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杭诚便很留意皇上的表情。就见皇上十分平静,似乎还很高兴,宣布海州府大捷的好消息,然后论功行赏,冯兴淳自然没份,下了大狱。广东自海道以下,海州府的文武官员都有赏赐。升秦浩为指挥使守备,调任漳州,“以都指挥体统行事”,整顿漳州军务。原漳州守备沙鸿翊调去浙江松江,依然做守备。项重虽然也参与了此次大捷,可他乃福建总兵,私自带兵去广东,功过相抵,不升不降,依然当他的总兵。成花中了倭寇的诱敌之计,致使狼兵损失惨重,由副总兵降为参将,驻守海州府,防止倭寇死灰复燃。对于指挥项重救援的罗天却提也没提。不过调秦浩去漳州以后,原来的福建海道陈涞就等于是被架空了。说完南边又说北边。皇上觉得历瑾的提议很好,讨论后决定派人出使鞑靼,但边防还是不能松懈。下朝后杭诚见到谷正中,两人都摸不透皇上的意思。不过皇上调秦浩去漳州,显然是为了加强福建海防,也是为了让罗天和莫天悚指挥着方便,不象是在生气的样子。和杭诚分手后,谷正中依然不放心,又去罗府打探消息。还没来得及找人问呢,惊讶地看见很多人来罗府。但都被告知张惜霎进宫去了,不在家。这些人都是与范书培相熟的朝臣,范书培获罪,冯兴淳也获罪,皇上赏了广东的大小官员,可就是没提罗天,让他们都感觉到紧张,显然是希望从张惜霎口中探听一点罗天的消息。谷正中不敢在这**的时候多lou面,只好回去了。第二天,气坏了的何亦男就跑来找他侄子何戌同发牢骚,内容自然是关于张惜霎的,也少不得捎带着再将莫天悚和莫桃都臭骂一通。他们发癔病,居然和罗天合作?何戌同实在受不了,只好跑出去。谷正中由此得知,张惜霎被皇后召进宫中,得了许多赏赐,又一次把何亦男比下去。所有与范书培相熟的朝臣都松一口气。谷正中却觉得万分迷惑,难道皇上是用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赞扬罗天?又过一段时间,谷正中得知,皇上给罗天下一道上谕,准他“文职五品以下,武职四品以下,都可以参究、拿问乃至以军法从事。”显然还是很宠信罗天的,也没追究莫天悚和莫桃,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今年的月华锦织出来也送进京城,然莫桃不在,乃是何戌同负责的。何戌同只给了何亦男五匹不说,还送给张惜霎五匹!张惜霎再一次扬眉吐气,逢人便说何亦男被莫天悚卖了!何亦男能不生气吗?错非何戌同是她大哥唯一的儿子,她可能把泰峰的屋顶也给xian了!倪可在没有莫天悚陪伴的情况下,带着莫霜飞回到京城。谷正中急忙去问消息。可倪可对莫天悚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只是知道莫天悚没在福建,倒是一直住在扬州的。谷正中早知道莫天悚一直住在扬州,和覃玉菡一起致力于钱庄的发展,开一个钱庄又一个钱庄,这消息简直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想多问两句,丫鬟来报,何亦男来了。最近张惜霎耀武扬威的,谷正中知道何亦男的脾气好不了,急忙开溜。一晃,已经快过年了。出使鞑靼非常成功,历瑾派遣龙趵陪同鞑靼使节来京朝觐,成为朝中的第一大事。鞑靼表示再也不随便骚扰边境。皇上总算是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让龙趵过完年再回蓟州。举朝上下都很高兴,觉得这是新年新气象。可皇上却很难高兴得起来。