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也就算了,运出“井中视星”,果然看见孟恒的胸口有一团红光,但这道红光的位置和孟道元身上的很不一样,居然在膻中穴内。孟恒表面看着再大,也不过三岁孩童,若用外力强攻,火符是能解开,膻中穴怕也会重伤,日后别想练武有成。袁叔永的表情极为古怪,紧张地盯着莫天悚,见他半天不出声,迟疑道:“三爷,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和戎姐姐和二爷的情分上。”莫天悚摇摇头,像怕吓着谁一样轻声问:“那天龙王给表哥下毒以后,是不是还去看过孟恒。”袁叔永摇头道:“没有啊!”忽然神色大变,“是不是你没法解咒?”莫天悚诧异地道:“为何这样问?不过你没有猜错。勉强要解也可以,但孟恒会受伤。符咒非我所长。不如让你师弟元亨带孟恒给典白他们看看,或者干脆就去找你师傅。现在他还留下这道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袁叔永沉声道:“三爷,不是你不愿意解咒就胡说吧!”莫天悚淡淡道:“我用得着吗?我还有事,不陪你了。”起身走出去。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我早上和翩然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收拾东西,自己找房子搬出去!还有,你和元亨一样,念在大家过去的交情上,愿意离开龙王,我很欢迎。”皇上对改容易貌的莫天悚很是好奇也很生气,真还有点想他,昨天着急地跑来却没见着人,更有些心痒难搔的,微服便装和历勇一起早早来到莫府。莫天悚还在厨房忙活,听报后急忙迎出,正要跪下接驾,皇上来回打量莫天悚,皱眉道:“若你仅是臣民,就再长七八个头也不够朕砍的!”莫天悚被看得甚是不自在,不再跪,巴结地道:“我不是怕大哥你气还没消吗?大哥喜欢坐外面还是喜欢坐屋子里?”皇上怒道:“别乱套近乎!”语气却算不得严厉。莫天悚长长松一口气,小声问:“屋子里憋闷,我们去那边的绣苔点星如何?”绣苔点星是苍松下一间花阁,以松木搭建,周围种的全是**,平时都是苍松翠柏,只有目前花儿开得热闹。皇上点头道:“好吧。前些日子朕还赏了倪可一盆‘松香烟韵’,正好去看看开花没有。”带头朝绣苔点星走去。历勇也打算跟上,皇上挥挥手没让。只剩下莫天悚陪着他,赔笑说些闲话。皇上听得不耐烦,看看周围没有其他人跟上来,道:“天悚,你打算一直住后院吗?”莫天悚愕然道:“我以为万岁想留着他们。”皇上道:“是倪可,忒好心肠!公主在哈实哈儿去世,朕很伤心。朕好歹也算是你和倪可的大媒,不愿意看倪可受苦。倪可青春独居,朕若事事替她出头,难免瓜田李下惹人闲话。再说,打狗看主人,朕随便来你府邸抓人,怕莫桃在九龙镇也住不安宁。现在你既然回来,还是该和倪可一起搬去正房住。”莫天悚很感动也很明白,低声道:“我已经让曹横搬家了。只是东西得收拾收拾,找房子也得几天时间。翩然会和她爹一起搬出去。”尽管皇上仔细问过倪可,更从泰峰最近的迅猛发展得出结论,可看见莫天悚音容俱变,依然有些怀疑,见他还和从前一样伶俐,才算是相信他,好奇地问:“你这张脸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元神回来的时候进错了别人的身体?元神离壳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做梦一样?”莫天悚惶恐地道:“万岁爷恕罪,那只是我编造出来糊弄方大人的。