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很幸福地笑了:“这里在库鲁克塔格山南麓的一个隐秘山谷,叫做阿提米西布拉克,在罗卜淖尔的边缘。在畏兀儿语中,‘阿提米西’是‘六十’的意思,‘布拉克’是‘泉水’。这里一共有六十个泉眼,其中三十个苦咸水泉眼,三十个甘甜水泉眼。沙漠里水就是生命,阿提米西布拉克是罗卜淖尔荒原里的桃源。我们这么快能从孔雀河来到这里,叫做缩地成寸,没见过吧?”几只手掌大的绿色精灵从眼前掠过,居然是莫天悚看熟了的水青凤尾。莫天悚大惊小怪叫起来:“蝴蝶!蝴蝶啊!”老人的笑容一下子没了,冷冷地道:“难道你从来没见过蝴蝶吗?大惊小怪!”莫天悚道:“达乌提告诉我吐拉罕是蝴蝶仙子。晚辈蒙她搭救,却从来没见过她,很想向她当面道谢。”老人停下脚步,盯着莫天悚冷哼道:“你怎么知道吐拉罕是水青凤尾?还说你不认识吐拉罕?被我一试就试出来。”莫天悚也停下来,不服气地道:“布瓦,刚才是你说的吐拉罕已经过世。晚辈是认识几个水青凤尾,不过她的名字不叫吐拉罕,而叫梅翩然。”老人又仔细打量莫天悚,态度明显变得友好,轻声道:“原来你认识古丽尼莎的女儿。你真是给翩然取名字的那个莫天悚?我叫乃吉木丁。”莫天悚吃惊地喃喃问:“这么说吐拉罕和翩然不是一个人?”乃吉木丁又开始朝前走,淡淡道:“谁告诉你她们是一个人?”忽然间恍然大悟一般,“这次去叶尔羌河叫刀郎救你的是翩然!是翩然教你的。这孩子,回来了也不说来看看我。”莫天悚迟疑道:“你老和翩然很熟悉?其实翩然什么都没有教我。”乃吉木丁不答:“翩然不是跟你娘到中原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上次她回来把吐拉罕带走,结果吐拉罕再也没有回来。这次她回来又想干什么?”莫天悚听胡涂了,赔个笑脸,小声道:“布瓦,带走翩然的不是我娘,是我兄弟的娘。不过她现在也过世了。吐拉罕和翩然很熟悉吗?”乃吉木丁轻叹道:“要是没有吐拉罕的照顾,梅翩然等不着孵化就被沙漠里的太阳晒干了。唉!当初我问古丽尼莎是不是留下,她不肯,要去找曹横。结果怎样?”“爷爷!怎么你去了这么半天还没有把客人带来?”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美丽小姑娘从山坡上飞快地跑下来,穿着轻纱,梳着满脑袋的小辫子,每根辫子上都缀着几颗珍珠,但无疑是汉族打扮。小姑娘一瞬间就来到他们面前站住,好奇地盯着莫天悚目不转睛地看,抿嘴笑道,“你怎么穿得这么古怪!你的样子比姐姐说的还好笑。”莫天悚很尴尬,抱拳道:“在下莫天悚,姑娘怎么称呼?”忍不住偷偷瞄乃吉木丁一眼,看来以前的想法大错而特错,老家伙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艰苦。小姑娘主动牵着莫天悚的手朝山上跑去,笑道:“你就是给翩然妹妹取名字的少爷吧!我听达乌提说还不敢相信呢!爷爷叫我阿勒罕,你也可以这样叫我。不过我还想要一个汉人的名字,不如你帮我取一个吧!”这小姑娘明显比老家伙好对付。莫天悚立刻讨好地笑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我真的想不到沙漠之中能有姑娘这样美丽的仙子,叫你云霓好不好?”阿勒罕拍手叫好。