,负责云南暗礁的也只是追日一人,贵州也是东流一人。蜀地除莫离以外我也没有安排其他人,同样的巴相就是你老哥一人,连他对素秋图谋不轨我都没怎么样,你还担心什么?我对你们个个推心置腹,你们也别总怀疑我。”北冥也笑了,疑惑地问:“我哥说过你吗?”莫天悚悻悻地道:“十八魅影中我唯一对付不了的就是他。他讲起道理来,那真是头头是道,由表及里,步步进逼,如水银泻地一般,闪闪发光外加没有一点遗漏。”北冥失笑道:“他再能说也说不过你。”傍晚,央宗果然来找莫天悚,听说他躺了一下午担心得很,立刻来到他的房间中。北冥知趣的硬把格茸拉走了。莫天悚一见央宗就kao床头坐起来,央宗急忙拿个枕头给他垫着,迟疑问:“伤得很厉害吗?”莫天悚拉着央宗的手,示意她坐下来,摇头笑道:“没什么,我穿着婴鸮的背心呢,是故意吓唬你的!免得你一直生我的气。老天爷可以作证,我这次对细君公主可是一直规规矩矩的。”央宗听了却更是担心,微笑道:“我早和你没关系了,你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留着去对梅姑娘说吧!听说她也正生你气呢!”莫天悚笑笑,岔开问:“万岁和你很熟吗?”央宗淡淡道:“刚刚认识几天,能有多熟?肯定没有你和公主熟。”说完便有些后悔,低头再不出声。莫天悚傻笑一下,觉得说什么都不好,沉默半天又岔开问:“你阿爸的身体还好吧?左顿大师也还好吧?”央宗道:“都好。我来之前绕路专门去看过左顿大师,他还问起你来,让我记得提醒你去梅里雪山转山。”莫天悚忙道:“我记得,忙完这里的事情就去,正好可以和你一路回去。”见央宗脸色有些变了,忙又尴尬地笑一笑,低头道:“我忘记你可能不回去了。我是说我一定会去。”央宗气乎乎地道:“这里又没有一个人文采武功都能赢我,我为什么可能不回去?”莫天悚不敢胡乱接话,捂着胸口皱皱眉,指着桌子道:“帮我拿杯水过来行不行?”央宗来到桌子边,揭开茶壶看看,冷哼道:“你不是只喝黄茶吗?什么时候喜欢上老君眉了?怪不得和你一起进京的不是‘她’呢!”到一杯,递给莫天悚。莫天悚有些头疼,啜一口茶,笑笑道:“你看茶的本事真不错,一眼就看出是什么茶,我喝了半天,也没喝出来。”央宗淡淡道:“我回去以后让人去各地收集好茶,每一种都下功夫品评过。蒙顶茶最好的应该是甘lou,你为何只嗜黄芽?”莫天悚赔笑道:“黄芽便宜。”央宗一双不算大的眼睛瞪得溜园,一把抢过莫天悚手上的茶杯放到一边,终于忍不住问:“你总和我东拉西扯,就一点也不想知道公主进宫以后的情况?”莫天悚低头道:“我明天也会进宫,到时候皇上自然会告诉我。这种事情你搅和进来没好处,还是不要管了。”央宗看莫天悚半天,忽然伏在他身上,号啕大哭起来。顿时将莫天悚闹了个手忙脚乱,急忙把她扶起来,问:“你怎么了?怎么了?”央宗哽咽道:“我不知道你这次的处境又这么难,不然肯定不会在皇上面前说你。你骂我吧!”莫天悚伸手抹去央宗脸上的泪珠,失笑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整天不是打就是杀的,这次的处境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你真了不起,来京几天就变成万岁爷跟前的大红人。”央宗还是抽抽噎噎的。莫天悚柔声道:“别这样,让格茸看见,说不定又得和我动刀子!”这下央宗不哭了,瞪眼道:“他敢!我这次带来的人全部仔细挑选过,只听我的,不会听他的。”莫天悚莞尔道:“真厉害!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哭的,快别哭了!”央宗又一头埋在莫天悚的怀里,低声道:“天悚,还是让我帮你吧!我说话皇上还肯听。你说你想怎么办,我去跟皇上说。”莫天悚摇摇头道:“我自己真的能行。你有空就去多陪陪公主,别让万岁动她,也别让太后动她。”央宗抬起头嘟囔道:“你也太滥好心了!还还真以为自己是可可的表哥?公主和你什么关系?梅姑娘生气是不是不光为荷lou,也在气公主?”