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抽空去了一趟佚梅庵。丈夫如何看重这个妹妹,她心里有数,就算是为了自己着想,也不能得罪这个妹妹。徐氏尽量放下偏见和心结,尽量不以自己偏颇的态度看待这位小姑子,尽量对杜霜醉极为友好。谁对谁好,人自己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不管徐氏是否真心,起码她愿意示好,杜霜醉便还之以敬。姑嫂见面,略事寒暄,杜霜醉亲近又不失尊敬的一一问过杜景辰和诚哥儿。徐氏笑道:“你哥哥很好,每天都很忙,对于职司上的事务必求得精益求精。诚哥儿又壮了,不只爬的又好又快,现在都已经能扶着栏杆站起来走一段路了……娘节前送了信来,说她和爹在家都好,叫咱们只管放心,不必惦记。爹虽闲了下来,心气倒好,和族老们商议了,打算振兴家学,正四处奔走,筹划着建书院、请先生呢。”杜霜醉眼睛一亮:“爹可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了。”她抿唇一笑,道:“有的事做就好,我就怕爹会心情失落,难免郁结……办学是好事,往小了说能教化族人,光宗耀祖,往大了说那可是利国利民,传承百世的大事。”徐氏笑道:“你们兄妹俩口气倒是一样,大爷也是这么说。”“真的?”杜霜醉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我没什么见识,就是觉得人都要多读读书才好,书可以增长见闻,书可以启蒙开智。书可以明辨是非,书可以立志明志……总之人只有读了书。才不会一味的蒙昧愚顽。所谓君子博学而日三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徐氏心里颇不以为然。她一直认为,男人家读读书倒罢了,至于女孩子家,还是安分、柔顺些的好。要不然也不会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了。人的心性和聪明那是天生的,她并不觉得多读些书,就会使一个人更明理些,比如眼前这位小姑子,只怕书读的再多,也没法改变她的天真、任性。在生活中,女子温顺、本分、忍耐、宽容就好,书能做什么?可她当然不会表露出来。便只是笑道:“妹妹可惜是女儿身,不然很是该一心向学,不求治经安邦,哪怕只做个先生呢。”杜霜醉越发呵呵笑起来,连连摇手道:“嫂子你太瞧得起我了,我才读了几本书,就敢妄想做先生?为人师者,要传道、授业、解惑。不说别的,我自己尚且疑惑重重,不能自解。又何以解人?”徐氏得了闲打量杜霜醉,见她气质如幽兰娴雅,神情泰然自若,眉宇间平静宁和,不知比在楼家、比在法恩寺多了多少的从容和悠闲,一时心绪复杂。难道这位小姑子竟当真宁可出家清修。也不愿意在楼家做她的三奶奶么?只能说人各有志。姑嫂两个对面而坐,难免要说起京中世家各处的消息。徐氏道:“听说许夫人也在这庵里?”杜霜醉道:“是,前两天回府了。”提到许家,不自禁的她就谨慎了几分。徐氏便笑道:“想必是家中有琐事要处理。也难怪都说树大招风,这不,许家被人告了呢。”提到许家,自然会引出楼家,杜霜醉虽不心虚,终究有点矫枉过正,因此只垂头认真而专注的洗茶、煮茶,神色未动,只是敷衍的道:“哦,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说时双手把茶碗递到徐氏跟前。徐氏忙接了,这才道:“说来与你的小姑子,也就是楼家四娘子有关。”尽管杜霜醉并无不悦之色,可徐氏又哪里瞧不出一提楼家,杜霜醉就浑身忌惮的意味。她冷眼瞧着,在这佚梅庵,杜霜醉身边的人可是口口声声呼她为“二娘子”,就是在杜家,谁口中带出来的也是“二娘子”,竟是和未嫁时相差无几,没人再提“三奶奶”了。徐氏便轻咳了一声,改口道:“这不是前些日子,许家和楼家结了亲嘛,虽说不事声张,可京城就这么大,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人的?楼四娘子被抬进了许家,原本是说要给了世子爷做贵妾的……可不知怎么就传出消息,说有人狗胆包天,竟跑到顺天府尹那里举报许家强占良家女子为妾……”杜霜醉道:“这便是奇了,楼四娘子上有爹娘父兄,婚姻自有父母做主,随她嫁给谁,那都是楼家自己的事,怎么就被人告了?”