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横似乎没察觉莫天悚的举动,语重心长道:“茶枉称能解百毒,偏偏就是解不开贪嗔痴!天悚,你没从前能沉住气,要警惕啊!骄兵必败,是不是最近的大胜利冲昏头脑?”莫天悚一点脉搏也摸不着,只好放开曹横的手腕,恭恭敬敬道:“这都是因为最近好些年没能听龙王的教诲。”一起进入客厅,分宾主坐下。袁叔永和元亨一起进来。袁叔永比当年高了许多,眉目清秀,做书生打扮,可惜嬉皮笑脸的依然不拖地痞模样。穆稹仇自然也高大许多,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乃是和尚打扮,只可惜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显得阴沉沉,再没有当年的稚嫩。袁叔永也在肆无忌惮地打量莫天悚,先将一个茶杯放曹横的面前,再将另一个茶杯放在莫天悚面前,手覆在茶杯上却不拿开,低声道:“三爷,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小的吗?小的可是没有一天忘记过三爷!”说完才非常恭敬地躬着身子后退一步。桌子上的茶盏已经深深陷入木头中,茶盏口正好与桌面平齐。莫天悚一下子想起来,从前第一次在扬州见袁叔永,曾经把一块银子摁进柱子中,袁叔永显然是想以牙还牙。看来追日的情报并不很准确,袁叔永即便和曹横不贴心,也还记着当年的仇。他的功夫倒是学得相当不错。不过莫天悚哪里将他放在眼里,微笑道:“我也没忘记你。这样喝茶可不方便。”右手漫不经心地缓缓掠过桌面,碰都没碰桌子一下,茶杯却一点点升起来横移一点,稳稳当当停下。若不是茶杯旁边的桌子一个深深的洞,就像那茶杯原本就是放在那里一样。袁叔永神色微变。曹横有点不悦,皱皱眉头道:“请道元公子过来见见旧友。元亨,你还不斟茶?”袁叔永转身离开。元亨和尚手里提着一只长柄铜壶,进来后就立在屋子中间一动不动的,本来一直没有表情,听见曹横的话就像是得到信号一般,目含杀机,紧紧锁定莫天悚,敌意比袁叔永明显多了。抱拳一礼,脆朗朗道:“一炷一香!”足下不动,茶壶翻飞,凌空飞点。滚烫的沸水注入莫天悚面前的茶盏中,一点即收,茶水刚刚浸过茶叶。又在曹横的茶盏中点一下,也注入少量沸水。唐人韩偓《仙山》诗云:“一炷一香洞府开,偃松皱涩半莓苔。”“一炷一香!”是起手式,元亨和尚早已不是当年的小沙弥,或转身或后仰或跃高或伏低,茶壶时在头顶飞舞,时在腰间盘旋,接着道:“二八佳人、三顾茅庐、四海鼎沸、五子登科、六书入场、七行俱下、八窗玲珑、九九归一、十全十美、百尺竿头、千锤百炼、万佛朝宗。”一招一式皆干净利落,手眼壶一气呵成,形神茶一脉相通,人壶共舞,水韵传神。十三式演练完成,两个茶盏里的水也正好与口平齐,一滴未漏在外面。收壶静立,弓腰道:“三爷请!”要说元亨的武功也很不错了,看得出来是下过一番苦功的,不过当年谷正中对他的评价却也不错,限于天资和年龄,他和莫天悚还是差得太远,尽管将茶壶舞弄得眼花缭乱,实际功夫却比刚才的袁叔永也颇有不如。莫天悚莞尔,曹横也比从前显得着急沉不住气,一上来就想给他个下马威。莫天悚原本只是打算做礼貌上的拜访,不过他也实在厌倦了,觉得能快刀斩乱麻也很是不错,于是淡淡笑一笑:“殊不闻酒满敬人,茶满气人。小法师的这杯茶不敢拜领,完璧归赵!”像当年在峨眉山的时候一样,一掌拍在桌子上,茶盏也如当年一样高高飞起来,但速度却是极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缓缓朝元亨头上飞去。