原本以为他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干涉莫天悚和莫桃在海边帮罗天,海边很快也可以安定下来,岂知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说起来最可恶就是莫天悚。上次跑进宫里来,“大哥”叫得甜,说什么大哥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竟还像从前一样爱躲事,离开海州府就溜去扬州,一个接一个地开钱庄,只把莫桃留在浙江和罗天在一起。皇上是非常了解莫桃和罗天的禀性的,莫桃刚烈,不会做人那就不用提了;罗天从前基本上是好好先生,但最近夏锦韶、范书培和冯兴淳的倒台都和他有关系,且他还把从前范书培调来海边的客兵大部分都调回原地,只留下一些自己人,人们不免防备他得很。这两人一起致力于“革渡船,严保甲,搜捕jian民。”把不少当地的富商都当成jian民办了!果不其然,浙江和福建上了不少奏折,“天原系浙江巡抚,所兼辖者止于福建海防。今每事遥制诸司,往来奔命,大为扰民。”若他们抗倭的成绩很好,皇上对此可不做理会,但他们的抗倭成绩却并不好。只打击了一些小股倭寇,活跃在闽浙一带的大海盗许海、陈冬、汪志都还好好的。皇上觉得这是罗天把大部分客兵都调走,致使海防兵力不足的缘故,觉得有必要管一管。在军事上,他还是很信任莫桃的能力,不然当初就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思忖良久,下诏“浙江巡抚,去岁无故添设,罗天改巡视,事宁回京。凡一切政务,布政司如旧归行。”巡视和巡抚的区别是巡抚兼管地方,巡视只提督军务,也就是说,罗天不能再cha手管理地方政务。皇上始终惦记着海边事务,刚刚过完大年,又将龙趵召进宫中,详细询问蓟州情况,有点想将历瑾调去海边代替罗天。但是龙趵说,鞑靼由小部落构成,各有主见,东部各部落还是不受约束,仍然与辽东不时交锋,偶也有小股人马过来骚扰,虽与大局无关,但边防不可放松。皇上其实是知道这个情况的,听后还是很失望。龙趵离宫以后有些闷闷不乐的。皇后忽然陪着倪可一起来找他。奇怪的却是倪可和皇后的样子都有一点紧张。皇上诧异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不舒服就好好在家里休息,别进宫了嘛!”倪可摇摇头道:“不是。是天悚带着央宗和达娃进京。天悚说明天想进宫来,问皇上准不准许。”自从多年前央宗负气离京以后,皇上就再也没见过央宗,心里竟然有点想见见她,笑着道:“是不是天悚不愿意朕再见到央宗,才要自己进宫来?去告诉他,晚上准备几个好菜,朕去你们府上。”倪可居然大惊失色,慌忙摆手道:“千万不可!”皇上疑窦丛生,皱眉问:“为何不可?”倪可却吞吞吐吐不肯说,还拉拉皇后的衣服。皇后便也帮倪可说好话,也不愿意让皇上去莫府。看来皇后是知道原因的,但为何要瞒着他?皇上暗忖是不是莫天悚只宠着央宗,冷落了倪可?这种女儿家的私房话,倪可告诉嫂子可以,却不愿意告诉哥哥。皇上这哥哥一开始就无法公开承认倪可和他是同母所出的妹妹,后来还弄得倪可连公主也做不成,始终非常宠爱倪可,这可得作为娘家人去给倪可撑撑腰。此刻却不好多说,便答应倪可和皇后明天让莫天悚进宫。皇后陪着倪可走了,一路走一路还是嘀嘀咕咕的,心有余悸的样子。皇上是越看越觉得自己想得非常有道理。令小太监去看着,倪可刚刚离宫,他便去换上一身便服跟出去。由于是家务事,他没带多余的人,只有历勇跟着,一起出宫去了莫府。