莫天悚又好气又好笑又头疼:“姑奶奶,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这些小道消息?翩然不过是前两天和我闹点小别扭,早没事了。”央宗闷闷地道:“公主说的。我和他们回宫以后,公主就把你在扬州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看她和石兰一样,也喜欢你!”莫天悚急道:“这话你可千万不能瞎说!我有翩然一人就足够了!”央宗气道:“瞧你怕的!公主的嫁妆都准备好了,还能赖上你是怎么的?”莫天悚松一口气道:“这么说皇上还是准备将公主远远嫁出去完事?”然后又笑一笑道,“你还是这样和我说话我习惯一些,刚才哭得西里哗啦的,怪吓人的!”央宗低头道:“今天是我故意把皇上引来你这里的,你真的一点也不怪我?”莫天悚摇头道:“傻瓜,我怎么可能怪你?皇上早知道我没死,你不引他来,他也会让人把我揪出来。你把他引过来,让那么多人知道你早就认识我,说不定皇上怕人说他嫉妒,杀我都会考虑考虑,我还该谢谢你才是。”央宗幽幽一叹,轻声道:“你太会说话了!我来之前,皇上说让你自己好好想想都犯了些什么罪,如何才能补偿。我看他不会轻易放过你!”莫天悚愕然道:“皇上这样对你说?”旋即大喜道,“太好了,他没想杀我!我问你,你是不是听皇上说公主化名倪可的?”央宗疑惑地道:“我是从皇上那里听说公主化名倪可跟着你,还叫你表哥。但单凭这一点你怎么就能肯定皇上不杀你?公主说,你有几个地方犯了皇上的大忌,一个是处理蜀王妃和世子的动作太快太干净;再是让沙鸿翊变得太老实;最后是让迂腐的何西楚也能徇私。”莫天悚笑道:“但是我也有一点最让皇上放心的地方,我不想做官,再怎么闹腾,也不过就是一个充满铜臭的jian商。顶多手里的银子多一点,翻不起大的波浪。像皇上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把一个jian商放在眼里的。”央宗低头道:“本来是这样。可是皇上气不过你选剩下的女人还看不上他,别说你本来就有一大堆的错,就是没错,恐怕也会给你找些错误来。”莫天悚大笑道:“这也是公主和你说的?我说你们这些女人,凑一块儿只会瞎琢磨,又不知道害臊!没事儿,公主吓唬你的。我们别说这些了,你叫人准备几个酒菜,我们去院子中喝酒赏月好不好?”说着xian开被子想下来。央宗忙摁住他道:“你还是歇着吧!今天我那一拳有婴鸮背心挡着,可是你自己岔了气,难道也有婴鸮背心挡着?你不好好歇两天肯定好不了。我走了,省得你应酬我费劲。”莫天悚急忙又拉住她道:“央宗,我喜欢你陪我说说话。”央宗苦笑道:“又捡好听的说。我今天来了以后,你就没说过一句真话。你明天真得小心一些。上午皇上拿到唐士侠腰牌时,正好我也在。皇上当时问我,如何才能让你主动现身出来。我说我去泰峰闹一通,你肯定会出来。皇上不信,还和我打赌来着。”莫天悚叹气:“怎么你们都那么肯定我没死?”央宗没好气地道:“泰峰一切运转正常,从掌柜到伙计都在笑眯眯的大把大把赚银子,各处都没发丧,你压根就没掩饰,我们怎么会不知道?”莫天悚失笑道:“我竟然把这个给忘了!我活得好好的发丧也太晦气,这个丧不发也罢!皇上拿到腰牌后说什么没有?他去找太后没有?”央宗道:“皇上倒是没出声,也没有去找太后,反而是孙公公说了一句,莫天悚能干是能干,就是太滑。”莫天悚诧异地沉吟问:“当时孙公公也在?”央宗道:“他本来是不在的,还是皇上特意去把他找来的。”莫天悚更是诧异,忽然问:“你该不是皇上特意找去的吧?皇上什么时候知道你和我认识的?”央宗气哼哼地道:“我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皇上就知道我们认识。这两天他天天都叫我进宫去,也没什么正经事,不过是随便说说笑笑,总问我一些我们的风俗,住的房子是什么样的,酥油怎么做,糌粑怎么做,青稞酒怎么酿什么的,还要我给他搭建了一个碉楼的模型,简直当我是耍猴的活宝。我们那里又没有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