若要茶盏飞得快不难,如此慢如此慢还平稳却很难。元亨同样微微变色,迅速瞥曹横一眼,见曹横阴沉着脸,便站着一动也没动,就等着茶水像当年一样淋下来。不想茶盏飞一半的时候微微倾斜,一股清莹芬芳的茶水泻出,如油一般凝成一线,由铜壶的细嘴灌回铜壶中。灌的过程中茶盏还在继续朝前飞,茶水倒完,茶盏也正好落在元亨的头顶。元亨再也无法维持镇静,骇然后退一步。茶盏一晃,朝地上掉下去。莫天悚眼明手快,拔下头上银簪飞出,水青丝在茶盏上绕一圈,将茶盏拉回,伸手接住,轻轻放在桌子上,嬉皮笑脸道:“如此精美的好东西,摔坏了怪可惜的。”这一手所用的功夫虽没刚才那样困难,可胜在反应快,动作更快!也绝非普通人可以办到的。元亨难以置信地再退一步,已经到门口了!曹横鼓掌道:“好功夫!真不愧是中乙看中的龙驹凤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年的玉面修罗也大大不如。”莫天悚风度翩翩微笑道:“这皆因昔日在孤云庄的时候,龙王教导有方。”袁叔永带着孟道元一起进来。孟道元竟然是眼蒙黑布,反剪双手,五花大绑。莫天悚大出意料,皱眉道:“龙王,你这是什么意思?”运出井中视星,很容易就发现孟道元身上依然藏着隐形火符。曹横哈哈大笑:“他夺走你最心爱的女人,你不恨他吗?现在你怎么处置他都可以!”莫天悚又是一愣。曹横缓缓站起来,举起手掌朝孟道元印下,用的赫然是天焰掌。莫天悚非常熟悉孟道元的情况,知道他绝对挡不住曹横的攻击。大怒之下也站起来,口中长啸,招呼外面的何戌同和八风进来,双手一引,将曹横掌力带在一边,同时身体也扑向曹横。奇怪的是曹横失去武功一样不过后退了一小步,并没太多抵抗。但袁叔永用力推倒孟道元,和丢掉铜壶赶过来的元亨双双扑上,接下莫天悚的攻势。可惜他们用的都是天一功,且都是受玉面修罗影响,有破绽的天一功,莫天悚哪会放在眼里?不过他瞥见孟道元被袁叔永一推就倒地,连挣扎都没有,心知不妙,很怕曹横发动火符,不敢和这两人纠缠,情急下高高跃起,从他们头顶飞过,依然直扑曹横。然就是这慢了一瞬的功夫对曹横而言已经足够。莫天悚刚到曹横面前,就感觉到孟道元身上的热力即将泛出。不由得怒火中烧,曹横还真拿自己女婿的命来要挟他,倒要让他见识见识今日的手段!冷哼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一招“再起风波”轰出去。经过这多年的练习,这一招已经没有当年在听命谷初用的生涩,掌力的大小方向皆随心所欲。左手朝身后高空击出一道下降的青莲寒劲,瞬间笼罩住地上的孟道元,别说是一道尚未发作的火符,即便是熊熊燃烧烈焰也会熄灭,孟道元体内的热力刹那消融;右手却朝前面的地面击出一掌炽热的幽煌烈焱,裹住曹横,同时五道梅花气针直取曹横腹部命门所在位置肚脐。曹横骇然后退,却发现四周密密麻麻都是飞针,不管朝那个方向退,都会变成刺猬。略一犹豫没动,已经被幽煌烈焱缠住。热浪侵入体内,比他最喜欢用的火符还要炽热。水青凤尾素来怕热不怕冷,曹横在瞬间就变成巴掌大的月蛾。这时候听见莫天悚啸声的何戌同和八风才刚刚来到客厅门口。不过有一个声音抢在他们前面飞进客厅:“快闪!卓玛!是九幽咒法!”赫然又是梅翩然的声音,和从前在建塘官寨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用辞,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惶急!莫天悚已经伸出脚了,却没等踏上曹横就停滞在半空中,回头喃喃道:“翩然……”追日的情报的确很不准确,元亨的动作一点也不快,敷衍一般,可袁叔永却是不要命地追过来,一头撞在莫天悚的后腰上。