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姑摇头道:“当年罗天从我这里骗走你的令箭以后,就一直防备我得很。我也难得去他们那里。无涯子搬到槐树胡同以后,我还没去过。突然过去,怕他们起疑心。”莫天悚也是怕他们怀疑才没让猫儿眼和田慧打听,只好叹口气,继续被谜团折磨。玉姑带着莫天悚很快来到附近的一片稀疏的树林里。一头油光水滑的水牛正在吃草,旁边一个和莫天悚长得有三分相似的道士抱着一支竹笛,百无聊赖的kao在树干上打瞌睡。玉姑介绍道:“我怕你突然出现还是显得突兀,平时就让这人装扮成罄竹。你说的鹰笛我没见过,只好给他一支竹笛。”莫天悚失笑:“鹰笛是竖着吹的,和竹笛一点也不一样。不过他的样子倒是很不错。你从哪里找来的此人?”上前去正向拍醒“罄竹”,“罄竹”已经自己醒过来。看来警惕性还满高的!见到玉姑急忙施礼,教养也很不错的样子。玉姑道:“过来见过三爷。三爷,他是几年前我跟朝里的户部尚书杭诚去居庸关游玩,偶然结识的,神乐观没人认识。”“罄竹”上前一步,跪下磕头道:“小的名叫沈荣贵,是居庸关山脚下的樵夫。当年砍柴被毒蛇咬伤,多亏脂晏道长搭救,解毒后还给我银子。三爷有事情,尽管吩咐小的去做就是。”莫天悚大喜,看来杭诚是玉姑满着别人结交的好友。他因怕曹横察觉,不敢用自己人,有这个人以后行事方便很多。急忙将沈荣贵扶起来,客气几句。玉姑又介绍道:“沈荣贵曾经跟我练习过几天道术,假扮‘罄竹’也没有破绽。最妙的是,沈荣贵和你长得还有几分相象,只要不是你们两人同时出现,旁人就算是来打听,也没有破绽。水牛是沈荣贵在天津买后骑过来的。‘罄竹’离开广西以后,从广东乘船,是从海上来的京城的。”莫天悚高兴地道:“没想到你布置得如此周密!放心,若我能败罗天,无论如何都把你师傅救出来。”玉姑道:“如此就多谢了!对了,我没打听出曹横和无涯子之间的秘密,不过你让我找的病人我倒是找着了,就是刚才我提到的户部尚书杭诚。杭诚一直体弱多病,很多医生看都没治好。前不久浙江南直隶大旱,他一着急,就又犯病了。万岁还特意让宫里最好的胡太医去给他看病。胡太医说他肝肾阴虚,脾阳不组,气血亏损,不论是寒凉药还是温燥药都不能用,处于无药可用的地步。已是药石无灵,徒劳无益。胡太医给他开的方子也只是养着而已!三爷,你考虑清楚,是不是真要去给他治病。杭诚和犯书培的政见一直不太一样。他一直抱病处理朝政,皇上满欣赏他的。”莫桃认定莫天悚找病人是又有阴谋诡计。猫儿眼进京的时候,他压根也没有让他打听京城高官家里是否有病人。莫天悚寻找毒药是打算给曹横的,可上次偷偷进京就惊奇的发现,已经有人在伺候曹横,用不着他再费事,便没那样在意毒药了。再说他正急于恢复和朝廷的关系,根本不可能随便用毒药去毒害王公大臣,找病患不过是想借此重新打响成之丹的名声。故意那样告诉莫桃,不过是希望莫桃别逼他进京。料想莫桃也不会帮忙,后来便再也没提过此事。田慧进京目标太大,莫天悚还是没敢有太大的动静,于是悄悄找玉姑帮忙打听。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玉姑能找到一个病人一点也不希奇,希奇的是又冒一个尚书出来。莫天悚莞尔,玉姑深沉多智,杭诚可能是她费不少心思才结识的。罗天和范书培都是尚书,金尚书早已经不在朝中,一时找不着更高的官,多认识一个尚书也不错。见莫天悚笑,玉姑也笑了,嗔道:“你不换衣服吗?”沈荣贵道:“三爷请跟我来。”领着莫天悚又朝前走一段。前面出现三间茅屋旁。推门进去,里面显得简陋,然布置得颇为雅洁,还放着好些道经。见到莫天悚诧异的目光,沈荣贵解释道:“脂晏道长布置的,说这样才符合罄竹的身份。”一边说一边打开箱笼,捧出早准备好的道装,一个大斗笠,一把比上次莫天悚临时削的漂亮不少的真资格桃木剑。莫天悚接过东西,笑着问:“脂晏是玉姑的道号吗?我以前还不知道。”沈荣贵点头称是,再从箱笼中拿出一套寻常农夫的衣服,带上门出去了。莫天悚很快换好衣服出来,沈荣贵也已经在隔壁房间变成一个农夫。莫天悚很喜欢他的伶俐,摸出十两银子来给他。沈荣贵却不肯接,多少还有些生气了。莫天悚甚是尴尬。玉姑忙去接了,装进自己的腰包里,笑道:“他不知道你有多少钱,怕把你变穷了。来,我带你去前面看看牛。”带着莫天悚朝前走去。沈荣贵却没跟来,想来是玉姑吩咐过他。莫天悚低声问:“你没告诉他我是谁吗?”玉姑道:“你不用自己的人,要我帮忙,不就为保密吗?沈荣贵帮我的忙不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我帮你也不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你以后也别动不动就拿银子说话。”