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苦笑:“三爷,你出手为何会那样重?袁叔永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元亨气得很,连我也不肯理会了!”莫天悚略微犹豫,还是道:“听猫儿眼说,袁叔永当年失踪另有隐情,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凌辰皱眉道:“三爷,就打听出来你能如何做?难道又去听命谷找孟夫人吗?算了!你要是觉得还不够,就听倪夫人的安排把玉姑娶进门!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皇上又总cha手,不赶快解决,恐怕有麻烦。”莫天悚叹息,出门去了泰峰商号,可总是难以集中精神。何戌同小心翼翼问:“三爷,你昨天刚到,要不就回去歇一天?”莫天悚实在没心思,点头离开泰峰,可一点也不想回家,干脆去天牢看望范书培。冯兴淳早就已经杀了,但给范书培求情的人很多,他的案子就拖下来,关在天牢里面一直没结案。范书培事先完全没想到莫天悚也会给他求情又来看他,见到莫天悚非常感激,拉着莫天悚的手叹道:“老夫任总督半载,前后俘斩五千。自问无愧于心,不知罗天小儿何以害我!当年若非老夫举荐,他能进宫面圣吗?不思报答也就罢了,还落井下石!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可见一斑!”莫天悚深感悲哀,范书培落到如此田地,竟还没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反省自身,即便是把他弄出去,恐怕也没什么用处。不由得意兴索然,随便说几句话就告辞离开。还是不想回家,正说去找个地方喝酒,却看见左都御史的一个家人在自己府里下人的陪同下匆匆跑过来。原来是左都御史正在家里等他。莫天悚知道肯定是有急事,忙赶回府里。左都御史一见莫天悚就又焦急又直接地问:“昨晚圣上是不是来了三爷府上?三爷和圣上说了什么?好好的,为何圣上会向我提起浙江海道汤时哲?当初圣上任命范书培做总督,同时还任命过汤时哲和陈涞当海道,现在范书培获罪,圣上为何不提陈涞,单单提到汤时哲?三爷说我该如何回答圣上?”莫天悚心头一热,看来皇上还肯听他的意见,毫不犹豫道:“参他一本。”汤时哲和陈涞都是范书培的门生。陈涞是从前夏锦韶的副手,罗天去海边以后,盯他盯得极紧,结果他没闹事,却是汤时哲时不时就来点别扭。左都御史很吃惊,没听莫天悚细说,他也不细问,吞吞吐吐道:“听说令千金养了一只老虎当坐骑,昨晚圣上还骑着老虎在街上溜达,是不是确有其事?”莫天悚好笑地道:“那是达娃小孩子胡闹,养着好玩的。圣上第一次见到达娃,不忍心拒绝达娃,才骑着老虎玩一玩。大人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左都御史诧异地问:“三爷还不知道吗?华芙公主和唐夫人陪达娃小姐骑着老虎一起逛街,吓得行人纷纷闪避。按察司的人想去制止,正好遇见杭大人,是杭大人说昨夜看见圣上也骑过老虎。”路上莫天悚就怕扰民,白痴都是关在马车里。听后很是生气,急忙拱手道:“达娃实在太不像话了。大人,天悚有急事,就不多陪大人了,多多见谅!”左都御史急忙告辞。莫天悚让凌辰带几个人赶快去把达娃和央宗都叫回家。自己则去找按察司的人。按察司全称京畿提刑按察司,专门负责京城的治安刑名,头头姓刘。京城里到处都是达官显贵,众纨绔有银子有时间,无聊起来喜欢找个乐子,刘大人是知道的。因此大多数时候都很小心,万事“以和为贵”。就只是今天的事情希奇得些离谱,刘大人若还是“以和为贵”,恐怕会激起民愤;若不“以和为贵”,当今圣上骑过的老虎岂非已是御虎?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可以管得了的吗?愁得这位大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忽听衙役来报,莫天悚来了!吓这位大人一跳。整整衣襟,正要迎接出去,师爷一把拉住他道:“大人不可!先让卑职去探听一下三爷的来意再说。”刘大人一想也对,让师爷出马,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于是点点头。师爷出去以后就在后面等,等半天都没消息,眼看天都已经黑了,刘大人再也坐不住,可还是不敢去前面,站在后院喟然叹曰:“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犹可追!”忽然听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大人莫不是想学陶渊明,解佩印而归?这可就是天悚的罪过,实在在没想到小孩子不懂事的胡闹,竟然给大人带来如此大的烦恼!”却是师爷陪着莫天悚一起走进来。刘大人很奇怪,一边快步迎接一边吩咐上香茶。进屋落座后,刘大人才知道莫天悚是来道歉的,当然也是来为达娃和央宗说好话的,保证日后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师爷才陪着莫天悚来后面。