“谁说不是呢,一时京城里流言四起,众说纷纭,都猜测是否楼家与人早有婚约,故此才闹这么一场乌龙,却原来不是……”许侯爷醉后误把楼采凝当成了从前的爱妾珠娘,闹了场大误会,世子心性豁达,并不以为意,只说他对于楼采凝无可无不可,又不曾过了明路,既然许侯爷喜欢,又对楼采凝有十二分歉疚,愿意补偿,所以许世子宁愿割爱。事情被摆到明面上,许老夫人也无可耐何。许夫人也就想着索性顺水推舟,把楼采凝给了许侯也就是了。和楼家商议,楼家自然喜出望外。能攀上许侯爷,自然要比攀上许世子更为有利,因此许家说什么,楼家都同意。可重新写婚书时,就闹出了这么一场诬告。许家恼怒于好事者诬告,不免要讨回公道,毕竟许家可不是任人泼脏水的人家。顺天府尹禇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处事公正,又一向不惧权贵,便坦然的接了这案子。查来查去,到底查明此事属于子虚乌有,将那心怀不轨的告状之人打了四十板子,又罚了几千贯钱就结了案。许家不差这点钱,只要洗清冤名即可。京城里也只当是许家得罪了人,被人钻了空子,凭白无中生有的中伤了一回,到底无伤大雅。可只有许家人知道,这是有心人在拿这莫须有的“强占良人为妾”的罪名在试探许家。要知道,楼采凝和许世子的婚书可早就在顺天府备了案的。要是没这桩官司,悄悄的将前一份婚书撤销也就是了,如今峰口浪尖,便是许侯爷也不得妄动。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许侯爷心里怎么想了。别说他和楼采凝只一夜春风,并没什么感情,就算是珠娘在世,为了遮掩丑闻,此时也只有悄悄处置了事,何况一个没什么情份的楼采凝?许夫人当机立断,将楼采凝发还到许世子身边,在府里摆了酒,小小的热闹了一回,便算是给楼采凝正了名。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有大动静,楼采凝是死不得,送走不得,只能乖乖的待在许家清净的小院子里安静度日。至于许世子心里是膈应还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许夫人可不关心。但这样一来,许世子可就挠了头。楼采凝怎么说也是从四品官的嫡女,这悄不声儿的就成了他的贵妾,若是御史较起真来参他一本,足够他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收了人家的姑娘,就得替楼仕标运作,和许侯爷一合计,行,升官容易,那就别在京城里待着了,外放吧。就这样,楼老爷被调任到中五省做了个盐运使,一跃连升两级,虽说不在京里,可到底升了官,过个三年五载,哪怕政绩平平,稍加运作,以后还有回京的机会的。总之是一举三得,各个得偿所愿。至于每个人内里心情究竟如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徐氏八完卦,还是忍不住问杜霜醉:“楼大人要出京,一去好几年,只怕楼夫人等都要随行,妹妹不回府去……呃,帮个忙吗?”除了楼春平在京中有个小职司走不脱之外,楼家大爷、二爷是都要跟着楼老爷走的。楼家大爷也小小的升迁了一把,谋了个从七品的州判,也算是意外之喜。杜霜醉是巴不得楼家走的越远越好呢,她眼不见心净,岂会在这个时候巴巴的凑上去让楼夫人打脸?因此只朝着徐氏笑笑道:“礼佛敬佛,全在于心诚,我来佚梅庵清修,为的就是替婆母祈福,若是因为家中有喜事就心浮气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清修岂不成了笑话?”她说的义正辞严,徐氏也无话可说,只在心中暗叹: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小姑子和公爹一样刻板无趣啊。这位二姑奶奶也够能作的。这才出嫁半年,折腾出多少事来?婆媳不睦,夫妻失和,妾室难容,闹的婆家、娘家都是鸡犬不宁。这也罢了,可不过是去了趟法恩寺,不知怎么自己倒看破了红尘,死说活说,非要出家。楼家也邪性,这么荒谬的要求居然也答应。虽说名义上说是替楼夫人祈福,故此带发清修,可人谁也不是傻子,心里能不想这背后的原因吗?楼家对她再苛刻,那都是里子,谁也不会自找不痛快把别人家的里子拆开来看,说也只会说是杜霜醉的不是。徐氏在心底叹了口气。罢了,这位小姑子就是个宁性的,她一个做嫂子的,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她不肯听,也只得由她。谁让大爷是个好大哥,什么事都纵着她呢。RP