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谢恩没带央宗一起,见到皇上也没像以前那样下跪,老实不客气地自己找一张椅子就坐下来。皇上问三句,他答一句,一直非常沉默。皇上终于恼了,站起来沉声道:“莫天悚,央宗可是你自己从朕手里抢走的!”莫天悚还坐着没动,垂头道:“万岁,你究竟想让草民做什么?打倭寇是不是?好,草民明天就带人出发。历大人和沙大人请皇上任意指派一个和草民一起走。”皇上大怒道:“朕让你后天和央宗成亲,你明天出发去打倭寇,你成心是不是?”莫天悚扭头冷冰冰地道:“皇上对草民恩宠有加,草民不过是先国后家,知恩图报而已!这你也看不顺眼,推我出去,砍了就是!”这样一说倒把皇上说胡涂了,气哼哼地又坐下来,皱眉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那你为何让莫桃向朕示意?朕还以为你是自己不好意思说,才让莫桃单独进宫的。朕这次是真的想讨好你。”莫天悚愕然,半天才颓然道:“万岁爷用得着讨好一介布衣吗?”皇上缓缓道:“打倭寇朕想过用你,但公主说你连船都没怎么坐过,朕就放弃这个想法了。西南稳定后,整个局势都稳定下来。以你的功勋,朕给你一座宅子也算不得过分。朕其实就是想你能经常来京里住住,给朕说说江湖上的事情。另外就是希望你能把霹雳弹的制法告诉朕。或者你不说出来也行,朕向你订购,绝对是一笔大生意。”莫天悚眨眨眼,低声嘟囔道:“万岁,你这次突然变得好说话了,我很不习惯。霹雳弹的外壳很厚,没手劲的人用不了。上次历大人带的全是精锐,能使用霹雳弹的也不过只有十来个人而已。”皇上问:“那能不能把外壳做薄一些?”莫天悚摇头道:“做薄了冲击力不够,无法引爆里面的火药。皇上要是不信,明天草民带几颗进宫,皇上自己看过就知道了。”皇上气哼哼地紧紧地盯着莫天悚看半天,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笑笑:“不用了!你是在敷衍朕!不过没关系,朕不合你计较。你想逃开朕是不是?也没有关系,等朕后天喝了你的喜酒,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朕不拦着你!”说完挥挥手。莫天悚还是很不明白,也只好先退下去。历勇站在门口,见莫天悚出来,上前一步,笑着低声问:“三爷,圣上又派了你什么差事?你还是带着历瑾去吧?”莫天悚摇摇头道:“万岁就和我叙叙旧,没派我差事。历大人年轻有为,还怕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说完就想走。历勇又跟上一步,低声道:“公主请三爷过去一趟。”莫天悚迟疑道:“这个恐怕不太好吧?”历勇赔笑道:“公主在御花园里面,很多人陪着,三爷过去没关系。”莫天悚犹豫一下,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御花园的一个凉亭中,正要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细君公主轻声道:“三爷,我想见的是朋友,不是臣子。”挥挥手,让其他人全部退出去,又指指椅子,示意莫天悚坐下。莫天悚笑一笑,没跪下,但也没有去坐椅子。细君公主也陪着他站起来,笑笑问:“皇兄没为难你吧?”莫天悚摇摇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是你帮我说情吧?万岁说放我回去,但要我先和央宗成亲。我高堂尚在,婚姻大事不想没有父母之命,你能不能再帮我向万岁说说?”细君公主苦笑道:“我再去帮你说,皇兄说不定会要你明天就成亲。你还是不喜欢央宗小姐?”莫天悚愕然,然后深深一揖,淡淡道:“公主要是没有其他事情,草民要回去准备婚礼了。”说完也没等细君公主同意就退出凉亭。细君公主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叫住他,呆呆地看着他在太监的带领下,很快消失在花丛背后。公公带着大批礼物和圣旨来到莫府宣读以后,央宗被历瑾接到府里去,要等成亲的时候再被花轿抬回来。整个莫府都喜气洋洋的。狄远山啼笑皆非。莫桃如释重负。