刘大人又很意外,自然不可能再追究,客客气气将莫天悚送走,回来便看见莫天悚刚才坐过的凳子上遗留有一张银票,更不可能追究。拿着银票越看越喜欢,将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完璧归还,还是觉得受物役比较舒服。莫天悚回到家已经起更,计划上是准备要发发脾气的,达娃早扑过来撒娇,并保证日后不会再带老虎上街。央宗也在一边赔笑说好话,莫天悚的脾气就发不出来。莫天悚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如此溺爱对达娃没丝毫好处,然免不了要想达娃不是男孩,用不着去外面闯荡,没必要太辛苦,总是让步的时候多。心里很奇怪达娃这次的态度何以会如此好。倪可小声告诉莫天悚,是袁叔永去说过达娃。莫天悚非常诧异,沉吟道:“你从前告诉我说袁叔永也要对付霜飞,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情况?”倪可摇头:“根本不一样!霜飞又没做错事,不过是去找孟恒玩儿,袁叔永就凶巴巴的。”莫天悚皱眉:“霜飞很喜欢去找孟恒玩儿吗?”倪可还是摇头:“也不是很喜欢。从前我们府里只有两个小孩子,那孟恒又长得快,看起来几乎和霜飞一样大,霜飞偶尔无聊,去找找孟恒也不奇怪。不知道袁叔永为何总要阻止。袁叔永自己倒是花很多时间和孟恒在一起。”莫天悚笑一笑:“猫儿眼好像和袁叔永满要好的。你找个时间问问猫儿眼。若确有其事,得早点和大嫂以及猫儿眼的父母说一声。他们把孩子交给我,我就有责任照顾好猫儿眼。”尽管倪可不很喜欢袁叔永,但见莫天悚似乎很喜欢,而且这种事情她还是很喜欢做的,含笑答应。吃过晚饭,莫天悚正犹豫着是不是去看看袁叔永和元亨,莫桃忽然进京,风尘仆仆的。莫天悚吃惊地问:“你不在福建陪罗天,怎么也进京来了?”莫桃头疼地叹息道:“最近成花已经收敛,很注意军纪问题,但沙鸿翊率领的湘西狼兵剽掠比成花还甚。罗天说过他几次,他也不肯改。战事频繁,罗天可用之兵不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了。沙鸿翊可能不满意把他从漳州调去松江,越来越过分。松江水师非常不服气,怨气越积越大。过年时,沙鸿翊下发的年货湘西狼兵比松江水师多一倍还有余。松江水师积郁多日的不满终于爆发,各拿兵器与狼兵私斗。双方的损失都很惨重。”莫天悚愕然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罗天打算怎么处理?你们事先怎么没注意一下?”莫桃垂头长叹道:“你知道漳州还有个陈涞在,秦浩一个人镇不住。我在漳州和秦浩一起练兵,罗天在杭州他的衙门里,一疏忽,就这样了!罗天还能怎么处理?他刚由巡抚改成巡视,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万岁爷肯定不会轻易罢休。所以他只好写了一道折子请罪,请求罢免沙鸿翊。天悚,你在京里的事情顺不顺利?这事还得你帮帮罗天。要不是他不敢随便离开守地,他就自己进京来了!”莫天悚头疼之极:“万岁爷那里难办得很。罢免沙鸿翊,他空出来的缺罗天打算用谁补上?”实际莫天悚从义盛丰就知道罗天在人事管理上非常有欠缺,所以嘱咐过莫桃多次要注意,可莫桃显然没听进去。莫桃很愧疚,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素来让他头疼,远不及上阵杀敌来得痛快,苦笑道:“罗天不敢再推荐任何人了,想让皇上自己指派。唉,这样一来,恐怕他又将指挥不灵。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莫天悚沉吟道:“我倒是刚听龙趵提到一个人,若能弄去海边的话,绝对是一员虎将。问题是皇上的关节不好打通。你是不是比罗天的信使快?”莫桃点头道:“这是自然。罗天想我先来和你通个气。”莫天悚沉声道:“如此大事,若被皇上知道我们私下联络很不好!我看这样,你别换衣服,就这样先进宫里去见皇上。皇上若是问你海边的情况,你实话实说即可。”莫桃愕然道:“实话实说?罗天在海边根本有名无实,能指挥得动的不过是项重、秦浩和沙鸿翊。秦浩刚接手漳州军务,还在忙于整顿训练,有个陈涞不听调遣,成绩并不理想;项重带的全是步兵,打海战根本不行;沙鸿翊就更不用说,和他当年去无锡的时候一样,只会抢东西。皇上了解到实际情况后,还不得将罗天撤了,另外再换一个能起作用的人去啊!”莫天悚心说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罗天和他当初一样,都太着急了,不然不会用沙鸿翊。可很多事情都是急不出来的,一着急准出错。笑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万岁爷还不糊涂。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皇上不见你就别离开。”莫桃还是很疑惑,但一贯信赖莫天悚,还是点头去了皇宫。他无品无职,没莫天悚带着,想进宫见皇上却不是那样容易的。在宫门口费尽唇舌,侍卫也不敢随便放他进去,又因已经天黑,连帮忙莫桃通报也不敢。好在他们总算还认识莫桃,没将莫桃当成闹事的乱匪抓起来,说话也还客气。莫桃记得莫天悚的嘱咐,一定要见皇上。