乃吉木丁跟上来,淡淡道:“少爷的诗大有深意!不知道是谁的‘信难求’,什么东西又‘或可睹’?”莫天悚笑道:“这是李太白的诗,晚辈不过胡乱念念,哪有深意?”阿勒罕不悦地叫道:“哎呀爷爷,你再耽搁,姐姐做的饭就凉了!少爷是翩然的朋友,肯定帮我们,不会抢您宝贝!少爷,我们走快一点,别理爷爷!”拉着莫天悚跑得更快了。莫天悚十分勉强才能跟上她的脚步,尽管知道水青凤尾个个轻功出色,依然说明阿勒罕的造诣不抵。很快爬上半山腰的一块台地,差不多已经是黄昏。眼前居然是一汪小海子,海子旁边是一排土坯房子,房子前照例是葡萄架。海子边上拴着一艘“卡盆(独木舟)”。达乌提和一个比阿勒罕大一两岁的女子在“卡盆”边汲水。女子刚刚把水提上来,达乌提就殷勤地接过去。这次是女子在唱歌:“罗卜海子里的水很大,鱼儿在歌唱,罗卜人循着歌声去撒网……”斜阳普照,碧波荡漾,倒映着周围的胡桐木和岸边的汲水姑娘,无疑是一幅绝美的画卷。莫天悚进山谷就觉得这里美丽,到山腰才知道美丽的地方在这里,几乎看傻了。阿勒罕高声叫道:“姐姐!达乌提大哥!我把少爷带回来了!”达乌提抬头得意地笑道:“三爷,你可真磨蹭,怎么这时候才到?以后该叫你‘莫斯姆斯’了!”莫天悚莞尔,高声道:“你就这样叫吧!我回去就告诉克丽娜,有一个人在一个仙境遇见一个美丽的仙子……啊哈,后面的话我不说克丽娜也会明白。”达乌提顿时很着急,涨红脸吼道:“三爷,你可不能胡说!克丽娜才刚刚原谅我!”莫天悚很得意,还想加把油逗逗达乌提,一眼瞥见乃吉木丁脸色很不好看,立刻老实下来,赔个笑脸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乃吉木丁冷哼道:“阿勒罕,看见没有?这个人不老实!”阿勒罕却并不在意,笑道:“他又没有说错!我觉得姐姐比仙子还美丽呢!”拉着莫天悚的手,转过海子,穿过葡萄架,来到屋子里。先大声宣布自己的新名字,又介绍姐姐娜孜拉给莫天悚认识。原来用木遁带走达乌提救莫天悚的是娜孜拉,到不是有意让莫天悚在胡桐树里卡那么久,而是她斗不过娄泽枫,顾不上莫天悚先逃走搬救兵。后来乃吉木丁过来,才引走娄泽枫,放出莫天悚。娜孜拉看着莫天悚的样子就好笑,只说他们没有男人的衣服,不然就拿出来了。莫天悚朝乃吉木丁看一眼,心忖老头子穿的不是衣服?可惜他不好问出来,吸吸鼻子说没关系。阿勒罕请莫天悚和达乌提、乃吉木丁都围坐在炕上的大餐布边。娜孜拉一手端盆,一手执壶,请大家逐个淋洗净手,并递给干净毛巾擦干。阿勒罕端来几盘子烤鱼。莫天悚早饿坏了,抓起鱼就吃,竟然十分美味。脑子依然不得空闲,筹划着一会儿该怎么才能套出乌昙跋罗花的地点。很明显,老家伙把乌昙跋罗花看得很重,达乌提又泄lou不少秘密,问的时候必须小心一些。刚刚吃过饭,乃吉木丁就说要送莫天悚和达乌提回去。娜孜拉两姐妹显然很少见外人,都很不高兴,直说太阳都下山了,要走也是明天一早再走。乃吉木丁无奈,只得留下莫天悚和达乌提,但沉着脸把娜孜拉和阿勒罕都赶走了,自己也带上房门出去。莫天悚甚觉无聊,想和达乌提一起出去看看风景,也仔细看看周围环境,一拉房门,居然上了锁。乃吉木丁在外面道:“三爷,和你朋友好好睡一觉,明早我送你们回去。”莫天悚大怒,只想一脚把门踢开,最后还是忍住了。达乌提忍不住,在房门上一阵猛拍,莫天悚反倒劝他半天。出不去,又没有事情做,两人只好躺在炕上睡觉。