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一改往日气定神闲的仙家风范,显得很急切地问:“怎么样?他说了没有?肯不肯出来?”玉姑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下,苦笑道:“他说了一个晚上,滔滔不绝,可总东拉十八扯的,我闹不清楚他有几句话是真的。本来他还不肯出狱的,但是早上格茸来探监,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要紧的话,他便没法再镇静,现在已经离开大牢。”张天师松一口气道:“只要他肯离开就好。胡大人和魏公公都缠着我想办法,他再不离开,我也得进大牢去躲清净了。你们聊了整整一夜,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玉姑苦笑道:“凌辰说阴阳和合散是龙王的,他却说阴阳和合散最早是他配制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我现在不知道该相信他的还是相信凌辰的。他话里话外总提天机术,似乎认为天师瞒着他不少事情。”张天师喃喃道:“难道他知道了?他提龙王没有?”玉姑摇头道:“几乎没有提。看得出来,他不愿意多说龙王的事情。天师,三爷知道什么了?”张天师叹息道:“我猜他是知道你娄师伯的事情了。唉!这事看来是遮掩不住了。三爷还说其他的没有?”玉姑低头道:“他真的没透lou多少有用的事情给我。对了,他对于当初天师准许蕊须夫人在本地炼制翡翠葫芦的原因也很感兴趣。”张天师又气又恨,没好气地道:“他把宇源骗下镇妖井就问过此事。难道他想把所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玉姑轻声道:“其实我觉得三爷的为人并不像外面传言,重情重义。天师能开诚布公地对他,他也才能开诚布公。就这样去问他,他是不会说实话的。比如阴阳和合散,他说得很痛快,可我们完全没办法判断他和凌辰谁在撒谎,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他。”张天师道:“你以为他是莫桃吗?”玉姑正要说话,外面响起敲门声:“天师,二爷早上和向山一起去崖墓了!你快回去吧。”泸溪蜿蜒数十里,溪水碧绿如琉璃,极清,水底的鹅卵石五彩斑斓,历历可见。张宇源今天是铆足了劲,连道袍也拖了,**两条粗壮的臂膀,只穿一件杏黄的小褂儿,站在竹竹筏上,竹篙一点一提,筏子便稳稳地离了岸。回头朝莫桃看一眼,不太甘心地问:“二爷,你真的一定要去?”莫桃点点头,轻声道:“我保证只是看一看。”张宇源困惑地再看看莫桃,对着旁边的山林发出一声极有韵味的吆喝,竹篙再在水中一点,筏子便开始在丝绸一般的水面上朝前滑动。一片陡直的丹崖渐渐近了,溪水也渐渐深了,颜色变成深绿色。山崖上一个个墓穴形态各异,高低不一。有的单洞单葬,有的连洞群葬。淡黄色的古棺木和堑底封门之间的泥砖清晰可见,透着神秘和沧桑。峭壁如同刀削斧劈一样直上直下,即便是猿猴也无法攀援。张宇源将竹篙撑在溪底停下来稳住竹筏。向山看看溪水,担心地问:“这水有多深?”张宇源回头看着莫桃,缓缓道:“大姑娘的二两绣花线打不到底,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莫桃莞尔,轻声道:“那这崖又有多高呢?只怕还不及小伙子的一双草鞋高。”张宇源觉得不太对劲,沉声道:“二爷,崖墓你可是看了,我们回去吧!”莫桃笑道:“你不会不知道瞎子看东西都是用手摸的。”说着摸出一包早准备好的小石子,用力一颗一颗朝崖壁上弹去,借此探察崖壁的情况。张宇源气道:“我早上听你说想看崖墓就就觉得邪乎,原来你果然又是设了一个圈套给我。”丢下竹篙就来阻止莫桃。向山双手一错,拦在张宇源身前。张宇源更气,就在竹筏上和向山打起来。竹筏摇晃起来,莫桃依然站得稳稳的,将小石子一颗接一颗弹上崖壁,间或再指点向山几句武功。向山越打越得心应手,张宇源却是越打越气,不过到也发觉向山仅仅是在和他缠斗,根本没用力气,就如猫戏老鼠一般。张宇源头发都气得竖起来,然就是怎么也冲不过去,血气上涌,忽然后退一步,一个跟头翻起来,想跳下水去xian翻竹筏。可是他落下来的时候竟然是踩着一根竹篙上又弹起来。半空中回头一看,莫桃已经停止弹石子,正握着竹篙的另一端。张宇源大怒道:“我今天就是要下水!”半空中又翻一个跟斗,可惜落下去的时候又落在竹篙上。张宇源在空中左翻右翻,围着竹筏打转,莫桃就站在竹筏中间,脚都没动一下,可每次竹篙都能准确地接住张宇源。向山看得叹为观止,眉飞色舞。忽然听见远处一声气急败坏地大吼:“桃子,你在干什么!”向山回头一看,大喜叫道:“二爷,三爷真的追来了!”