结果在宫门口和侍卫纠缠整整一夜。一直到众大臣来上早朝都还没能进去。大臣中认识莫桃的人就更多,一看莫桃满面风尘,疲惫不堪,也知道他是有急事。进去后就帮忙通报了皇上。历勇这才出宫来将侍卫训斥一通,领着莫桃进去等候。皇上看来很着急,一下早朝就过来了。刚听莫桃说完就沉下脸,不过还是没有责备莫桃。很详细地询问海边的情况。从前罗天也不时有折子进京,但多为报功的,并不敢说太多那里的实际情况。其他官员的折子又多为指责罗天的。皇上一直就在奇怪,为何罗天也打了几个胜仗,可所有大股倭寇都还好好的。听了莫桃的话才知道,罗天没威信,不仅仅是将士不肯听他指挥,地方官员也是阳奉阴违,粮饷军械都跟不上。海边的情况不容乐观。终于明白莫天悚为何还要替罗天要权力。但由于范书培没起到预定的作用,他心里始终觉得即便是要设总督,也要换一个能干的人去,需要和兵部商议以后才能决定。他依然不喜欢莫桃cha手军队,什么也没对莫桃说,就让莫桃先回去了。莫天悚很挂记莫桃的情况,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早上起来后勉强按照以往的习惯去练剑,早早地就收拾了。回去一打听,莫桃还没回来。莫天悚就有些着急,没心思去泰峰,留在家里等莫桃。凌辰近几年都难得看见莫天悚这样,奇怪得不行,低声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二爷直到今早才进去皇宫。皇上见他最早也得下早朝以后,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呢!”莫天悚苦笑道:“我知道。可不知为何,就是担心得很,总觉得又有什么祸事要发生。”凌辰知道莫天悚有很朦胧的预知能力,也开始担忧起来,不过还是安慰莫天悚道:“能有什么祸事,现在一切都好好的,了不起是达娃小姐的老虎没小心把谁伤着,花点银子也就是了!”莫天悚摇头,忽然道:“陪我去看看袁叔永和元亨好不好?”凌辰不悦地道:“他们只不过是鼻子受伤,又不重。我昨天去看过他们,已经给足他们面子,今天他们该过来跟着三爷的。无故缺勤,三爷不说罚他们,还去看他们?”莫天悚道:“那你就去叫人把他们找来。”凌辰想起昨天元亨的态度,心说派人去不如自己去,也可嘱咐几句,免得他们再触怒莫天悚。于是亲自来到袁叔永和元亨的房间。刚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何戌同说话的声音,感觉奇怪得很,门也没敲就闯进去。果然是何戌同在。袁叔永和元亨都没出去。三个人围坐在桌子旁。桌子上是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看堆头可能有一千两。袁叔永和元亨跟了莫天悚以后,月例不过五两,和八风一样。从前他们跟曹横的时候更没什么钱。凌辰失声叫道:“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元亨冷哼道:“要你管!反正我没偷没抢没贪!”凌辰怒道:“凭你的那一点月例,绝对不可能攒下这么多银子。老实告诉我,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探手朝元亨抓去。元亨伸手用一个卸招,凌辰居然没抓住他,不觉火了:“你还敢抵抗?”袁叔永急忙过来拉住凌辰:“凌爷,这是元亨进京以后存了好多年存下来的!本来全是银票,昨天才托何总管换成银子!今早何总管才把银子拿过来。”何戌同也过去拉住元亨,急道:“凌爷,这真是元亨的银子。他去年就托我帮他放贷,才有这么多!”凌辰大吃一惊,瞪眼看着何戌同问:“你用钱庄的名义帮元亨放高利贷?小同,枉费三爷如此信任你,让你独当一面留在京城帮谷老鬼!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元亨勃然大怒,伸长脖子大吼道:“你凭什么说何总管用钱庄的名义帮我放高利贷?你看见了?有人证还是有物证?”袁叔永沉声道:“元亨,你少说两句!有误会,解释清楚不就没事了,吼有什么用处?”元亨怒气不消,冷笑道:“解释?他心里早有结论,肯听解释吗?莫天悚肯听解释吗?”何戌同诚恳地道:“你从来就没解释过,怎么就知三爷不肯听?听我说,kao你一个人,要想攒够一万两银子,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告诉三爷,让三爷帮你规划规划。”凌辰很不满意地推开袁叔永,追着问:“小同,究竟怎么回事?”何戌同刚要说,元亨大声叫道:“不准告诉他!”凌辰更怒,动手将桌子上的银子包起来:“走,跟我去见三爷!”元亨又想阻止,但袁叔永拉住他:“去听听三爷怎么说也好。”元亨似乎还肯听袁叔永的话,气哼哼跟在凌辰后面来见莫天悚。莫天悚听凌辰说完,看着桌子上白花花的“罪证”,哑然失笑:“凌辰,你自己不存银子,就以为人人都不存银子?我早就注意到元亨平时几乎不花银子。这些银子多半的确是他这么多年存下来的。算了,元亨不愿意说,你也别勉强。我相信小同是不会和他合伙来骗我的。再说钱庄的账目也没有一点不清楚的地方,覃玉菡也没说发现有人贪污。元亨,银子你拿回去吧!若急等着钱用,可以告诉我,我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