莫天悚失笑道:“你知道我素来满身铜臭,别计较。今天我没空,改天你去我家,我们沏两杯香茶,好好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好不好?”玉姑没答腔,只是把水牛的缰绳和竹笛都递给他。莫天悚其实带着鹰笛,可舍不得把鹰笛给沈荣贵,想了想,还是接过竹笛。竹笛他比鹰笛吹得好一些,不过他没有吹,依然盘腿坐在牛背上,用大斗笠遮住容貌,不紧不慢朝京城走。这次的牛比上次在昆明时的牛听话,莫天悚骑牛的技术也有所提高,牛不再“踏三步九迹星纲”,走得比上次快多了,不久就进城来到犯书培的府门口。两个门子一起迎过来,一人牵着牛鼻绳。一人扶莫天悚下牛,点头哈腰问:“是不是罄竹道长?我们家老爷一直在盼望道长进京呢!道长请,神兕交给我们照料就是。”直接将莫天悚带进书房里。八月初,成花打了一个大胜仗,歼敌一百多人。同时罗天和夏锦韶的笔墨官司也越来越激烈。皇上非常不高兴,有意想调成花去福建。范书培既想保夏锦韶,也不想罗天出事,更不想成花去福建,将这两人比下去,然他也不想倭寇一直猖獗,皇上想起来就说他无能,正发愁呢!见莫天悚真的很高兴,寒暄一过就问计。莫天悚轻描淡写:“将他罗大人和夏大人分开有就是了。”范书培愁眉苦脸道:“老夫也想要将他们分开,问题是罗大人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还不想回来了!皇上却想一下子将两个人都召回来,另换新人去闽浙,只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才没动。道长,我如何才能说服皇上只召回罗大人,还将夏大人留在闽浙呢。”莫天悚道:“要夏大人继续留任闽浙,只有把倭寇打回去才行。”装模作样掐指算了算,迟疑道,“犯大人,恕贫道直言,夏大人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却不擅长战事,对不对?要打破目前僵局,只有再派一个人去闽浙。一则闽浙有人抗倭,成花就可以留在广东;二则也有人能帮帮夏大人;三则罗大人就没必要留下了。”范书培还是愁眉不展,叹息道:“皇上都找不着人,我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呢?”莫天悚道:“朝中情况贫道不清楚。不如大人随便写一个字,让贫道测测。”犯书培着急得很,连笔墨也没去拿,随手用手指在桌子上画了一个罗天的“天”字。莫天悚沉吟道:“大人问的是如何让夏大人和罗大人分开。分离者,睽也。《易经》暌卦说,‘其人天且劓’。天,刑名。剠凿其额曰天。只有囚犯才会被人在额头上刻字。哎呀,难道此人是个囚犯?大人没拿笔墨,字写完以后就隐没不见,岂不正预示此人被囚禁不得见天日。天的本意是人的头顶,额正在头顶上,难道海边倭寇还真要由囚犯来解决?”范书培迟疑着道:“朝廷的犯人何其多,能不能看出是哪一个人?”莫天悚道:“这可有点难,贫道姑且试试。天,人之顶也,就是人头。人头者,嶪(xié谐)也,页字也。‘天’字之头乃‘工’字。合起来就是一个‘项’。犯大人,朝中有没有一个姓项的犯人是很会打仗的?若有,多半就是他了!”范书培差点失声叫出项重的名字,幸好及时忍住,看莫天悚一眼,脸色都有些变了,半天才道:“让老夫想一想再告诉道长。来人啊,带道长去休息。”莫天悚道:“多谢大人垂爱。贫道自由散漫惯了,习惯一个人住。”起身施礼告辞,心里多少也有点不安,这篇说辞编得甚是牵强,不知道范书培能不能听进去?早知道就不测字,利用“随心所欲”扶乩给范书培看,效果可能会好得多。去城外换好衣服回到家里,倪可早从皇宫中回来,薄嗔道:“一下午,你都去哪里了?我问田慧和苗苗都不知道。皇上和我一起回来,到处都找不见你,还说要下厨烧菜给皇上吃呢!皇上失望得很,只有走了!”莫天悚又诧异又小心地问:“万岁这样着急,和你一起回来的?他生我气没有?”倪可沉着脸道:“你说皇上生气没有?”眼角却lou出笑意。莫天悚放心不少,故意愁眉苦脸道:“这样说他还没饶恕我?喂,你有没有把月华锦带进宫里去巴结他?是不是你看那些锦缎漂亮,都留给自己做衣服了?姑奶奶,拜托你,我现在不讨好皇上会没命的!你若是这么喜欢漂亮衣服,下次我再让人给你带一些来就是了。反正织锦作坊也是我们自己的,日后你想穿多少都有。”由于所有人都被调去缫丝很长一段时间,月华锦足足晚一个多月才织出来不说,数量也仅仅只有十三匹。