只有凌辰最高兴,也最忙活,把暗礁先一批抵达京城的人全部调进莫府还觉得人手不够用,又把药铺的伙计抽调好几个过来,忙得不亦乐乎,一派指挥若定的大将风范,连狄远山也cha不上手。莫桃是压根也没想cha手,整个大闲人一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抄写佛经。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莫桃头也没抬地道:“进来!”何亦男走进来,笑道:“你可真潇洒,凌辰都忙翻天了,你也不去帮帮忙?”莫桃急忙放下毛笔站起身来,四处看看,也没看见茶杯,只有一个酒瓶,笑道:“你坐!我去叫他们给你上茶。”何亦男莞尔道:“不用忙活了!你也没给自己准备两个贴身的小厮和丫头,凌辰本来就嫌人手不足,你还去添乱,他该更烦我了!”莫桃知道人手是不足,可也不至于连个上茶的人也没有,这摆明就是凌辰是不喜欢何亦男,有意挤兑她,只好笑一笑,又坐下道:“那你随意。有事吗?怎么没看见菊香?”何亦男缓缓道:“菊香的腿让人打断了,现在还不能下地。”莫桃皱皱眉头,迟疑道:“你说是天悚做的?”何亦男道:“虽然没有证据,但除了他绝对没有别人。”莫桃低下头,沉默半天后道:“荷lou的终身幸福,天悚的八十板子,他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要是气不过,就在我身上找回去吧。”何亦男愕然,随即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骗荷lou的人是王妃,已经让莫天悚亲自动手勒死了,还搭上蜀王和世子,他还嫌报复得不够吗?再说菊香还不是跟荷lou一样,我又去找谁报仇?要打莫天悚八十板子的人是你。现在你好好的,他有哪条道理去打断菊香的腿?”莫桃苦笑道:“那你想我怎么做?”何亦男冷冷地道:“现在不是我想你怎么做,而是你自己觉得该怎么做!莫天悚是你兄弟,你要维护他,我可以理解,但是动手的凌辰你总没必要维护吧?我要凌辰的一双腿!”莫桃摇摇头,淡淡道:“你说这话以前和令兄商量过没有?你如果愿意,可以要我的一双腿,但不能去动凌辰。如果你去动他,他反击,断腿的肯定是你自己!”何亦男瞪眼看着莫桃。莫桃笑一笑,转过身去,拿起桌子上的毛笔,饱饱蘸上墨汁,又埋首佛经之中。何亦男又气又委曲,低头转身朝外跑。出门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却是莫天悚,气简直不打一处来,用力一脚踢过去。莫天悚也正满肚皮的火,侧身一闪,骈指如刀,砍在何亦男的脚踝处。何亦男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莫桃冲出来,弯腰去扶何亦男。何亦男一掌推开他,自己挣扎着站起来。脚尖刚接触地面,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再也忍不住委曲,眼泪终于掉下来。莫桃轻轻叹息,吩咐跟在莫天悚身后的阿虎道:“去抬顶轿子过来,送何小姐回去。”然后才对莫天悚淡淡道,“你有气,冲我来就是,欺负人家小姐丫头算是什么本事?”莫天悚大笑道:“小姐丫头?你知道菊香的事情了?你是不是想给这个臭丫头出头?好啊!阿虎,去叫凌辰带十八卫都过来,把这丫头的衣服给老子扒了,让大家都来尝尝新鲜!”何亦男怒不可遏,扑上来就想打人。只可惜她的武功比起莫天悚和莫桃来说实在太臭,莫桃倏地上前,点中她的穴道,对阿虎招手道:“把何小姐带到前面去,让人送她回去。”阿虎接住何亦男愣住了,不知道该听谁的,朝莫天悚看去。莫桃蹙眉叫道:“天悚!”莫天悚气哼哼地道:“桃子,你欠我一个解释!”莫桃淡淡道:“你怎么不去问皇上要解释?”莫天悚瞪眼盯着莫桃看。莫桃笑一笑,道:“到屋子里来,我给你解释。”说完自己先回到房间里。莫天悚终于挥挥手,吩咐道:“送何小姐回去。”也跟进屋子。莫桃把酒瓶递给莫天悚,轻声问:“你好像不讨厌央宗,也打算要娶央宗过门,怎么这么不开心?”莫天悚推开酒瓶,怒道:“你也不讨厌何亦男,我把她塞给你,你能开心吗?”莫桃自己抱着酒瓶灌一口,笑笑道:“大哥说央宗配不上你了。我没有让皇上给你赐婚,而是想让皇上重新把央宗要回去,是皇上理解错我的意思。皇上赐婚实际是一种殊荣。我和大哥都还没明白皇上何以要讨好你呢!天悚,京城恐怕不是久待之地。”