我是被人迷昏以后,强迫换了容貌。其中过程想起来还感颤栗,实在不想再提。”皇上很理解,也不再问下去。一起来到绣苔点星。莫天悚已先命人布置过,桌子上放着茶水干果。皇上对那些并不感兴趣,只在外面赏菊。‘松香烟韵’是一种名贵墨菊,刚刚才开。花瓣是黑色的。莫天悚心里觉得不管黄色的还是白色的大朵**都更美丽,可还是陪着皇上装模作样欣赏陶醉一番。附庸风雅,卖弄诗文,夸奖夸奖‘松香烟韵’。丫鬟终于端来今晚的第一道菜放在桌子上。皇上也好奇莫天悚烧的菜,不等招呼就走进花阁里。见盘子上还盖着盖子,越发好奇起来。可惜要维持人君的尊严,不好猴急地自己去xian盖子。莫天悚跟在皇上后面进来坐下,先拿起早就温好的酒瓶替皇上和自己都斟满酒,然后不好意思地笑道:“天悚不会做菜,胡乱弄的,不好吃万岁爷可别笑话。”这才揭开盖子,“这是‘效颦沉鱼’。‘效颦’是说我不会做菜也学人做菜。‘沉鱼’自然是西子浣沙沉鱼了。”皇上失笑道:“你的说道就是多,且希奇古怪。”细看那盘菜,却是一种很常见的海鲜蛏子。贝壳没去掉,半张着,lou出里面粉红色的肉,与“效颦”“沉鱼”都扯不上关系。夹起一个仔细观察,才发觉贝壳并不是原配,而是用别的材料做成贝壳形状,用油炸酥了的。鲜脆爽口,和里面的肉一起吃,滋味十分鲜美。再细细品尝,蛏子似乎并不是蛏子,贝壳则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生平所未尝。酒也不是本地所产,乃是荔枝酿造的果酒。皇上平时也难得吃到,一边吃一边问:“这里面的肉是从海边弄来的吧?这么远,真难为你。这外面的贝壳是什么做的?和西施有何关联?”莫天悚讨好地道:“里面的肉是蛏子和鲍鱼,外面的贝壳是小米、糯米加黄鱼肉一起做的。爷,想那西施艳色天下重,在河边浣纱时,鱼儿看傻了都沉入河底,我们自然是吃不着鱼,那就只能吃贝壳。你看这贝壳肉色微漏,可像那美人的丁香小舌?第一道菜吃舌头却还有一个原因,天悚浑身上下,最不老实的就是舌头,现在爷吃了它,权当报仇了。再一个,吴国之亡实亡于夫差,与西施无涉,天下人却偏偏说她美色误国,也该把舌头都割下来。”这道菜效法锅巴肉片,味鲜咸,酥脆爽口。皇上一边吃一边乐:“你今晚不是只烧了这一道菜吧?”莫天悚道:“当然不是。”正好丫鬟端来第二道菜。莫天悚xian开盖子,“有‘沉鱼’自然有‘落雁’。这叫做‘昭君回眸’,请万岁品评。”皇上探头一看,乳白的汤汁中泡着一个个亮晶晶的小丸子,外皮是白色的,上面用剪刀剪出几个分岔的开口,lou出里面黑色的馅料,漂亮得很,看起便象雪地上留下鸿雁爪印。皇上摇头晃脑评道:“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好意境!只这雪做成圆的,忒为不伦不类!是什么东西做的?”吃一口,似乎又是海鲜,仔细品味,勉强能吃出外面包裹的是蟹肉,微微回甜,但与大闸蟹的味道又不同。里面的馅料很脆,带点酸味。皇上吃过的山珍海味可谓多矣,却吃不出这是什么做的。只觉得甜酸味和在一起很开胃,不由得又多吃了两口。莫天悚陪笑道:“天悚周身上下,无一根雅骨,这哪里是什么雪泥鸿爪?不过乃是天悚的眼珠而已。谁让天悚有眼无珠,家里芬芳美丽的红花看不见,只惦记外面带刺的野花。当日昭君出塞,‘落日悲茄处处闻’,必定心念故土,一步一回头,故曰‘回眸’。再一个,昭君如此美丽,只因不肯贿赂宫廷画匠,不得一堵帝颜,最后离乡背井,也是汉元帝有眼无珠的缘故。我们把他眼珠吃掉,勉强也算是为昭君美人报仇了。”皇上再看那丸子,说是眼睛也不错,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可不就是莫天悚那双势利眼?