文寿的寿诞早过,莫天悚一匹也没拿回去做寿,全部运来京城送礼。除让倪可送一部分进皇宫外,从前和他相熟的历瑾和穆津剑等人都有分。数量实在有点不够,没给倪可留一匹。倪可心眼实在,忙表白道:“我没有留。其实上次你拿锦来,我就送进宫里好一些,皇后娘娘很喜欢呢!月华锦只给翩然留下过一匹,我自己只是用的落花流水锦。我要是一件衣服也不做,怕辜负你一片心意……”忽然发现莫天悚憋不住的笑意,终于反应过来,嗔道,“你耍我!”莫天悚忙道:“随便开个玩笑。今天皇上召你什么事?”倪可道:“也没大事。今天海边又送来捷报,皇上心里高兴,叫我进宫去闲聊。对了,他说明天晚上来我们家。你真的会烧菜吗?”皇上叫倪可去很显然是炫耀的。莫天悚好笑,搂着倪可得意洋洋道:“会,天下有你相公不会的事情吗?不过到时候你得吩咐厨子老赵给我打下手。”老赵是莫天悚花重金在广东礼聘的大厨,半个月前才到京城。逗得倪可“扑哧”一乐:“是你给老赵打下手吧!我说你怎么会如此好心,千里迢迢给我送个厨子过来。”说笑一阵子,猫儿眼进来道:“三爷,何戌同把谷大侠请回来了。”莫天悚向倪可告罪,去前院正厅见谷正中。几天没到前面来,路过西跨院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朝那边瞄一眼,正好看见袁叔永牵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估计应该是孟恒。按捺不下好奇心,停下打量。比同年龄的人类小孩显得要大很多,有十来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竟和孟道元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莫天悚感觉很不舒服,加快脚步朝前走去。袁叔永忽然大声叫道:“三爷,请等一等。”牵着孟恒追过来。元亨又从西跨院冒出来,大声叫道:“师兄,别和他废话!”袁叔永略微犹豫,还是低声道:“三爷,看在师姐的面子上,你抽空来看看……”考虑一下,直接称呼成名字“……孟道元吧!”又将孟恒拉出来,“小恒,快说,请三表叔去看看爹!”孟恒朝莫天悚看一眼,并未出声,再次躲到袁叔永的后面去了。胆量似乎不大,像父亲多过像母亲。莫天悚回头朝西跨院看一眼,元亨还气鼓鼓的站在门口,微微一笑,快步走了。大厅里,谷正中正在喋喋不休地追问何戌同泰峰最近的情况,一边听一边撇嘴,很不屑的样子。莫天悚好笑,过去在谷正中对面坐下,笑着道:“谷大哥最近发大财,对于小弟这一点小打小闹自然是看不上的!”谷正中甚恼,不悦地道:“你叫我来又想干什么?上次我听了你的胡说八道跑去汇泰提款,漕帮的商宗仁得到消息也去提款,提得太急和覃玉菡几乎闹崩了,结果你自己开一家泰峰钱庄却和汇泰联合互兑。你为何要骗我?弄得汇泰的京城分号差点跨掉。”莫天悚哈哈大笑:“这只能怪你自己没有判断力,又不是我让你去给商宗仁通消息的!谷大哥,说真的,我满想你的。回来帮我吧!”谷正中没好气地道:“又要我去偷钱庄账簿?”莫天悚失笑,凑近谷正中,推心置腹地道:“这次不偷账簿,我们一起去把从前的义盛丰要回来,还是由你来当总管,你看行不行?”谷正中愣一下,戒备地道:“然后你们又说我贪污,再一脚把我揣开?”莫天悚摇头莞尔道:“谷大哥,桃子可没冤枉你。不是光彩的事情,我都不提了,你何苦还要提?今后泰峰依然是我主事。我们一切都照旧。只要你能帮我赚银子,小打小闹拿一点我不说你,了不起就是年底分红少给你一点点。认真考虑一下吧,怎么也比你现在强。”谷正中想半天,沉声道:“那你得像对待南无他们那样对待我,除义盛丰以外,你还要把京城这一片都交给我管。”莫天悚正色道:“暂时还不行。日后这一片安定下来,你又真肯帮忙的话,可以。”谷正中气愤地叫道:“我怎不肯帮忙?知道你回来的消息,我和凌辰天南海北地到处找你,整整半年时间,回家我儿子都不认识我了!结果你一来京城就弄一圈套给我钻!”莫天悚憋不住好笑地道:“谷大哥来和我算账是怎么的?一句话,你肯不肯回来帮我?我骗人的时候是不少,但对朋友说出去的话也素来算数。田慧和北冥日后我打算调去广西或者广东,离南无近一些。若你能好好干,京城和直隶都给你。”拿出两千两银票放在桌子上推到谷正中面前,“今年的工钱。过年的时候你找我和上次你去汇泰提银子都算数。别犹豫了,拿着吧!”谷正中知道南无等一干人都是每年以两千两银子做基数,再看成绩另有分红,年收入大多过万两,个个都富比王侯,满意了,抓起银票急忙放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