守门的门子显然没想到皇上会微服登门,一起吓一大跳的样子。一人过来巴结,另一人就想去通风报信。开玩笑,若让莫天悚事先得到消息,皇上还能看见实际的情况吗?皇上便给历勇使个眼色。历勇上前一步道:“都站住!万岁爷来熟了的,用不着去通报。”门子几乎要哭出来,惶恐地跪下道:“可……可是,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大小姐到了!”皇上越发觉得自己没有想错,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莫天悚都实在是可恶,必须教训教训他!冷哼一声,气冲冲大踏步走进去。刚刚走进莫府不久,就看见一个非常可爱的,十来岁的小女孩追在倪可后面,大声质问:“倪可阿妈,你为何没有带舅舅回来?我要见舅舅!你看,我哈达都准备好了,等了他好久好久!”倪可狼狈得很,直朝外面逃。却不见莫天悚和央宗的影子。虽然穿的是汉装,不过女孩手里拿着一根藏人的哈达,皇上也估计出女孩就是达娃。似乎很有一点当年央宗的脾气,让皇上一下子就觉得很亲,但看倪可被如此欺负还是气愤,快步走过去,沉声问:“天悚和央宗呢?”倪可吓一大跳,急忙福一福,嗔道:“皇上不是答应不来这里吗?怎么还是来了?”达娃则非常高兴,一边打量皇上一边鞠躬献上哈达,兴高采烈地叫道:“舅舅,你可算是来了!尼玛竟然不准我跟倪可阿妈进宫见你,也不让你来我们家见我!快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说着就去拉皇上的手。显然在她的眼睛里,来人只是舅舅,不是皇上。倪可又着急了,大声叫道:“梦飞,你再这样不听话,我立刻叫袁叔永去把白痴杀了!”达娃目前就只怕袁叔永,因为袁叔永给过她一顿重的,停下来噘起嘴巴,不高兴地道:“你们是怎么了嘛,都告诉你们白痴不咬人,还是这样不喜欢白痴!”却原来她拿着鲁鲁没两天就觉得小花猫没法和老虎比,缠着央宗给她想办法。央宗实在太溺爱她,只好又带着她回了一趟巴相。正好南无很不喜欢白痴,莫素秋和荷lou一起接管药坊后,荷lou终究娇柔,多数事情都得莫素秋去处理,没多余的时间养老虎。荷lou始终有点怕白痴,也很想讨好达娃,跟南无一起劝说。加上林冰雁有了鹰飞以后,不肯再帮莫素秋照顾白痴,莫素秋终于把白痴送给达娃。此后白痴就成为达娃的坐骑。进京后,达娃就想献宝把白痴给她的舅舅皇帝看。白痴已经长成一只大老虎,虽然从来没有伤过人,可是咆哮一声就够吓人的!而且目前能叫住它的只有央宗和达娃,别说倪可不敢,莫天悚也不敢,就连央宗都不敢赞成。皇上已经看出达娃并非欺负倪可,且和倪可一点也不见外,很是喜欢能被人叫舅舅的感觉,就只是疑惑得很,扭头看着倪可:“尼玛?白痴?”倪可苦笑道:“尼玛就是天悚的藏族名字。白痴是梦飞养的一头老虎。梦飞想让你去看老虎。”珍珠翡翠皇上就看见过很多,老虎皮他也有不少,但活老虎他却还没机会看见!好奇得很,主动去拉达娃的手:“走,不用理会你倪可阿妈,舅舅陪你去看白痴!白痴,怎么取这样一个名字?难道又是一头白章老虎?”达娃一下子兴奋起来,拉着皇上朝前跑去:“这名字是二伯母取的,好像是不好听!要不我们给它换个名字吧!叫格列好不好?格列的意思是善良吉祥。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以后白痴汉人的名字叫白痴,藏人的名字叫格列。”倪可快昏了,喃喃道:“一头老虎还善良吉祥?”