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几乎是自然而然道:“平身!”罗天一半是装的,一半也真是腿上夹棍的伤还没好,扶着门框好半天才艰难地站起来,躬着身子低着头退开两步:“乡居简陋,陛下好容易来一次,请将就进来坐一坐!”皇上看罗天的行动,知道他真的伤得极重,心里说不出是忐忑还是解气,总也没看见罗天的脸很不舒服,皱眉道:“把头抬起来!”罗天抬头,才看见皇上居然是一身戒备森严的戎装打扮,同样也是一愣,倍觉凄凉。皇上看见罗天满脸的伤痕再次一愣,多少有些不忍,没再说什么,快步走进厢房。像所有贫穷的农户一样,厢房里只有一个土炕。炕上连苇席都没有一张,油漆剥落出泥土的颜色。炕中间放着一张同样油漆剥落的炕桌。靠墙的一边叠放着一床几乎看不出本色的被子。皇上更觉不忍,脸色缓和很多:“天悚就安排你住这样的地方?”罗天一瘸一拐跟进来,笑一笑轻声道:“方外之人,雷霆雨露,皆是缘法。自义盛丰爆炸案后,天家破人亡,心丧若死,唯有看见孩子天真的笑容才有些许安慰。没事的时候,唯一的消遣也不过是去骥国公家里看望小鹄飞。现在连这点消遣也没了。这里虽然简陋,但也安静,很适合念经礼佛。”皇上本以为罗天是充满怨气的,又是一愣,将心放下去一半,仔细打量,罗天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不卑不亢,神态自若。皇上又说不出是气愤还是失落,但无疑对罗天很有好感。想到罗天乃是受上天眷顾,无所不知的“得道真人”,他没绕弯子,略微犹豫就忍不住直接问:“听说当年你也去过太湖?干什么去的?”罗天微微躬身,苦笑道:“骥国公这人什么都好,就只记仇得很。我在太湖边上的梅庄长大,梅翩然是我大伯母的徒弟,也在梅庄长大,和我从小相熟。我第一次遇见骥国公是在云南,彼此都是少年气盛。当时莫桃的夫人林冰雁和我在一起。骥国公不服气来找我,结果不慎落入滇池,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我回太湖,恰逢梅翩然和骥国公闹了一点别扭。骥国公以为事情和我有关,诬赖林冰雁的师兄程荣武偷盗沙鸿翊的宝石,导致程荣武入狱。我也不服气,找沙鸿翊辨冤。沙鸿翊放出程荣武,却将骥国公下入大狱。不过没多久骥国公就从狱中出来。林冰雁的大师兄霍达昌不服气,还进京来行刺过骥国公。”霍达昌行刺的事情皇上还记得,罗天这么多年一直鳏居他也知道,莫天悚的风流他更是清楚,几年前张惜霎炸义盛丰的原因他就更没有忘记,信了大半,连修饰都忘记,难以置信喃喃问:“你是说你在和天悚争风吃醋?”罗天垂头道:“现在翩然和天悚各有归属,都已经是绿叶成荫子满枝,林冰雁也嫁给莫桃。我偶尔想起当年旧事,不过是对霜飞小姐亲近一点,没想到天悚会生那么大的气!不过这样也好,凡尘俗世终究不是方外人久留之所!”皇上浑身都是一轻,终于露出笑容,打趣道:“你不是拜三清的吗?忽然改拜如来,习惯不习惯?”罗天也是浑身一轻,暗暗松一口长气,双手合十,以《金刚经》的偈子做答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皇上失笑:“学得好快啊!”罗天也笑一笑。皇上环顾四周,总觉简陋得不成样子,便感到有些对不起人,又问:“你在这里真过得习惯吗?”罗天又以《道德经》作答曰:“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葆也。金玉盈室,莫之能守也。富贵而骄,自遗咎也。”皇上莞尔道:“你这不是依然没忘记老子吗?”他从前就喜欢听罗天讲道,想到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忽然来了兴致,在炕边坐下来。罗天着实站累了,也在炕边坐下,微笑道:“殊途同归。”除没莫天悚能豁得出以外,罗天的口才不次于莫天悚,机敏也不次于莫天悚,就连卑鄙和心狠手辣同样也不次于莫天悚,小心讨好,与皇上谈佛论道。皇上听得津津有味,竟然足足耽搁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回去以后,空竹的名声就通过侍卫的嘴悄悄传播开来,不久传进莫府。莫霜飞一直很惦记罗天,终于知道罗天的下落,一刻也没耽搁,自己偷偷跑出去看望罗天。