仅仅是单足站立的莫天悚原本重心就不是很稳,朝前翻个跟斗。本能地反击,一脚重重地踢在袁叔永的肚子上。袁叔永惨叫一声,抱着肚子蜷缩着倒下去。梅翩然已经赶到客厅里,先对跟过来的元亨道:“带你师傅去修养。”然后冷冷问,“天悚,你就如此容不下我爹,刚到就动手!”莫天悚稳稳站住,同样冷冰冰地道:“你可以问元亨和袁叔永,今天根本就不是我先动手的。是你爹容不下你相公!”元亨本打算去搀扶袁叔永,听见梅翩然的招呼,迟疑片刻,才上前去把曹横捧起来。袁叔永自己勉强爬起来,立刻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吞下,呲牙咧嘴冲梅翩然摇摇头,回身把孟道元扶起来,却没给他松绑,也没拿下他脸上的黑布。但孟道元不若刚才老实,很用力地挣扎,不过好像没什么力气,很快被袁叔永制服。莫天悚眼尖,愕然发现袁叔永吃的居然是甘lou丸,甚是诧异,目光落在梅翩然身上久久没有离开。这时候何戌同带着八风也冲进来,见莫天悚安然无恙,便全体堵在门口,元亨和袁叔永一个也出不去。梅翩然僵在屋子中间,死瞪着莫天悚,就是不开口求情。莫天悚缓缓回到桌子边坐下,捧起刚才曹横没喝过一口的茶,凑近鼻子下面细细地闻。八风忽然喝道:“什么人,站住!”中乙在外面愤怒地大声叫:“天悚!”莫天悚终于放下茶盏,淡淡道:“让那个老牛鼻子进来,放小和尚和孟公子出去。翩然,你满意了?”元亨捧着曹横,袁叔永拖着孟道元一起出去后。中乙跨进门来,莫天悚朝何戌同挥挥手。何戌同带上房门和八风退出客厅,依旧守在院子里。莫天悚将还是滚烫的茶盏放在中乙面前的桌子上,嬉皮笑脸道:“这杯茶是元亨小禅师精心烹制的,龙王没喝成,我也没喝成,还是给道长喝吧!为何就你一个人来,典白还在喂鹌鹑?你的师侄潘英翔还被你们关着呢?啧啧,这也太过分了吧?我都心疼呢!顺便问一句,他的毒解了吗?喝的是你的血还是他祖宗的血?”中乙心里不舒服之极,微微皱眉,迟疑片刻直接问:“你还是如此看不开吗?”莫天悚一字一字缓缓道:“若你不是来求我去三玄岛的,这个梁子咱们就揭过去。若你还是来叫我去三玄岛的,那么我告诉你,我不去,且永远都看不开,放不下,恨到底!”中乙一呆,扭头朝梅翩然看去。梅翩然咬紧嘴唇,小声道:“天悚……”莫天悚大声道:“不要叫我!不管你答应中乙什么条件,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孟夫人,你有事情该去找表哥!”起身大踏步走出去。何戌同迎上来,指指东厢房,小声道:“三爷,袁叔永请你去看看孟公子。”莫天悚很意外也很犹豫,想到袁叔永刚才吃的伤药是甘lou丸,还是走过去。孟道元坐在椅子上,还是刚才的样子。袁叔永站在一边,看气色他的伤已经好很多。莫天悚微微皱眉:“戏已经谢幕了,为何还不替他解开?”袁叔永道:“因为这不是戏。小的告辞,三爷自己看着办吧!”躬身退出去。莫天悚又微微一愣,摸不清楚袁叔永的意图。不过他不能让孟道元一直被绑着。上前去给孟道元松绑。孟道元又挣扎起来,力气不是很大,被折磨很久一样。莫天悚才想起来,一把撕下他眼睛上的黑布。孟道元看清楚眼前的人,立刻不再挣扎,很羞惭地垂下头,但没有声音。莫天悚觉得不对劲。解开绳索一检查,愕然发现孟道元的哑穴是被封住的,耳朵里也塞有棉花。好在曹横的封穴手法他很熟悉,顺手给孟道元解开,问:“怎么回事?”孟道元沉默良久,垂头涩声道:“别问了,反正不关你的事!”莫天悚不喜,淡淡道:“那你自己休息,我走了。晚上把你儿子带到琼华楼来让我看看。还有,你身上的火符解开了,日后别随便吃你岳父拿来的任何东西!”