达娃又打量一眼皇上,压低声音,神秘地道:“舅舅,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阿妈汉人的名字叫韩昕,藏人的名字叫央宗;阿爸汉人的名字叫莫天悚,藏人的名字叫尼玛;你要不要也取一个藏人的名字?”皇上一愣,不过还是觉得有点好玩,点头道:“好啊,你觉得朕的藏人名字叫什么好?”达娃立刻道:“叫达杰好不好?达杰的意思是繁荣、发达。祝愿舅舅的天下永远繁荣、发达!”皇上失笑:“好甜的小嘴!是不是你尼玛阿爸教你的?”达娃很明显是愣一愣,惊奇地叫道:“你怎么知道是尼玛教我说的?”皇上心想莫天悚的那点心思还不好猜?央宗这么些年都没进京,不用问也是他叫央宗来帮忙说好话的。他还是那样喜欢利用人,连达娃一个小女孩也不放过。有意为难为难达娃,又笑着问:“要是也给你倪可阿妈和霜飞妹妹取一个藏人的名字,你说叫什么好?”达娃想了想,回头看着倪可道:“叫你拉折可不可以?拉折的意思是‘象仙女一样美丽’。我觉得你和荷lou阿妈都像仙女一样美丽。”然后又沉吟道,“至于霜飞妹妹,可以叫白玛。白玛的意思是‘莲花’。我觉得妹妹像莲花一样纯洁。”皇上莞尔道:“你的小嘴巴可真是甜!这一定是跟你阿爸学的,肯定不是跟你阿妈学的!”扭头对倪可道,“天悚如此能说会道,霜飞为何一点也没学到?说了半天话,天悚和央宗躲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朕?”倪可很尴尬,低头小声道:“霜飞看见白痴以后有点惊吓,天悚在安慰她。央宗在想办法把白痴拴起来。我本来是找梦飞去给央宗帮忙的,可梦飞就是不愿意!京城不比山里面,万一伤着人不好办。”皇上愕然道:“你是说那只老虎没被关着?”达娃道:“格列是我的坐骑,当然没被关着!尼玛的挟翼不也没被关着?为何就是要把我的格列关起来?舅舅,你可要给我做主!”原来莫天悚知道带着老虎惊世骇俗,离开山区以后就都将老虎装在马车里。到莫府以后,达娃急急忙忙就让老虎出来透气。老虎咆哮一声,吓得莫霜飞脸色惨白。莫天悚特别巴结他的这个女儿,可就管不得达娃是不是哭闹,让央宗去拴白痴,自己则去安慰莫霜飞。达娃平时撒撒娇可以,但莫天悚真发火,袁叔永就不会再客气,达娃便没辙了!她急于见舅舅,也是指望给白痴求情的。可惜皇上了解情况以后,也同样对老虎发怵,直打退堂鼓,已经不太敢去见白痴了。心里也觉得拿老虎当坐骑有点“白痴”。不过他贵为天子,毕竟不能在小女孩面前示弱,还是硬着头皮跟达娃一起去看老虎。央宗刚刚给白痴套上缰绳,白痴无疑很不舒服,烦躁地走来走去。央宗便不太敢离开。看见达娃陪着皇上过来一愣,不过还是很高兴,忙过来行礼叙旧。几年不见,央宗比从前显得还干练。大概由于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岁数看上去比倪可大很多,怪不得达娃要说倪可和荷lou美丽。皇上便有些心疼。央宗自己倒是没觉得,多年未见着皇上,高兴得很。达娃管不了大人怎么叙旧,就看见她的宝贝老虎真的被套上绳子,忙过去安慰:“京城一点也不好玩!我去和尼玛说,我要离开京城回山里去。”一下一下给老虎梳毛。这一幕几乎让皇上看呆眼,老虎竟然像一只小花猫一样温顺,也好奇起来,壮着胆子问:“朕可不可以摸摸你的格列?”达娃急忙来拉皇上的手,轻轻抚摸老虎背上的毛,热烈地道:“当然可以,你想不想骑一骑?”趁机道,“阿妈,你把格列放开,让舅舅骑一骑,好不好嘛?”央宗摇头道:“我不能决定,要你爹同意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