修养好几天,罗天的伤已经好不少。不过他的脸是被有意打坏的,伤得很重,却不是短短几天就可以复圆的,样子还是很凄惨。对于事情的原委,莫霜飞多少也听到一点风声,又难过又内疚,便问罗天可以帮什么忙。罗天已经很怕莫天悚,哪里还敢随便再招惹莫霜飞?坚持说不用。可他越是这样说,莫霜飞就越是内疚,还一定要帮一帮罗天不可。她唯一知道的一个罗天的心愿就是红玉扳指。而上次梅翩然说红玉扳指失窃,闹得沸沸扬扬的。莫霜飞也以为红玉扳指在谷正中那里,回城以后不回家,先去泰峰找谷正中。谷正中赌咒发誓说没偷红玉扳指。莫霜飞如何肯(电 脑阅 读 .1 6 . )信?就连罗天惹上莫霜飞也落得如此下场,谷正中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莫二小姐不痛快。为证明自己的清白,该说的不该说的竟越说越多,最后还把当初被莫天悚撕毁的那封梅翩然的信也拿出来。莫霜飞才算是相信谷正中,可接下来的事情却难办了。东西不在谷正中这里,那么就一定在梅翩然手里。换从前,事情到这一步,莫霜飞也就无法可想了,可她跟罗天从云南到京城走一趟,又学一阵子医术,眼界开了,胆量也大了。不仅仅是罗天,她老爹也告诉她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锲而不舍,莫霜飞下决心一定要拿到红玉扳指。莫霜飞已经初解人事,听谷正中的辩解以后明白母亲和梅翩然有心病,父亲对梅翩然又很特别,而上次莫天悚答应给她红玉扳指也久久没有下文,考虑半天,觉得这事父母都不可能帮她。回家以后只悄悄准备,给母亲留下一封信,带着一个丫头,两个小厮,居然自己上路去听命谷找人去了。她平常在家的时候实在太听话。倪可一直到晚上才发现她留下的信,一看就懵了。如何能放心?当即将谷正中找来。谷正中一想到事情的后果,额头上的冷汗就怎么擦也擦不干,不断保证他立刻找人去找莫霜飞。然而任何人去找女儿倪可都不放心,加上莫桃和莫天悚闹分家,也有红玉扳指的原因在里面,倪可同样下决心要帮帮莫天悚了断这件事,看完信就决定自己去找梅翩然。她叫谷正中来不是责备谷正中,而是觉得去西域的路不好走,自己又没经验,要谷正中陪她一起去的。谷正中劝说不住,不得已,只好连夜给莫天悚写一封信。就怕莫天悚怪罪,详详细细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始末叙述一遍。当天夜里就陪着倪可一起出发去找莫霜飞。离开上清镇一天以后,莫天悚又接到谷正中派人送来的信,说是已经追上莫霜飞,他正在努力劝说倪可和莫霜飞不要去听命谷。莫天悚稍微放心一点,还是很着急地朝京城赶。快马加鞭回到京城。虽然明明知道不太可能,莫天悚还是先回家里。倪可和莫霜飞果然没回家。谷正中怕出事,走之前嘱咐红叶经常过来看看莫鹄飞。历瑾也怕出事,同样是天天都派人来莫府看望莫鹄飞。莫天悚回家的时候,红叶正和历府的婆子一起逗鹄飞玩儿呢,奶妈坐在一边陪着她们。莫天悚悬着的心放下一小半。莫桃也多少放心一些,也过去逗一阵子小孩子,然后道:“天悚,我想去看看罗天。你去不去?”莫天悚摇头:“我不想看见他。你自己去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别太晚回来!”莫桃点头出来,直奔无相庵。侍卫将空竹的名声传播开后,有不少人找来过虎屯。罗天知道这肯定是皇上不喜欢看见的事情,又主动回到无相庵,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掉。他已经知道倪可和莫霜飞去听命谷的消息,也收拾好行装,除几件衣服以外就只有那把犀照剑,打算等莫天悚回来就和他一起去听命谷。见到莫桃过来一点也不奇怪,反而是莫桃看见他的包裹很奇怪,皱眉道:“天悚说不愿意再看见你。你的伤又没完全好,何苦要硬凑上去?”罗天淡淡道:“玉石板、沁色玉片都被天悚要回去,再让天悚拿到红玉扳指,我今后还怎么回三玄岛?不凑上去也不行!若不是怕天悚多心,前两天我就自己去追倪夫人和二小姐了。而且皇上来找过我,我也不能再留在京城。无涯子师祖已经带着人先回海州府去找潘师兄了。”莫桃沉默片刻,叹息问:“你一定要回三玄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