起身走出去。离开孟道元的房间看见中乙和梅翩然也一起离开客厅,于是走到梅翩然面前,淡淡道:“你无论如何都要回表哥身边,为何看着他被你爹折磨也不管?”梅翩然神色一变,急忙朝东厢房跑。莫天悚也转身离开。中乙叫道:“天悚,空了的话,到槐树胡同来一趟好吗?”莫天悚干脆地道:“不好,没空!现在罗天正在闽浙抗击倭寇,打回三玄岛指日可待。然道长再来罗嗦,别怪天悚要去闽浙导演一出狗咬狗的好戏。还有,告诉潘英翔,下次再被我发现他鬼鬼祟祟来我的后花园偷见拙荆,别怪我手里的宝剑认不得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何戌同等急忙跟上。一瞬间,整个西跨院就变得空荡荡的。潘英翔等人的毒都解开了莫天悚早就知道,可他让田慧查了许久,也没查出典白的鹌鹑究竟特别在什么地方。只是知道那道甜烧白最开始是元亨教会厨师做的,选择秋水轩的确是因为那厨师和关晓冰很熟。元亨为不在莫府做甜烧白给曹横吃,特意要去秋水轩,还把典白也拉下水?典白的行为无涯子和中乙知不知道?抑或典白是他们授意的,元亨倒是被典白拉下水的?莫天悚想不明白,又迷惑又好奇,可惜碍于莫桃,他不能明着做什么,且他非常不愿意cha手三玄岛的任何事,不想给中乙一点机会。他很累,只想做好自己的生意,疼爱自己的女人,其他的一概不想管。回到琼华楼,见到倪可很是伤心。莫天悚大怒,梅翩然如此放肆,皆因他从前太宠这个女人,今后不能再这样下去!让田慧、何戌同去办理生意上的事情,自己老老实实在家住了三天,谁也没见,什么也没干,连曹横为何会一反常态,近乎自杀一样地挑衅也没去想,专心哄倪可和莫霜飞开心。莫霜飞上次本来已经接受他,可这次他突然间变成“爹”,莫霜飞又不肯接受他了。孟道元始终没带着孟恒过来,梅翩然也没lou面。听莫霜飞说,孟道元病了,梅翩然在服侍他,孟恒一直是奶妈带着的。倪可让莫天悚过去看看,莫天悚气还没消下去,不肯去。终于等到历勇来莫府宣召倪可进宫。莫天悚拉着倪可的手道:“见到你大哥,邀请他来咱们府里便饭。不请其他任何人,就我和他。我下厨烧菜。”倪可愕然,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郎君还会做菜!很好奇想尝一尝,可惜听郎君的意思,似乎没她的份,真是遗憾。好在整整三天的时间足以把倪可融化,她绝不会反对莫天悚的任何提议。温顺地点点头,上轿走了。莫天悚也行动起来,回房间换上一身短打扮后出来去马厩,放着挟翼好好的不骑,随便骑一匹寻常骏马,一个人也没带,悄悄离开莫府。时间不长,他在神乐观的后门跳下马,伸手在门上敲一敲。开门的正好是玉姑,皱眉道:“听说你几天前就进京了,怎么才来?知不知道你的神兕有多难伺候?观里人多眼杂,我把它寄养在一个农户家里。我们直接过去吧!”回头交代一声,走出来,见莫天悚正在解马缰绳,又道,“马放这门口没关系。”莫天悚跟在玉姑身边,苦笑道:“没法子,我得先把老婆哄开心了。东西准备好了没有?”玉姑一下子不气了,失笑点头道:“你居然还知道你有个老婆在京城!三爷吩咐下来的事情,我那里敢怠慢?不过话又说回来,莫府地方多大,何苦非得让我给你养牛?”莫天悚叹道:“现在我家里不是还住着另外一家人吗?”玉姑又笑起来:“原来翩然已经变成另外一家人,想当初在上清镇的时候,她可是你的最爱。”莫天悚莞尔道:“姑娘虽然换上道袍,脾气倒是一点也没变,还和当年一样厉害。在下素来佩服,早已经甘拜下风,姑娘就不要取笑我了!我拜托姑娘查的事情姑娘查出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