莫天悚来龙城找乌昙跋罗花开始没有人知道,但罗天来了之后就弄得尽人皆知,莫天悚不得已也告诉达乌提。躺下后就问达乌提都说了些什么。达乌提还气愤得很,边骂边说,半天才把事情交代清楚。昆其的确是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因此莫天悚和达乌提在孔雀河边演戏没人理会他们。阿提米西布拉克里面的确生长着一棵乌昙跋罗花,乃吉木丁爱若珍宝,知道龙城的一帮汉人是为乌昙跋罗花来的以后,也常常下山去龙城查看情况。莫天悚和达乌提刚刚在孔雀河边开始演戏,他就知道了,压根也没打算出来。后来要不是娄泽枫下杀手,娜孜拉又听莫天悚不断提及哈斯穆起了义愤,先出手相救,乃吉木丁还不会出手。乃吉木丁正是梅翩然口中的胡桐树成精,虽然有千年道行,也不是玄门正宗娄泽枫的对手,不过仗着熟悉地形,将娄泽枫远远引开而已。他lou出妖气,不免担心娄泽枫不罢手,阿提米西布拉克虽然隐秘,也不一定能瞒过娄泽枫的眼睛,又早知道莫天悚是来找乌昙跋罗花的,对他自然是没有好脸色。吐拉罕早就去世。达乌提没弄清楚叶尔羌河边的女子是谁,这女子和当年的吐拉罕一样带着面纱,可是部落里的老人都说不用看见容貌,只听见夜莺一样的声音就知道来的是吐拉罕。至于梅翩然,达乌提压根就不知道,反而追问起莫天悚来。莫天悚只说梅翩然是自己的好朋友,随便敷衍过去,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联想到翠儿。梅翩然突然间变得神秘起来,也清晰起来,莫天悚禁不住要牵挂,无论如何不能两手空空的离开阿提米西布拉克。说不得,只好利用娜孜拉姐妹的好心肠,用一用苦肉计。达乌提一直唠唠叨叨的。莫天悚好容易才等到他睡熟,摸黑坐起来,摸出匕首,在自己的左脚脚踝骨上划出一道血痕,洒些他曾经给卡马鲁丁用过的药粉上去。犹豫片刻,想到乃吉木丁甚是精明,敌意又重,咬牙将解药全部倒掉。这种药莫天悚向来是给别人用的,自己还没试过。他又惟恐痈疮小了即便是能打动娜孜拉姐妹,乃吉木丁还是要赶他走,药粉份量用得足足的,第二天天亮脚踝骨上就起了一个核桃大的痈疮,红亮红亮的,整个脚踝也全都肿了。莫天悚才尝到滋味,钻心的痒又火烧火燎的疼,当真不好受。早知道这么难受就不洒那么多药粉。达乌提看见,早大惊小怪叫起来。立刻惊动乃吉木丁。乃吉木丁进来看看,将莫天悚的衣服都丢给他,拎着莫天悚的腰带,冷冷地道:“三爷,痈疽恶疮我也见过一些,只没见过一夜之间就能有这么严重的!你的把戏瞒不过我,也别指望娜孜拉和阿勒罕能给你求情。今天你就是双腿都断了,也得离开阿提米西布拉克!”莫天悚不免在心里骂一阵娘,嘴里却只道:“难道医生就不生病?你可以搜查我的腰带,看有没有这种药!遇见你这样的主人,我也不稀罕留下来!”坐在炕上穿好昨天那身“阿纳”的行头,下炕的时候靴子说什么也穿不上去,不用装也疼出一声大汗来,偷偷瞄见乃吉木丁没有一点软化的意思,也压根没检查腰带,心里就有些后悔昨夜把解药都倒了,算是明白什么叫做贼心虚。达乌提实在看不下去,哀求道:“布瓦,他这个样子没法走路了!要不你先送我下山,等我叫些人来,用马把三爷接下去。”乃吉木丁怒道:“不行,让外人知道来这里的路,阿提米西布拉克的宁静就再也无法维持。三爷,不用你走路,我会送你到孔雀河边,达乌提再带人来接你就是。快点收拾,吃完早餐就离开。”说完就转身走出去。