莫桃丢下竹篙,一跃而起,接住张宇源又落回竹筏,赔笑道:“宇源,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不想张宇源呼呼喘息几口,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倒下去。莫桃大惊,忙抱住张宇源,回头叫道:“天悚,你快来看看,宇源怎么了?”莫天悚是得到消息后从贵溪直接赶来的,凌辰在天师府不知道没跟来,格茸的马没他快,还在后面,竹筏上只有他一个人。这时候早发觉不妙,竹篙用力在水中一点,跃到莫桃的竹筏上,接过张宇源检查一下,气道:“桃子,你行事怎么如此没轻重?他是气的。”掐在张宇源的人中上。张宇源悠悠醒转,正好听见莫桃歉疚地低声道:“我开始就只是想阻止他落水,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张宇源又气又委曲:“你武功高就可以拿别人当猴子戏耍吗?我还一直把你们当成是好朋友。”鼻子一酸,眼泪也快下来了,只不肯示弱,用力憋着,脸又涨得通红。莫天悚忙陪着笑脸道:“这次是桃子不对。要不我们罚罚他?下次金木水火土再做板栗烧鸡不给他吃,馋死他!要不就偷偷在他的酒瓶里撒泡尿,臊死他!再不就叫他在上清宫挑十年水,每天都挑一千担,累死他!”张宇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惊奇地问:“三爷,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我说了他们五个,他们后来并没有作弄你。”莫天悚笑道:“他们就撒尿也无所谓。童子尿,大补呢!再说我这么大的个子,怎么会和小孩子计较?”一说张宇源又想起来,朝莫桃看一眼,冷哼道:“二爷,你要激三爷出来,何必叫上我一起来作弄?”莫桃笑一笑,低头道:“我真的没想作弄你,是想请你做个见证。我得到确切消息,梅庄的罗夫人被关在崖墓群里。我想上去见见她,希望你和天悚能陪我一起去。”张宇源大吃一惊,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连串地问:“我怎么没听说过崖墓上还关着人?那上面没吃没喝的,怎么过活?罗夫人是谁?你为什么要见她?”莫天悚抬头朝上看去,沉声道:“是不是娄泽枫告诉你的?他们也太欺负人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要关也该把娄泽枫也一起关起来。”莫桃没理会莫天悚,只是对张宇源低声道:“罗夫人是我娘。就是因为上面没吃没喝的,我才想上去看看。如果她好好的,我保证不带她下来。希望你能准许我上去。”张宇源更反应不过来,迟疑道:“还在第一代天师来龙虎山之前那些崖墓就存在了。我都没去过那上面,我也没权力准许你去那上面。”莫天悚拿起竹篙将筏子朝崖壁kao过去,急道:“别说废话。张天师绝对在回来的路上,再不上去,一会儿张天师到了,大家撕破面皮更不好办。阿山,你在下面看着,有人来就大叫一声。”张宇源又急了,抓住莫桃一阵猛摇,道:“二爷,你不能这样!”莫桃大概觉得刚才太对不起张宇源,也不吭声。莫天悚冷冷地道:“关在牢里的犯人还允许探监呢,我们怎么就不能上去?”莫桃道:“天悚,别说了!宇源,我只是想上去看看情况。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就不上去。”张宇源愣一下,放开莫桃,半天之后道:“要上去就快一点,还要带我一起。认识你们是我倒霉。万一被天师知道又罚我,你们可得帮我说情。”莫桃急忙点头。莫天悚感觉晕乎乎的,直盯着张宇源看。看得张宇源恼羞成怒,气道:“再看,我不准你们上去了!”莫天悚急忙转头不敢再看,心里还是对于张宇源的肚量极为震惊。莫桃岔开问:“天悚,你干嘛又非得去坐牢?”莫天悚迟疑一下,朝张宇源看看,轻声道:“我说的仅仅是我的猜测,你听见别又和我生气。罗天的药不是我下的。天师精通天机术,能知过去未来,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莫桃失声道:“你是说天师默许人下**?有这可能吗?”张宇源也立刻叫道:“绝对不可能!”莫天悚摇头道:“我可没说是天师默许的。就像宇源说的,天师绝对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他开始是不知道,也没想到斩龙仙子会去县衙告状,但事情发生以后不久他肯定就已经是一清二楚的。我最开始以为下药的是天师府里的人,天师想包庇此人才硬赖在我身上,又不知道你已经有了罗夫人的确切消息,去坐牢只是想逼一逼天师。昨夜才知道下药的很可能不是天师府的人,天师也不大好出声,只有硬赖在我身上。”莫桃和张宇源异口同声问:“你知道下药的是谁了?”