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子这主意的确是甚好,可以说是一箭三雕。让许七纳妾,还要把过错都推到他无意娶妻上头,对他以后想要和权贵人家联姻是个大大的阻碍。不说他终究有个呆傻的病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犯糊涂了,单说他不知根本,不思娶妻,先纳妾室,就不被权贵世家所容,但凡有点脸面的人都会对这样的儿郎嗤之以鼻,更别说把家里未嫁的女儿许给他了。此其一。其二,断了他娶妻的后路,凭他的妾室姨娘之流生多少庶子庶女,虽说也是许家的血脉,但终究上不得台面,只要他这个世子爷名下有嫡生血脉,这许家的爵位、家业,就落不到许七的子女身上。也就落个不断子绝孙罢了,可他的那些庶子们也别想占着许家的名头做些什么事。虽说男人有几房妻妾没人诟病,但谁要敢抬举贱妾们生的子女,必然被人不齿。其三,这也是给许夫人、许七、杜霜醉添一回恶心。你们不是不嫌弃杜霜醉是残花败柳,还一门心思的要阴夺人妻么,只要不嫌一堆妾室庶子们膈应,那就只管大显神通,随心所欲。最重要的一点,许世子是打着关爱兄弟,孝顺长辈,体察所有人的心意,才给出的这么一个完美无暇的主意。他不过给了个建议,一点事都没费,轻轻松松的就博了个好名声,占尽了所有的好处。至于许七的意愿,许夫人的想法,老侯爷的心思,老夫人的庆幸,都和许世子没关系。老夫人连连赞好,许世子一再逊谢:“孙儿不过是胡乱出的主意,祖母不嫌孙子行事不周,出言孟浪就好。”老夫人道:“你脑子灵活,想主意又好又快。我夸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你?”眼瞧着时辰不短了,便打发他:“我这你也瞧过了,去瞧瞧你母亲吧,你整天在外,她心里也很是惦记。”许世子便辞别了许老夫人,去见许夫人。他进门时,许七正坐在许夫人下首,面容沉静,若有所思。许夫人则面露凄容。情绪略有些激动。显见得刚才母子在说知心话。许世子只做不知,上前与许夫人亲热的见礼,又朝着许七道:“七郎也在这,听说你的病大好了。五哥在这恭喜你了。”许七倒没像以前那样对他不假辞色,还肯抬头看他一眼,附带一声“唔”。但也仅此而已。许世子一副无辜的模样,颇有点灰心和失望,面上却还要装的真情满满。许夫人若有似无的白了一眼许七,可随即又惆怅的轻叹一声。不是她向着七郎,实在是这五郎心机处处,一直都针对着七郎。他呆傻之时犹不放过,何况是现在?那杜氏看似是导火索。可五郎针对的是谁,许夫人还能看不出来?兄弟,他们是亲兄弟啊。许夫人感慨的看向许世子,问询道:“五郎回来了?我和你媳妇说了,你这一天天怪累的。只管好生歇着,一家子至亲骨肉,哪里就这么客套见外了?怎的又不听话。去见过你祖母了?”许世子道:“娘体谅,儿子感激着呢,可礼不可废,儿子怎么能因为一点点累就连孝道都不顾了?刚从祖母那回来,儿子孝敬了祖母一张虎皮,没什么可孝敬娘的,倒是有两张狐皮,虽说毛色不甚漂亮,但胜在质地密实、软和,还请娘笑纳……”许七不愿意听许世子在这絮絮叨叨,事无具细的表演母子情深,但他连眉都不皱一下,只径自端坐沉思,一时人虽在这,神思却早就飞了。许世子对许夫人道:“娘,儿子有一事要请您的示下。”许夫人哦了一声,问:“什么事?”许世子道:“穆氏这几年一直没动静,也瞧过不少大夫,都说她身体无恙,这种事急不得,可儿子最近十分犹豫,虽说今上体谅许家子嗣单薄,一直将我留在京城,得以忠君尽孝两全,但毕竟儿子是个男人,男人都存着征战杀场、报效国家的志向,不可能为了生育子嗣,就窝里窝囊的在家里过一辈子。所以儿子我打算再纳房妾室,最多半年时间,如果还没能有动静,儿子也不打算再等了……”许夫人一直认真的聆听着。许世子从她脸上挑不出破绽来。她没有伤感、愤怒、委屈等等情绪,只有平静。可他知道,他这番话一出,许夫人心里不可能没有繁复的心思。他当然不愿意留在京城。虽说他也愿意自己多子多福,可凭什么许家把他立为世子,就只给他一个传递香火的“重任”?这根本就是荒谬、可笑的“重任”。从前他还能忍,可现在连许七都不安分了,他若再无动静,不是白白的等着被人窃取了这几年的果实么?