莫天悚已经知道皇上是为霹雳弹,可这种武器一旦大规模生产,用来装备军队,暗礁的实力将受到很大影响,而且军火比一般生意的风险大很多,莫天悚实在是不想沾手。怒道:“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还不是等你的朋友薛牧野吗?”忽然之间觉得不仅仅女人是负荷,就是朋友和亲人也是巨大的负荷,抢过酒瓶子,也灌一口,将酒瓶子重重地跺在桌子上,起身道:“何亦男的脚踝最多三四天就能好,不过你要告诉她,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转身走出去。不管莫天悚是不是愿意,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皇上亲来道贺,文武百官谁也不敢怠慢,也纷纷前来道贺,把个不算小的莫府挤得水泄不通。历瑾从自己家里抽调不少人来帮忙。凌辰一个人早就顾不过来,不仅仅是狄远山,就是莫桃也无法再躲清净,一起披挂上阵。吹吹打打中,莫天悚牵线木偶一样和央宗拜完天地,怎么也无法融进眼前的欢乐之中。把央宗送进房间以后,他几乎一刻也没耽误,又返回大厅去敬酒。精神始终有些恍惚,耳边总响起狄远山对自己婚礼的描述:“……我是带着满腹的怨气和真真拜堂的……人真是很奇怪的,好像除了喝酒,就再也找不出表达感情的方法……”莫天悚穿梭在宾客之中,一杯接一杯喝酒,眼睛忍不住要在人群中寻找莫桃的影子,不知道他的婚礼会不会也是这样热闹,却有一个不投入的新郎官?莫桃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不太清晰,莫天悚的手却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道:“别用杯子了,换碗过来!”然后是一个非常惶恐的声音:“万岁爷,再喝喝醉了!”莫天悚终于看清楚眼前之人乃是九五之尊,哑然失笑,伸手拉住皇上的手,低声道:“在这里万岁是不可能痛快的,跟我来!”摇摇晃晃地将皇上拉进一间屋子中,关上房门,抱来一坛子酒,自己先喝一大碗,然后指着皇上笑着问:“你是不是心疼了?谁让你是皇上呢?想当好皇上是这样的,不能由着性子来,得束心知道吗?好皇上得先想着江山社稷,然后才想自己。皇上可怜啊,因此我绝对不当皇上。”皇上要在群臣面前维持尊严,喝得比莫天悚少多了,可是心里的委曲憋闷并不在莫天悚之下,这一句可怜却说到心里去了,恼羞成怒道:“朕哪里可怜?朕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自己也倒一碗酒喝下。莫天悚点头笑道:“是是是!皇上是可以命令我,但是无法命令央宗,是不是?皇上把最心爱的东西给了天悚,天悚还不知道感激,皇上很生气是不是?天悚也生气。天悚这辈子什么也无法为自己做主,就指望能有一个自己做主的婚礼,被万岁爷一句话就给弄没了!万岁爷,你可怜,天悚比你还可怜!”抢过酒坛子,抱着坛子一阵猛灌,喝得迷迷糊糊的,双手比划着凄然道,“万岁爷,你是不知道啊!小时候我爹我娘就把我送给别人养。喏,当时我就只有一尺长,能为自己做主吗?不能吧!我有亲爹却得管别人叫爹。多滑稽多好笑!”皇上失声道:“你也是被人抱养的?”皇上其实算不得被人抱养。他小时候淑妃只当自己的儿子死了,可母子连心,依然自然而然地要关心他。太后又最看不得淑妃的关心,两个女人经常明争暗斗。他从小就羡慕细君公主有一个好母亲,后来知道真像后简直无法接受,杀太后的念头实际在细君公主离宫之前就已经有了,不过自己都不太敢承认而已。后来听细君公主说了诡异的降头术,又提到那句生生世世都不为皇家人。细君公主并不很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只有他才能了解,那是一个无辜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呐喊。他的杀机盛起来,又对细君公主多出一份歉疚来。他能多次容忍莫天悚,一方面固然是他的确喜欢莫天悚,莫天悚的学问很好,却没有朝中大臣的道学气,让他觉得很新鲜另类;另一方面他觉得对不起细君公主,这也是对细君公主的一种间接补偿。皇宫里什么都有,独独缺少亲情,而莫天悚身上最浓的恰恰就是亲情。