好笑之极:“有意思有意思!可大雁看见美丽的昭君姑娘,都落到地上来,正好抓,你这菜怎么不用雁儿来做?终究是牵强了!”莫天悚道:“万岁明鉴,大雁有信,冬去春归,又能看得见昭君美丽,怎可冒犯?螃蟹就不同了,整日横行霸道,张牙舞爪。万岁一代明君,尧舜禹汤,不带头消灭它消灭谁?因此这外面的一层是蟹肉。里面的是海参。和天悚一样,一身上下除了皮够厚,没可取之处,正好拿来一飨口腹。”这道菜是先把蟹丸烧得八分数熟以后填的海参馅料,再烹制的。海参是肚内塞满各种香料蒸熟的,晾凉以后另加碧藕和海蜇一起垛碎,口感才如此脆滑,连皇上也品不出来是什么东西。若非莫天悚的一双巧手,别人根本就没本事在烧熟的蟹肉丸子中填入馅料。然先填馅料火候又无法掌握得如此恰到好处了。皇上失笑道:“你的皮是够厚的!朕看天下没人能说得过你!不管样貌怎么变,只要一开口,还是从前那个人。”正说着,第三道菜上来。皇上道:“沉鱼落雁都有了,这第三道菜一定是貂蝉‘闭月’了?”抢先xian开盖子。这道菜圆圆的像饼子,面上覆着一层黑漆漆的东西,不若前面两个靓丽。前面两个菜都很好吃,皇上也没管那么多,拿起筷子就夹了一筷子,才看清楚面上盖的原来是紫菜。里面白生生软乎乎的,像是豆腐脑,有意贬低莫天悚:“朕看你是黔驴技穷了,拿点紫菜和豆腐就想糊弄朕!”吃一口。“紫菜”却不是紫菜味,到像是龟鳖一类,是辣味的,入口即化;“豆腐脑”也不是豆腐味,很鲜美,平生未吃过,却是甜鲜味的,同样入口即化。甜和辣和在一起感觉怪怪的,然却很好吃。皇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感兴趣地问:“这是什么做的?又有什么讲究?”莫天悚道:“皇上圣明,先就猜出这是‘乌云遮月’。四大美人中,我最佩服的就是貂禅。爷想啊,西施是浣沙女,被勾践选中送给吴王夫差,她是没能力反抗的;王嫱不忿画师丑化她,是赌气出塞的;杨玉环先为寿王妃,后被献给已经六十一岁,名义上还是她公公的玄宗,她若自己能做主,绝对愿意跟儿子不愿意跟老子;只有这貂禅,原本是王允家中的歌姬,因看王允无力除去董卓,自己主动表示‘如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她说到做到,不动兵戈就成功剪除董卓。如此胆识气魄,愧杀多少须眉男儿?她善歌舞,色伎俱佳,连月亮也不能和她相比,是何等的令人向往?可惜命不好,遇见关羽。关羽一代武圣,偏偏容不下一个弱质女子。月儿不忍多看,只好躲在云后。”皇上道:“原来你的月亮不是害羞却是不忍才躲在云后面的!说道就是和别人不同。这道菜究竟是什么做的?味道好特别。”莫天悚笑一笑:“这叫怪味,是川菜里的一种味道。”用筷子轻轻拨开面上的“紫菜”,lou出下面的月亮,白玉一般莹润,可惜已经被皇上吞下不少,缺了一块。莫天悚接着道:“万岁知道天悚是个乌龟儿子王八蛋,这么些年都缩在一边不出头,致使海边倭寇猖獗……”皇上暗忖终于来了,还真以为朝廷没他们兄弟不行,得意洋洋打断莫天悚的话:“你安心做你的缩头乌龟就是,朝廷有的是定国安邦的大将军,倭寇你就不要操心了!最近朕新得一员女将,气概更胜貂禅,打得倭寇丢盔卸甲,海边捷报频传。”莫天悚谄媚地赔笑道:“皇上圣明!天悚被皇上一句话就打得丢盔卸甲。这道菜上的‘乌云’乃是甲鱼裙边做的。天悚的外衣也都被皇上吃了,再想缩头怕也不能够了,还想请万岁爷高抬贵手!”甲鱼裙边本来就不厚,还被片成薄得透亮却不断不散的薄片,自然也是得益于莫天悚的手上功夫。皇上失笑道:“倭寇反正是不用你了,至于生意,朕也希望倪可能锦衣玉食,你尽管放心去做就是。你在扬州、苏州开当铺不是顺顺当当的吗?”