他偷眼看许七,见他还如老僧入定般恍若未闻,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傻子命好,总有人死心塌地的给他铺路,不像自己什么都得自己争取。许夫人终于开口,她缓缓的道:“你这么说,也确实委屈了你。”明面上似乎确实是皇上对许家恩宠,才没打发许世子去蛮荒之地,可实际上那是今上对许家多有忌惮。再则,侯爷也提过,五郎年纪轻,心思浮浅,急功近利,聪慧有余,忍性不足,多历练几年不是坏事。可他却不能体察长辈们的心意,只当是她从中作梗,一力要打压他一般。这七郎才冒个头,他就按捺不住了,非要和七郎一争短长。许夫人叹息道:“可我是个做娘的,我情愿你们不要出人头地,不要功名权势,不要封侯拜相,也不愿意你们深入重围,整日与敌军兵戎相见,过那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如果不是许七执意要离开许家,回避与世子的兄弟相残,执意要用最快的方式给杜霜醉一个安稳明朗的未来,她怎么可能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冒险?她一片慈母之心,许世子却分明不以为然,他傲然道:“男儿生来志在四方,怎么能整日蜗居在家?我情愿像前几位兄长一样战死沙声,马革裹尸,也不愿意坐享这份来的太容易的世子之位,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吃白食的窝囊废,如针刺在背,寝食难安。”他说的这样慷慨激昂,倒是把许七给说的动了动。那一双清澈纯净的眸子不免好奇的瞥了他两眼。许世子的话却戛然一顿,懊恼愤懑顿生。那傻子是什么表情?不信,还是不屑?他有什么资格蔑视自己?好像他比自己多有本事一样。要知道自己整日盘桓在大营,可是不敢有一丝懈怠,白日里不辞辛苦的练拳脚,习弓马,夜里还要苦读兵书、打磨自己的筋骨和血性,训练时身先士卒,在外露宿时还不忘察看地形……无时无刻不幻想着有一天如果他率兵上战场了,应该怎么应对。傻子呢?他就像温室里的弱苗,除了假借傻子的名义在内宅厮混,就是在外面晃荡,除了他有一身无用武之地的蛮力,没听说过他习兵书战策,也没见过他舞枪弄棒。不服两人就练练,他还不信打不过傻子。许七却已经又挪开了眼神,好像刚才那一瞥不带任何情感。许世子心里憋屈,却无处可发。眼神这种虚无的东西算不得证据,他总不能跳起来指控许七用眼神侮辱自己吧?他能把许七的眼神重新演练一番么?说不定许夫人还会拿自己当疯子,结结实实的给他扣上一顶心性多疑、无理取闹的大帽子。许世子心里生气,却也只能装聋作哑,一副诚挚无比的神态,等着许夫人吩咐。许夫人能说什么?她神色复杂的瞄了一眼许世子,温柔的道:“你长大了,这些家长里短,我不该过分操心,再说你媳妇把你照顾的很好,我很放心。至于纳妾一事,我没什么意见,你媳妇那儿?”许夫人首先是个女人,她绝对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香火传承,就做出副人纳妾的事来,侯爷那儿是,世子这亦然,她绝不会主动给儿子屋里塞女人。但既然儿子主动要求,许夫人在表示不解的同时,给予最大的宽容。但前提,小两口得意见一致,别回头前脚纳了妾室,后脚穆氏便闹起来。许夫人可嫌添堵。许世子笑道:“娘只管放心,纳妾一事,是婉儿主动提出来的。”“……”许夫人道:“那便好,这事就交给你媳妇吧,让她寻几个身家清白,脾性温和的……”既然是儿子媳妇是两厢情愿,都没意见,她一个做婆婆的,还能横行插手不成?许世子道:“儿子正要和娘说这事。这人是不用寻了的,儿子已经有了现成的人选,不只一个,是两个,连七郎的都有份……”许七尚不曾有反应,倒是许夫人先讶异的道:“这……是哪家姑娘?”她不曾想过要替七郎纳妾,怎的五郎倒连人都给准备好了?这,越俎代疱的有点过了吧。七郎只是他的弟弟,不是他的子、侄,他怎么还带强迫的?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