“倪可的大哥”,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总能触动皇上心里的隐痛,又能唤起他对亲情的渴望。多年严格的训练让莫天悚还维持着两分朦胧的清醒,立刻摇头叫道:“什么叫也是?我是被人抱养的,万岁可不是!”叫完再也忍不住,借着酒劲,絮絮叨叨地发起牢骚来,述说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被管得紧,现在别人看着风光,可又如何如何还是无法决定自己的事情。从小在很放纵的孤云庄长大,他其实并不很看中女人的贞洁。他很敬重萧瑟,萧瑟对他的管教也很严,让很看中他自己的贞洁,将此看成是出污泥而不染的一种象征,是他对老师萧瑟的一种交代。近段时间中,他好几次对荷lou动心,又多次想和梅翩然共赴巫山,可惜都没有成功。对央宗他一直谈不上喜欢,是央宗的执着和决绝感动他。如果是正常的婚礼,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如此被人逼着,又恰好是在他事业走向辉煌,爱情走向圆满的时候,赐婚就如同一记闷棍,打得他金星乱冒。可是他又没能力去对抗皇上,自然牢骚满腹憋闷得很。然而这个牢骚他不能去对狄远山说,也不能去对莫桃说,甚至无法对凌辰说,借着酒劲,忍不住就对给他这计闷棍的皇上说出来。皇上小时候也被管得非常严,学习日后如何当皇帝,选后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就算是选妃子,也有很多条件限制着,随便动一动,都能牵连一大片,因此到目前为止,除皇后外,他还没有册立一个贵人妃子。他对央宗动心,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央宗和朝中官员没有任何牵扯。他想治理好一个国家,其中的辛苦和牺牲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又被莫天悚说到心里去,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不过皇上的威严却让他无法出声附和,只从此以后就将莫天悚当成知己。莫天悚絮絮叨叨地说,他就一个劲喝酒。他自幼吃饭喝酒也有人看着,要讲究仪态仪表。这次没人管着他,难得的酣畅淋漓,不久也变得醉醺醺的。历公公一步也不敢离开,死死守在门口。眼看天色渐晚,外面的宾客也渐渐散去,房子里面还没有动静就开始着急,正好莫桃也担心莫天悚过来查看,听说里面一直没动静管不了那么多,一掌推开房门,才看见莫天悚和皇上早就喝醉了,却还在不停地喝。莫桃不禁皱眉,急忙让人去弄醒酒汤给他们一人喝一点,将皇上交给气急败坏的历公公带回宫里去,自己扶着莫天悚朝洞房里走。刚走两步,莫天悚哇地一下吐得莫桃满身都是。莫桃不禁恶心。狄远山急忙过来扶着莫天悚,皱眉道:“怎么会喝这么多!桃子,你去换衣服,天悚交给我。”不想莫天悚推开狄远山,咧嘴一笑道:“大哥,我肯定没你当初喝得多!你让开,我能走。”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地道,“大哥,我们再去佛堂看看,你说阿妈会不会也劝央宗离开我?那我就不用和央宗洞房,等以后翩然来了再洞房。”莫桃听后呆呆出神,没有离开。狄远山同样一愣,想起自己的婚礼,多少有些伤心,气道:“天悚,你喝多了!快回去吧,央宗还等着你呢!”和凌辰一起,半拉半拽地将莫天悚送进洞房中。进去就看见央宗盖头也没挑,居然就kao着床柱子睡着了,不免诧异。狄远山低声问旁边的丫鬟:“夫人睡着多久了?你们怎么不让夫人上床去睡?快把秤杆给三爷拿过来。”未央拿来秤杆。莫天悚一来的确是醉了,二来委曲劲还没过去,接过秤杆又掉下去,几次三番都拿不稳。跟进来打算闹洞房的人哄堂大笑,终于将央宗吵醒。央宗自己伸手抓下盖头,又好气又好笑,过来把莫天悚扶到**去。其他人更是笑得起劲。凌辰板着脸道:“笑什么笑?都出去!”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众人退出房间,央宗关上房门,回来一看,莫天悚已经打起呼噜来。央宗又失望又生气,只得胡乱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