莫天悚点点头道:“大概猜着了。我们到了,上去再说好不好?”将竹筏停下来,随手把竹篙递给向山,“听说这里有讙守候,我来开路。桃子,你跟在我后面,负责带宇源上去。”抬头看看,瞄准一棵树射出银簪子,带头朝上爬去。莫桃拔出无声刀,半蹲下身子。张宇源伏在莫桃背上,道:“讙可是守护崖墓的灵兽,你们赶跑它们可以,别伤害它们。”莫桃忙道:“放心!”他准备得很充分,在向山的帮助下,又用一根绳子把张宇源捆在身上。收拾好以后,莫天悚借助银簪子的帮忙,已经爬上去老高。莫桃也一跃而起,落足的地方正是莫天悚刚才用来钩银簪子的那颗树。再次跃起,落足处又是莫天悚用来钩银簪的岩石,几个起落就追上莫天悚。张宇源大奇,更震惊于莫天悚和莫桃登峭壁都犹如闲庭信步一般的从容。喃喃道:“二爷,原来你是在等三爷给你引路。”莫天悚一边顺着水青丝继续朝上爬,一边还有空低头咧嘴灿烂地一笑,道:“你不知道他是瞎子吗?连正一道最杰出的传人也敢戏耍!没有我可是寸步难行的。宇源,我叫你名字好半天了,你也别叫什么爷不爷的,也叫名字吧。比如背你的那个,直接叫他大混蛋即可。”莫桃怒道:“闭嘴,天悚!”张宇源啼笑皆非,可刚才被莫桃戏耍得太过分,心里还是不太痛快。莫天悚不肯闭嘴,一边朝上攀爬,一边又开始说些肉麻语言,喋喋不休地夸奖张宇源,把张宇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弄得张宇源浑身鸡皮,终于忍不住叫道:“三爷,求你别说了行不行?”莫天悚笑道:“行!我们到了!”翻身跃上崖洞,收拾好银簪子,再伸手把莫桃也拉上来,放下张宇源。四处看看,洞穴只有一点点大,也不深,当中停放着三口棺材,风吹雨打的已经腐朽了,此外再无特别。有张宇源在场,莫天悚极为恭敬地对三口棺材都拜一拜,才笑着道:“讙也知道偷懒,这里只有棺材没有讙。”张宇源也是奇怪,四处看看,皱眉道:“不可能啊,讙去哪里了?“莫天悚心中一动,迟疑道:“桃子,听说讙的内丹善于解毒,你说会不会是……”莫桃心里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又气又憋,急道:“别说了。娄泽枫没道理骗我。这里没有,再朝上走,去别的墓室看看,先找到人再说。”几个人又朝上面爬去,一个个查看墓室。莫桃显得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为分莫桃心神,莫天悚岔开问:“宇源,你知不知道你们正一道有一个叫做玉姑的人?她很可能还是县衙里的忤作。”张宇源点头道:“玉姑我当然知道。三爷在大牢里遇见玉姑了?不过她不是我们正一道的人。”莫天悚笑道:“可不就遇见她了!要说还是天师高明,连大牢那样的地方他也有办法,派个女将出马,打又不好打,骂也骂不走,缠得我整整一夜都没办法合眼。天师算是报仇了!听说玉姑的师父姓费,还是天师的师妹,又是大牢里的婆子?”张宇源失笑,摇头道:“玉姑的师父姓费不假,但我没听说她是天师的师妹。她潜心丹道,怎么可能去大牢里当婆子?在这片丹崖的后面不远有一个三息谷,谷里有一座玉贞观,就是费仙子主持的,收了十多个女弟子。玉姑是她的关门弟子。玉姑也不是忤作,不过因为精通药物,被县太爷请到县衙去帮忙验过两次中毒的死尸。”莫天悚哑然失笑道:“原来玉姑全是骗我的。”张宇源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费仙子常说凡尘俗世就是一个大牢笼,人人都在这个牢笼里受煎熬。她自己虽然已经跳出牢笼,可没能离开太远,还守在牢笼的门口不能离开。”莫桃一直有点沉默,这时候兴趣也被逗出来,cha言道:“这话中似乎藏有玄机,高深莫测的。天悚,玉姑是不是很高明?”莫天悚笑道:“她的确不是寻常女流,说起**来头头是道,脸不红,心不跳,还兴致勃勃探赜索隐,连细枝末节也不放过,一定要知道来龙去脉,很想得到阴阳和合散的方子,说不定自己也打算试一试。”张宇源忍不住抗议道:“三爷!”莫桃也啐道:“天悚,你稍微留点口德好不好?”莫天悚嘿嘿一笑,赔礼道:“不好意思,我这张嘴巴胡说八道惯了。张真人,你别计较。”张宇源道:“玉姑肯定是为罗天的事情去大牢的,说说阴阳和合散也寻常。三爷,你还没说下药的人究竟是谁呢?”莫天悚道:“别着急,我肯定会告诉你们,我的猜测也不一定正确,缓一步再说也不迟。宇源,你那五个一模一样的可爱师弟平日除了学习道术以外是不是还需要学文习武?他们会不会‘五鬼搬运’?”张宇源摇头道:“学文习武当然是必须的,不过他们贪玩得很,文武都不认真,全部一知半解的。‘五鬼搬运’是一种简单的役鬼术,正一道并不擅长,恐怕连天师也不会,师父也没有学过,金木水火土绝对不会。三爷,你别总打岔,究竟你认为是谁在鱼虱的肚子里下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