莫天悚忙讨好地道:“谢主隆恩!这都是万岁仁慈,不与天悚一般见识。天悚一天到晚就只想着自己,心里没装着国家社稷,其心当诛。因此这个月亮是南海所产的一种海胆肉做成的。乃是天悚之心,也请万岁爷吃了它!”皇上终于有点听不下去,放下筷子皱眉道:“喂,朕也没说你什么,你是怎么了?从舌头吃到眼睛,再从眼睛吃到厚脸皮,连衣服也吃了,还不够,还要吃掉心。没良心的人朕可是不喜欢的!存心败朕胃口!不吃了!”莫天悚忙也放下筷子,嘿嘿傻笑,小心翼翼道:“草民从前做了很多让万岁不高兴的事情,总怕万岁砍草民的头,做几个菜让万岁出出气。万岁爷,万一草民日后再做了什么惹您不高兴的事情,您能不能也不和草民计较?”皇上叹息道:“天悚,说老实话,你把倪可一个人丢在京城,朕真的想过抓住你以后千刀万剐!可朕已经害了倪可一次,不能再害倪可一辈子!云南布政使政这么多年都是政绩平平,突然能在大旱之年储备那么多粮食,是你的功劳吧?朕的眼睛还不瞎!接到四川布政使方大人的折子就把假冒你的人办了,岩州也按照你的意思做了,你还怕什么?日后你尽管放宽心,别再躲着,常来京里陪陪倪可,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就尽管去做!”莫天悚嗫嚅道:“云南布政使不想离开云南,天悚也指望他能照应天悚。万岁爷能不能让他留在云南?这次我其实没大错,惹皇上不高兴的是桃子,万岁当然不与我计较。日后桃子再惹得万岁不高兴,万岁能不能也不计较?”皇上被他说心烦了,没好气地道:“好好好,朕答应你,不和桃子计较!朕知道云南布政使和你们交好,这么多年都没让他动地方。今后如无意外,也不会让他动地方。”莫天悚大喜道:“谢主隆恩!”拍拍手,丫鬟端上第四道菜,乃是两个小碗,碗中各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粉艳艳的。皇上道:“未开之莲!这一定就是‘羞花’了!重阳都过了,你从哪里找来如此新鲜的莲花?”夹开花瓣,里面是一些鲜红的大虾。咬一口,带着酒味,应是取贵妃醉酒之意,可虾肉中也填有馅料,带着桂花之香,虾肉中还带莲花清香,与寻常醉虾又不同。最难得虾皮完好,不知道这馅料是如何填进去的。皇上刚才是有点不高兴的,这时候也忘记了,叹道:“真难得你花如此多的心思。”莫天悚媚笑道:“说实话,这几个菜我准备了几个月的时间。莲花是夏天采摘的,以蜂蜡窖封,前些日子才和海鲜一起运来京城。万岁爷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天悚还记得当初在京城初见万岁,万岁说过不杀天悚,此后天悚屡犯天颜,万岁每每法外施恩。虽说是有金口玉言,但更多的乃是陛下仁心体恤!草民花心思准备几个小菜,不为别的,就为博万岁一粲。桃子最擅长的一招武功叫做‘慈航普度’,运用出来就像这莲花,能把所有的对手都包裹起来度去西方极乐世界,厉害得很。可再厉害总也翻不出万岁爷的手掌心去。因此这也叫做‘落汤虾子着红衣,鞠躬如是。’”一说皇上也想起从前,经过千万般波折,“出水蛙儿”终于得尝所愿,他这个大哥总算没有失职!由衷地笑了,用筷子点着莫天悚道:“你是不是还要说?说自己不够,还拉扯上桃子,是不是真想朕把你丢进锅里烹了?”莫天悚忙赔笑道:“当然不是。”后面的菜流水一样端来,基本上都是海鲜。莫天悚果然不再说什么,每道菜的讲究变成奇闻逸事。皇上吃得香甜,也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明月高升,实在塞不下去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