莫天悚恼将起来,暗忖我已经知道这个地方,难道回去以后就找不出来?拿出匕首割开靴子帮,勉强套上。扶着达乌提试着走一步,足根是没法沾地,但用足尖踮着走到也不是没法行动。屋子忽然就变得安静起来,也没有人来招呼他们。说不得,达乌提只有自己动手去外面的海子里弄了些水回来,服侍莫天悚胡乱洗漱完毕。又去各个屋子转一圈,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莫天悚又后悔,多好的机会,若不是脚不方便,都能把这里所有的地方全看一遍了。正懊恼的时候,娜孜拉总算是lou面,先来房间看一看,一言不发就又转身出去了。过片刻,她拿来早点,又是千篇一律的馕。莫天悚看见就是气,偏偏娜孜拉还阴沉着脸不说话,看也不看莫天悚一眼。苦肉计明显只起了反作用,莫天悚就更是气,还觉得窝囊。好在乃吉木丁没和他们一起吃,心里稍微舒服一点。可奇怪的是,阿勒罕也不在。达乌提问一句,却被娜孜拉一句不知道顶回来。莫天悚自然不会再去问,胡乱吃完东西,娜孜拉收拾东西离开,又带上门。达乌提立刻跟过去拉一拉,回头道:“没有锁。”莫天悚没好气地道:“我路也无法走,他们用得着锁门吗?”等片刻,乃吉木丁居然没有来,莫天悚多少觉得古怪,沉吟道:“达乌提,你出去看看,乃吉木丁大爹和阿勒罕去哪里了。”达乌提答应一声正要出门,阿勒罕跑回来,涨红脸指着莫天悚怒道:“原来你和那两个道士是你引来的!都想来抢我们的乌昙跋罗花!”昨夜乃吉木丁不放心,一直和阿勒罕、娜孜拉轮流在山下监视外面的动静。娄泽枫回去以后也真不服气,把情况告诉罗天。两人都认定乃吉木丁是给莫天悚帮忙的,此刻莫天悚已经找到乌昙跋罗花,连夜出来搜索,被阿勒罕听见他们的谈话。刚才娄泽枫和罗天差点就找到阿提米西布拉克。乃吉木丁和阿勒罕只得出去把他们引开。阿勒罕才刚刚回来,乃吉木丁还留在外面监视。罗天和娄泽枫其实都不是道士,只不过两人都是用的正宗道门功夫。莫天悚又奇怪又不服气,气道:“达乌提你给我作证,我是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我承认我是为乌昙跋罗花来的,但我要这种花是拿去治病的。乌昙跋罗花再美,能和人的性命比吗?再说那东西水青凤尾碰不得,你们留着也没有用处!”阿勒罕怒道:“你骗人!除非是去过幽冥界被阴风侵袭,否则没有病需要用乌昙跋罗花。你去过幽冥界吗?”莫天悚摇摇头:“不是我,是我二哥。修罗青莲你听说过没有,二哥中了修罗青莲的毒,需要用乌昙跋罗花来解。”阿勒罕这才不气了,但是告诉莫天悚,乌昙跋罗花是天界之花,有仙力,而乃吉木丁懂得运用这种仙力,阿提米西布拉克就是有了乌昙跋罗花外人才看不见。一旦失去乌昙跋罗花,他们的家园也就毁了,因此不能让莫天悚拿走。莫天悚还没听说乌昙跋罗花有这样的作用,但想起斯拉桶的修罗青莲就能喷发雾气,不让外人看见真容,倒也相信阿勒罕没有说谎。想了想,不死心地道:“云霓,其实我需要的仅仅是乌昙跋罗花的花粉。你能不能帮我弄一点点花粉,花你们还是留着你们的。”阿勒罕心肠好,觉得这样不错,跑出去告诉姐姐娜孜拉。娜孜拉的态度也变得友好,商议等乃吉木丁回来就带莫天悚去看乌昙跋罗花,并告诉莫天悚,乌昙跋罗花已经打苞,今天不开花,明天也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